第55章 诉衷情【十二】
修葺多日才建成的北城新门楼, 在冲天火光中轰然坍塌。
白纨带着羽林卫赶到北城门时,满地皆是烧焦的泥石碎片, 城门口的角阙已被火雷夷为平地。值夜的羽林卫伤亡惨重,城楼下哀嚎声一片。
听完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白纨眉头紧皱:“去寻那马夫的尸体,就算是残肢断骨,也给我一根根找出来。”
城北爆炸声惊动了全城, 越来越多的百姓围聚在倾圮的废墟前, 担忧地望着城楼下的惨状。
“官爷,不会是又要仗了吧?”
羽林卫树起了人墙, 将围观的百姓隔开。片刻后,一名羽林卫来报:“白大人, 马夫的尸身找到了, 腿脚炸没了一半, 身子倒是还齐全。”
白纨跟着羽林卫走到城楼下, 在满地碎木中看到了一具烧焦的干尸。他伸手翻了翻马夫的眼皮,面色沉了下来:“是胡人。”
四周的羽林卫纷纷大骇, 延曲部才刚逃回关外不久, 为何那么快又有胡人出现在京城?
一名眼尖的羽林卫指着马夫半敞的胸膛:“白大人,他内襟鼓起,里面好像藏着什么物事。”
白纨扯开尸身的衣襟, 在胸前发现了一个缝了线的暗囊。他倾身上前,用短刃将那暗囊心翼翼地割开,发现囊内装着一个短圆筒。
他捂着口鼻将圆筒解开, 发现筒内装着一封完好无损的帛轴。他展开帛轴,刚扫了眼开头的信启,脸上便变了神情。
白纨将圆筒交给身后的羽林卫:“将此物封妥,呈给陛下定夺。”
他顿了顿,又添了几句:“先去王府禀报怀王殿下,再送去御前。”
赵凤辞收到消息时正值拂晓。他起身更衣,盯着塌上的闻雪朝看了半天,见他呼吸平缓,睡得香沉,并没有吵醒他。只是将被衾轻轻盖在他身上,便起身出府了。
赵凤辞抵达御书房时,殿外已站满了中枢二院的大臣,众臣窃窃私语,不知道发生了何事。直到走入后殿,才发现太子,闻仕珍与阁老们早已候在里面。
太子抬眸瞥了一眼迎面走来的赵凤辞,眼中神色晦暗不明。
靖阳帝自屏风后走出,便看到屋子里早已黑压压站了一片,人人面上都带着惶恐。他并未多言,只是将一卷泛黄的帛轴扔在地上:“诸位自己看吧。”
闻仕珍躬身拾起地上的帛轴,刚展开一角,脸上便失了血色。
“这……老臣是真的不知此事。”闻仕珍撩起衣摆,径直在御前跪下了。
“老五可知,朕今日召你入宫,所为何事?”靖阳帝没理会下跪的闻仕珍,反而问起了赵凤辞。
赵凤辞道:“儿臣仍有些一知半解,请父皇明示。”
白纨半夜传来消息,称羽林卫在城门口截获了一封胡部的密信,信上详尽写着如何刺杀自己的谋划。他从前在雁荡关外和胡人游击,已不知树了多少敌人,此类恫吓并不少见,因此心中并未多作计较。
“老五,朕从前只当是民间流言,不知你与闻中书是真的不对付。”
赵凤辞心中纳闷,这与闻雪朝又有何关联?
“否则他为何要串通胡人,筹谋如何置你于死地?”靖阳帝冷笑。
大太监将帛轴呈到赵凤辞面前。整卷帛轴不过寥寥数百字,却详尽叙述了广阳之围后的京城布防,及如何潜入王府暗杀怀王的计划。
“纸鸢升,破青云,入城候佳讯。”
帛上字迹隽秀雅正,收笔处遒劲有力。只要是中枢二院重臣,都能认出它的主人。
毕竟每封呈给圣上的奏章,都有中书右丞的亲笔预批。
赵凤辞放下帛轴,对靖阳帝肃然道:“父皇,这是栽赃嫁祸。”
太子听赵凤辞这样,亦上前一步:“父皇,闻雪朝怎会做出这般愚昧之事!延曲部攻城时,正是他带着羽林卫在城门上死守,广阳才得以撑到大军回援。他若真的通敌,为何那时候如此罔顾自己的性命?”
阁老们神色慌张,忙示意太子噤声。延曲部攻城时,第一批弃城而逃的队伍便是帝后的车马。太子这番话,正好戳到了皇上的痛处。
靖阳帝只是沉声道:“宣那二人进来。”
白纨带着两名伤兵走进御书房,赵凤辞仔细一看,发现两人都是羽林卫的熟面孔。其中一人双眼蒙布,已彻底失明,另一人右臂截肢,用白布包裹着断处。
“一开始,朕亦不信闻卿会做出此事,未料到派人细查,果然查出些端倪。”
靖阳帝示意阶下人开口。
“禀陛下,太子千岁,诸位大人,”在围城之战中被炸毁了双眼的羽林卫叩首道,“腊月甘八,下官当值北城门巡防,闻大人曾于那日清乘私轿出城。下官当时问起,闻大人称有要事需离京。下官不敢怠慢大人,便将车马放行了。”
“北直隶关哨称,闻卿当日曾独自前往兴陇,接触过兴陇流民,于黄昏时返京。”靖阳帝冷道,“两日后,胡人扮作的流民便破了兴陇城,直取广阳。”
赵凤辞正欲开口,却被靖阳帝断,“接着。”
断臂的羽林卫低垂着头道:“延曲攻城那日,下官与闻大人同守南城楼。镇北军回援前,胡人的攻势十分猛烈,对着城楼万箭齐发。守卫城楼的羽林卫几乎全军覆没,唯有闻大人安然无恙。下官那日曾听到胡人首领下令,让手下放箭攻城时,不要轻易伤及闻大人。”
待两位羽林卫言毕,整个御书房安静得落针可闻。靖阳帝深深看了跪在地上的闻仕珍一眼,开口道:“如今人证物证明俱全,就是不知信尾那句‘纸鸢升,破青云’,到底是何意?”
赵凤辞眸色一紧,骤然间只觉五脏六腑搅在了一起。
前日晌午,赵凤徽嚷着春光大好,要出门去玩,他却临时被召至枢密院议事。闻雪朝拗不过孩子高昂的兴致,只能戴上幕篱,带上赵凤徽和阿申一起出了门。他晚上轮值回府,便见赵凤徽捧着个七彩纸鸢,在院中玩得不亦乐乎。
他将闻雪朝拥入怀,闻雪朝搂紧了他的脖子,眼中带笑:“今日特地给九殿下买了个纸鸢,明日立春,我们带他出门赏花去。”
次日清,他俩带着赵凤徽,乘轿到琊山的半山腰放纸鸢。他们在山中陪赵凤徽玩闹了整整一日。夕阳西下,阿申在山脚下看到并肩走下山的三人,摸着后脑勺直傻笑。
他记得自己曾问阿申为何一直在笑。
阿申眨眨眼:“远远望着王爷和闻大人牵着九殿下下山,就像在看晚归的一家人一样。”
“父皇,这是栽赃嫁祸,闻右丞无论如何都不会通敌。”记忆戛然而止,赵凤辞又对靖阳帝重复了一遍。
闻仕珍跟着对靖阳帝叩首:“还请皇上容老臣再细查一番。若这竖子真有通敌叛国之嫌,臣便亲自将他仗毙于先祖牌位前,以正家道朝纲。”
太子张口欲言,却被钱阁老一个眼神制止,硬生生将到嘴边的话吞了下去。
舅舅此话一出,赵启邈便明白舅舅是想保他,保住闻家。
他想不通,为了拔除闻家在朝中的布置,父皇竟能做出如此狠绝之事。既然父皇决意要除去闻家这个心腹大患,哪怕闻玓这次清清白白,恐怕都会被安上个通敌的罪名。
古往今来,通敌叛国者皆罪无可赦,轻则满门抄斩,重则株连九族。若闻雪朝真背上了勾结外敌的罪名,便是在连累母后和整个闻家。
母族出了个通敌叛国的罪臣,他这储君之位便难坐稳了。舅舅言下之意,竟是要用闻玓的性命去堵住朝臣的悠悠之口,亦是在告诉父皇,他闻仕珍为了家国大义,已做出灭亲杀子之事,若皇上还要再追究下去,便是不仁了。
“不必劳烦闻大人,本王亲手去查,定还闻右丞一个清白。”赵凤辞冷冷开口。
“朕已令刑部及御史台着手彻查闻玓通敌一案,老五既然牵扯此案之中,朕便准了你从旁协理。”靖阳帝揉了揉眉心,“太子与闻卿还是避嫌,莫要插手为好。”
闻仕珍躬身深深一诺,脸上看不出表情。太子却全然不顾众阁老的劝阻,三两步走上前,笔直跪在了靖阳帝身前。
“儿臣有些不明白,”赵启邈沉声道,“儿臣自永平十一年受封储君之位,二十余年来谨言慎行,勤勤恳恳,不曾有一日懈怠。父皇若觉得儿臣德不配位,直接同儿臣讲便是。为何如今事事站在五弟那边,将儿臣视若无物。”
钱阁老大惊失色:“太子殿下,慎言!”
御书房内的气氛一时凝固,半晌后,只听靖阳帝抚掌淡笑:“好,不错,邈儿这是有出息了。”
“太子今日御前失言,白卿便替朕送太子回府,让他留在府内好好反思几日。”
赵启邈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父皇这是要变相软禁自己?
羽林卫带着面色阴沉的赵启邈离开了御书房。靖阳帝被太子一气,心中暴怒,哮病隐隐又有发作之兆,管事公公连忙差人去请太医,众阁老也纷纷告退。唯有闻仕珍久久跪在玉阶前,任众人搀扶也不起身。
白纨低声提醒道:“怀王殿下,皇上刚才下了旨,刑部正派人去闻府缉拿闻大人。”
闻雪朝不在闻府,他在王府的塌上睡得香甜,等着赵凤辞回去。
赵凤辞迈起步子,大步朝御书房外走去。
他不会让任何人带闻雪朝走。
“闻仕珍,你不配为父。”
闻仕珍听到耳边传来冷冽之声,怔然抬头,发现那人已走远了。他身形摇晃,勉强用手撑住地,才发现手心全是冷汗。
就在刚才,怀王对他起了杀心。
作者有话要:【仙哥作法时间】
仙女们,阿仙接下来的两天要赶飞机去三个城市,可能大部分时间都在机场,13-15号可能没法按时更文。我会先挂上假条,有时间码字的话就会发出新章,没时间的话可能要等到16号才能更新了~(跪)
等我16号给大家解锁新剧情 发更新大红包
太阳从西边出来我都不会断更的!!
好心疼我攒了好久的红花!!
感谢在2020-06-12 10:14:31~2020-06-13 09:24: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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