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最高楼【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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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山明月, 大漠归雁。云州作为北境关内第一城,塞外胜景自是数不胜数。

    镇北府就坐落于云州城北,背靠雁荡关隘, 宛若一尊守护神, 伫立在十六州之北。

    赵凤徽知道,五哥和母妃自都在镇北府长大,听惯了长韵相和的羌笛, 享惯了纵马驰骋的快意, 自然不喜拘于褊狭窄的宫闱之中。

    他心中是有些艳羡的,自明事起,自己便从未出过广阳半步。身上虽流着镇北儿郎的血,却从未真正踏足过这片故土。

    赵凤徽穿过镇北府的校场,走入了云州城区的街市。翟伯父指派给他的这高个子是个闷葫芦,牵着马跟在他的身后, 路上一声都不吭。

    “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孟,孟楼?”赵凤徽在路边拾了根狗尾巴草, 叼在嘴里嘟嘟囔囔。

    “嗯。”孟楼答道。

    “你这名字倒是有趣,为何要名楼?”

    “大帅取的。”孟楼。

    赵凤徽有些兴致缺缺,将狗尾巴草随手扔了。这子也算是忒没眼色,宫中那些禁军羽林卫, 谁见到自己不是尽力上前巴着,就想着若是将自己侍奉好了,便能有机会在五哥面前露个脸。这孟楼倒好,如此惜字如金,倒显得自己颇为主动了。

    两人相对无言地沿着正街走了半个时辰,赵凤徽看到不远处的街坊内, 有一片灯火阑珊的高台楼阁。楼与楼间回廊相连,阁台内隐隐传出些嘈杂的喧闹声。他有些好奇地瞪大了眼睛:“云州怎还有这样的廊桥水榭?”

    一直沉默寡言的孟楼终于动了动,走上前一步,伸出手挡住了赵凤徽:“十殿下,此处人多繁杂,咋们还是去别处吧。”

    赵凤徽一时被勾起了好奇心:“你,那里到底是做什么的?”

    若形制,倒与广阳的青楼有些相像,可楼前并没有迎客的女子。若是客栈酒肆,倒也得通,不过这天寒地冻的塞北之地,竟会有这等雕栏朱阁,倒也有些新奇。

    孟楼默然了半晌,缓缓开口道:“这是胡部大商与中原行商的易货之地,做的多是大宗买卖。平日还兼做款待行乐之地。”

    几座店家门口的锦旆被北风吹得猎猎作响,巨大的“酒”字在灯火下十分夺目。赵凤徽踮起脚尖远眺了一番,举足便往前走:“这天气也太冷了,走,去点半两热酒暖暖胃。”

    孟楼张口欲阻止,却发现十殿下走得飞快,须臾间便同自己拉开了距离。十殿下靴上的绒球又开始左右晃悠,孟楼盯着绒球愣了一瞬,还是牵上了马匹,匆匆跟上了前面的十殿下。

    赵凤徽其实在京中很少饮酒,平日五哥看得紧,只能趁出宫赴宴时过过酒瘾。孟楼紧蹙着眉头,跟着十殿下在一家酒肆的二楼雅间内坐下了。

    赵凤徽点了两碗热酒,半两牦肉,捧着店二送上来的手炉,心满意足地瘫在了椅垫上:“还是屋内舒服。”

    他歪过头瞥了眼立在身后的孟楼:“还站着干嘛?坐下来陪我喝酒啊。”

    孟楼嘴角僵了僵,终是不敢忤逆十殿下的意思,走到案几对面,慢慢坐下了。

    大帅和翟副帅对自己一向放心,不知俩老人家若是听自己今日带着十殿下午夜纵酒,心中又该如何做想。

    可是眼前这位大芙最尊贵的少年,清亮的眸子中带着十足的欣喜。四处东看看,西瞧瞧,什么都觉得新鲜。许是盼这一刻盼了许久。

    他不愿扫了他的兴。

    二上齐酒菜后便退出了雅间,整座雅间内只剩下他与十殿下二人。孟楼还未来得及起身,十殿下便先斟满了酒,递入了他的手中:“来,孟兄,我俩今日不醉不归!”

    少年白皙的指尖掠过他的掌心,带着一丝寒冬的冰凉。孟楼怔了怔,却见十殿下挽起袖口,仰起头便将手中热酒一饮而尽。

    赵凤徽满意地咂咂嘴,见到对面的孟楼一直在盯着自己看。他放下杯盏,乐呵呵道:“盯着我看干嘛?”

    孟楼犹豫了一番,最终还是开了口:“殿下与皇上长得很像。”

    赵凤徽哈哈大笑,忍不住了个嗝:“是吗?人人都觉得我,嗝——与五哥相像——”

    然而性子却是完全不同的。孟楼在心里默默想。

    八岁那年,胡人率军攻进了关内。孟楼一家六口从北境南下,逃入北直隶避难。他在半途与父母走散,妹又被沿途的暴民生生掳了去。他上前想夺回妹,却被众人连踢带,丢进了路边的泥水沟中。爷爷将他了捞回来,带着他连夜逃到了兴陇城外。

    兴陇城杜绝流民入城,城外水粮断绝,爷爷躺在草垛上奄奄一息,只能靠吃树皮过活。

    孟楼明白,若是再无进食,爷孙俩便再也撑不过去了。

    京城的贵人来了兴陇,他不顾死活,扑上前抱住了贵人的靴子,恳求贵人赏自己一些吃食。贵人虽并未立即应允,几日后却送来了成车的粮食,将他和爷爷从生死边缘拉了回来。

    孟楼活下来了。

    他做梦都想要报恩,却再也没能等来那个貌若谪仙般的贵人。

    后来,京中又来了个大人,听官府的人,这是个比贵人还要厉害的大官。大人交给自己一枚令牌,那位救了自己的贵人如今有难,若想要报恩,长大后便持着令牌去找镇北军,为国效忠。

    长到十三岁,爷爷辞世。孟楼收起简陋的包袱,手中攥着那位大人给的令牌,敲响了镇北府的大门。

    “皇上和那位闻大人,”陛下身旁坐着的那位白衣公子,和回忆中那道清风霁月的身影渐渐重叠,“都是我的救命恩人。”

    “你仙子?”赵凤徽眯了眯眼,面上已隐隐染了红。

    孟楼见十殿下已有些微醺,正摇摇晃晃地挣扎着要起身,匆忙站起身,将半醉的十殿下扶稳了。他推开雅间大门,搀扶着十殿下便欲下楼。

    二楼靠窗处坐着两名客人,二正围着两人忙前顾后。二见孟楼扶着赵凤徽走了出来,忙上前道:“这位公子,需要搭把手么?”

    两名客人正在谈事,听到二出声,视线好奇地朝雅间的方向投了过来。见是两个喝醉的年轻人,便又收回了目光,继续谈着自己的事。

    孟楼察觉到十殿下的身子僵了一瞬,随即便被十殿下一把推开了。

    “我,呕……”赵凤徽捂住嘴巴,又折回雅间去了。

    孟楼朝满脸担忧的店二摆了摆手,又在二手心塞了些碎银,示意无事,才跟着赵凤徽返回了雅间。

    赵凤徽倏地将门合上了。

    孟楼看着坐回椅中,面色如常的十殿下:“?”

    十殿下脸上绯红顷刻间消褪了个干净,一双眼睛熠熠生辉。

    “孟兄,你可有看到靠窗坐着的那二人?”赵凤徽低声问他。

    孟楼方才的注意力全在醉酒的赵凤徽身上,并未留意另外二人:“属下并未看仔细……其中一名,是胡人?”

    赵凤徽凑近了他的耳畔:“那胡人耳后有溃烂之状,可另外那名中原人并无异样。”

    赵凤徽心中微沉,若依乌娘子所言,那这名胡商便是携带清腐灵的施毒之人。他约这中原商贾在此处见面,恐怕就是为了在商贾身上种下毒引。

    孟楼仍是满脸不解:“所以?”

    赵凤徽敲了敲脑袋,只当自己喝酒喝傻了。议事堂所议皆是机密之事,孟楼不过是府中一名亲卫,自然不知邪毒一事。

    孟楼见十殿下面色变化莫测,不知这人又在什么主意。

    片刻后,他听十殿下正色道:“孟兄,翟伯父派你来保护我,定是十分相信你的身手。”

    孟楼:“??”

    “靠窗的那个胡人,你若上前偷袭,有几分胜算?”

    “……九分。”

    孟楼眉心一跳,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好,”赵凤徽一拍孟楼的肩,“去把那人绑了,带回镇北府,本王重重有赏。”

    孟楼:“……”

    *****

    丑时刚过,议事堂散了席,将领们纷纷出了府,泾阳霖也已在后院歇下。

    昏暗烛光在镂空的窗栏前随风摇曳,映出两道同榻相依的修长身影。

    赵凤辞抚开身边人的鬓边发丝,在他的眉心落下一个轻吻。闻雪朝在睡梦中轻哼了一声,闭着眼睛侧转过身子,抱住了赵凤辞的后腰。

    温热的手指扣在自己的背上,带着软软麻麻的触感。

    赵凤辞的呼吸遽然粗重了些,他低头看着怀中沉眠之人,蹭了蹭他的鼻尖。

    闻雪朝只觉鼻尖微痒,皱了皱眉头,缓缓睁开了眼。

    一抬头便看到了赵凤辞在黑暗中晶亮的双眼,正在热烈而幽深的注视着自己。

    闻雪朝本想缓缓坐起身,却在起身的瞬间,停住了动作,耳垂倏地红了一道。

    赵凤辞又有反应了。

    “雪朝——”赵凤辞扣住了他的腰,不让他起身。

    “不行。”闻雪朝斩钉截铁道,“凤徽还没回府,你倒是不着急。”

    “带他出去那子身手与朕不相上下,倒是不必担心。”赵凤辞,“今晚就一回。”“不行——唔——”闻雪朝刚出声,便被赵凤辞揽过了腰。

    细细绵绵的吻落在他的身上,眼前的帝王卸下了往日冷峻,低低地笑了起来。

    “轰隆——”

    一阵巨大的破门声从镇北府正门前传来,似是有人正在府门前争执斗,半晌后又恢复了宁静。

    回廊里的灯笼都挑亮了起来,府中熙熙攘攘,皆是嘈杂的人声。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几道身影跪在了门外。

    赵凤辞缓缓从榻上起身,一双幽怨的冷眸定定看着院门外的方向。

    “何事?”赵凤辞冷冷道。

    门外人忐忑万分,声音都在发着颤:“启禀,启禀陛下!”

    “十殿下将延曲商会的领事绑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赵凤辞:谁爱养弟弟谁养,反正我不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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