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A+A-

    可就算是走,带着别人家的娃,自己又该何去何从呢?

    回家肯定是不行,母亲见了保不准又要一哭二闹三上吊,本来从国企辞职这事就够招她膈应了,再把这么一个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豆丁带回去,她能提把菜刀追着自己从铜锣湾砍到尖沙咀。

    要不,暂时带着宝宝回老家躲几天?正好也好久没见到爷爷奶奶了,顺道去看望一下他们老人家。

    母亲年轻那会儿和爷奶关系就不好,大概是有点瞧不起他们是农村人,父亲去世后的十几年间,母亲更是一次都没带自己回去过。

    其实爷爷奶奶对自己还是挺好的,老人家疼孙子,家里种的无花果每次都是放烂了放臭了,见到孙子时才当个宝儿一样拿出来。

    那时候母亲就觉得爷奶真有意思,膈应谁呢这是,拿这种东西给孙子吃。

    但其实两位老人家真的是一颗都没舍得吃,全给孙子留着了。

    想到这儿,不禁有些悲从中来。

    宋寅之抱起宝宝,柔声问道:“雪球,保姆婶婶还没回来,不然你跟着哥哥一起回老家住几天?我老家可凉快了。”

    宝宝淡淡地看着宋寅之,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点了点头。

    收拾好宝宝的衣物玩具,宋寅之自己就简单扯了两身换洗的衣服,提着恁大一只行李箱,绕开那帮记者,偷偷从后门迂了出去。

    幺鸡啊幺鸡,对不起哦,这几天就委屈你了,肉肉已经放在后门门口,你要自己找着吃呀。

    昨天下了一场雨,今天还算凉快,不到车,宋寅之就抱着宝宝沿着那条柏油马路气喘吁吁地往下走。

    宝宝戴着一顶天蓝色的遮阳帽,怀里还抱着他的狐狸奶瓶。

    他窝在宋寅之的怀里,抬头看过去,就看到宋寅之尖巧的下巴上已经蒙了一层细汗,原本粉润的嘴唇也因长时间缺水浮现出一块一块的白皮。

    他就这么看着,半晌,面无表情举起奶瓶——

    “哒。”

    意思是:喝吧。

    宋寅之瞧着这家伙,笑了笑,用自己的脸蹭了蹭他白嫩嫩的脸:“哥哥有水,谢谢你啦。”

    好不容易走到国道上,这边车子多了起来,宋寅之赶紧招了一辆出租车,车直接奔赴汽车站。

    老家在偏远的山村,那里扦挌不通,公交不走,只能坐长途汽车,完了还要转手扶拖拉机,当然,如果运气不好,就只能徒步上山。

    宋寅之抱着宝宝,像个可怜的单亲爸爸,大包包上了长途汽车。

    一路颠簸,车子终于离开这座繁华但又有点浮夸的大城市,于杳无人烟的乡间路慢悠悠地往前开着。

    车内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气味,坐旁边的大叔一开心,直接脱了鞋,脚丫子往人前面的座椅上一搭,抱着他那山寨手机外放起某音。

    车子一颠一颠,大叔的脚味还一阵一阵,宋寅之深感自己再这样下去呕吐物能蹿出两米高,他赶紧开窗户,也没办法在顾及车内有没有开空调了,毕竟狗命要紧。

    颠簸了大概两个多时,汽车终于在一处破败的村庄前停了下来。

    宋寅之赶紧抱着宝宝提着大包包下了车。

    十几年没有回过老家了,不知道老家是不是变样了,但宋寅之依稀记得,老家的村庄好像不是这个样了,而且记得爷爷奶奶的老房子要翻过一座山头,再淌过一条大河才能到。

    恰好旁边有个正在晒豆子的大娘,宋寅之犹疑半晌,然后抱着宝宝慢慢走过去,询问道:

    “阿姨,请问这边是大禾村么?”

    那大娘粗糙的老手扒拉着豆子,头也不抬地道:

    “啥大禾村,早就莫得这地方了。”

    宋寅之赶紧掏出手机,找出十多年前爷爷奶奶的合照,拿给大娘看:“不可能的,您看,您认识这两位老人么?他们是我的爷爷奶奶,就住在大禾村。”

    大娘不耐烦地叹了口气,抬起头:“大禾村早十几年前一场大火都烧了个精光,村里的人也都跟着埋进了那场火里,你的这两人,没得见过,你要去大禾村,能不能听明白了再来。”

    宋寅之霎时愣在那里。

    他望着手机屏幕中两位慈祥的老人家,想起那盘熟的发烂的无花果,原来母亲十多年没有带自己再回过老家,只是因为这个地方早就不复存在了。

    宝宝斜眼看着宋寅之,眼神中透露出那么一点嘲讽的意味。

    “那,我知道了,谢谢阿姨。”宋寅之的手无力垂下。

    头顶的乌云层层叠叠遮天蔽日,好似快要承载不住这沉重的水汽,马上就要倾泻而下。

    宋寅之抱着宝宝,沉默地往村外走。

    天空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正落在宝宝白嫩的脸蛋上。

    宋寅之惊觉,赶紧抱着宝宝跑到了一处人家门口躲雨。

    雨越下越大,在屋檐下形成一道晶莹剔透的门帘。

    宋寅之望着这雨帘,心里忽然猛地破开了一个洞。

    他晃了晃宝宝,轻声问道:“雪球,你见过你的爷爷奶奶么?”

    过后,又自问自答道:“你一定见过吧,他们是很了不起的企业家。”

    宝宝似乎并不懂他到底在什么,只是平静地望着他的眼睛,看着他的眼眶,一点点泛红。

    “而我的爷爷奶奶呢,就是那种最普通不过的庄稼人,他们不会普通话,家里也很穷,听年轻那会儿穷到都吃不起饭,可是,他们还是省吃俭用把我爸抚养长大了。”

    “咱们国家有句老话,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而我……竟然连他们早就去世了都不知道。”

    着,宋寅之揪起T恤衫,掩饰性地火速擦了把眼睛。

    他强颜欢笑,面对着宝宝。

    “雪球听不懂哥哥在什么吧。”宋寅之摸摸宝宝的脸蛋,“或许,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

    正着,身后大门忽然响了两声。

    宋寅之赶紧让开一条道,怕挡住人家的去路。

    大门缓缓开,里面是一张沟壑纵横的脸,浑浊的眼珠上下量着门口这一大一。

    那一瞬间,宋寅之互相想起了那首歌:

    正道的光!照在了大地上!

    他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这位年迈的老人,嘴唇嚅嚅着,半晌,猛地扑了过去。

    “爷爷!您还活着!”

    老人家愣了下,扯开这伙子用他那不怎么好的视力细细上下量一番,紧接着,颤抖漫上指尖,他哆哆嗦嗦摸着这伙子的脸,嘶哑地问道:

    “是,是之之么?!”

    之之,多么遥远却亲昵的称呼。

    宋寅之大力点头:“爷爷!是我,我回来看你们了!”

    老人家望着他,激动的老泪纵横。

    他赶紧回头招呼坐在屋里的老伴:“老婆子,看看是谁来了!”

    听到动静的奶奶赶紧拄着拐杖颤颤巍巍走了出来,见到十多年未见的大孙子,霎时间泪水糊了眼眶。

    “之之!你回来了!”她轻轻抱住面前这个大伙子,“奶奶想死你了。”

    “快进来快进来,外面下着雨呢,你回来也不提前个电话我们好去村头接你。”爷爷赶紧进屋拿了把伞出来。

    老旧的雨伞遮在两人头顶,但爷爷的肩膀却湿了一大片。

    见到了十几年未见的爱孙,本来不善言辞的两位老人却忽然化身大文豪,灵感文思泉涌,让他们现写一本百万字的“见孙子有感”他们都毫无压力。

    还是像以前一样,熟的快要烂掉的无花果端了上来。

    一点都没变。

    宋寅之看着忙前忙后的两位老人,心头一颤。

    还好,他们还在;

    还好,自己没有来迟。

    “你要早回来,我们就去接你了,之前村子失火,我们就搬到山下来了,找路花了不少时间吧。”爷爷皱纹盘虬交错的手紧紧握住宋寅之的手不松开。

    “没有啦,随便一听就找到了。”宋寅之笑笑。

    “那就好,那就好,你妈这次没一起过来么?”

    “嗯……她有事要忙,让我回来看看你们。”宋寅之了个马虎眼。

    爷爷欣慰地点头,接着目光一转,就转到了他怀中的豆丁身上。

    “这是……这是你的娃娃么?”

    “啊?”宋寅之看了眼宝宝。

    该怎么回答呢,老人家这么大年纪了,肯定是希望看到儿孙满堂,而且,这是雇主家的孩,爷爷问在哪里高就,总不能在别人家实习保姆吧,那他该多失望呀。

    本着不想让老人家失望,也大概是有点自尊心作祟,宋寅之撒了个谎:

    “对,这是我的孩子,叫雪球。”

    “娃儿他妈呢,怎么没跟着一起回来。”

    尴尬,尴尬。

    “就……他妈妈也很忙,公司不给请假,下次吧,下次我带着他妈一起过来看望你们。”

    得知这豆丁是自己的重孙,老人家一时有些拘谨,特别是这么可爱又稚嫩的娃娃,他想抱抱,又怕自己粗糙的皮肤弄疼了娃娃,手便一个劲儿在衣服上擦来擦去。

    似乎是看出了爷爷的心思,宋寅之二话不献宝似的将宝宝推了出去:

    “爷爷,他叫封祁,一岁半了。”

    宝宝一见这架势,就知道铁定没好事。

    “嘤!”他不情愿地喊了声,短腿使劲扑棱着,手死抓住宋寅之的衣袖不松手,力道之大,直接给宋寅之扯的香肩半露,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不好意思爷爷,这孩子有点认生,您别介意。”见宝宝不愿意,宋寅之也不好强迫他,只得抱回孩子,哄了两声。

    “没事,娃娃是这样的,你时候,第一次见爷爷的时候,也躲妈妈那不让爷爷抱。”爷爷忙着圆场来化解这场尴尬。

    多年未见,三人好像有不完的话,但大多数时间都是宋寅之一个人在。

    而不善言辞的爷爷内内只是不停重复着一句:

    “乖孙,你长大了。”

    晚上——

    吃过了晚饭,老人家睡得早,又和孙子了会话,就有点撑不住了,上下眼皮一个劲儿架。

    但在此之前,依然坚持冒雨从村里的超市买了新的被褥过来,帮孙子换好,再去忙自己的事。

    宋寅之在里屋帮宝宝换好睡衣,了盆热水帮他擦了擦身子,接着道:

    “雪球,这边条件有限,还下着雨,我们今天就穿着纸尿裤睡好么?”

    着,他从宝宝的行礼里拿出一片纸尿裤,展开,脸上是似笑非笑的表情。

    雪球眉头紧蹙,慢慢像墙角移动过去,几乎整个人都贴在了墙角。

    出生一年多以来,封祁宝宝第一次感受到莫大的人生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