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此言一出, 立即便有许多人附和起来,她们大多是坐在宋嬛周围的贵女,方才心中堆积的不满与嫉恨,如今便化作了最尖锐的剑, 齐心协力的朝着宋嬛刺了过来。
宋嬛面上一红, 连忙求助似的回过头去看萧瑶光, 可萧瑶光却只是很端庄的笑着, 仿佛很是乐见其成, 柔声道:“我倒很想看看宋三姑娘在马球场上的风姿呢, 想来定是如木兰一般, 潇洒不输男儿。”
萧瑶光此言一出, 众人便都跟着应和起来, 一时倒分不清到底谁是出自真心, 谁又是在看热闹了。
旁人也许不知道宋嬛的情况,宋姝却是知道的。她们宋府的姑娘一贯讲究的是书香之气, 看的书虽不少,可于马球一事上却算是一窍不通。
她还算不错的, 多少跟着宋辞过几次, 可也不上擅长,而宋嬛便大约是碰都没碰过球杆了,句难听的,只怕连规则都不知道,连马都上不去。
要让宋嬛上场,几乎就是要了她的命,丢人不,若是从马上摔下来,那可不是玩的。更何况刚刚受伤下场的万姑娘是将军的女儿, 自她五六岁起便学着马球了,这才能有幸与顾迟一队,若是得太差,就算自己不摔,只怕顾迟也要嫌弃她的。
宋姝心思流转,想着若是宋嬛能够上场,好好的搓搓她的锐气也是好的,也免得她风头太过,连自己都压过了。
宋姝想着,便也不开口,只悠悠闲闲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眼角流露出淡淡的奚落的笑意。
倒是李氏有些坐不住,她虽然不喜欢宋嬛,却不得不顾着宋同的面子,若是宋家的女儿在马球场上丢了人,只怕宋同面子上也无光。
她便强自笑着,道:“三丫头自是个文气的,并不擅于马球,还是算了罢,算了罢。”
周遭有人道:“夫人这话错了,女子马球要的便是气势,并不是技术,三姑娘虽不擅长,可但凡上去了,便是好的。”
“可不是?马球是陛下都喜欢的,我听爹爹,汴京城中但凡有些头脸的人家,都会请人教自家的姑娘马球的,宋三姑娘出身名门,定是会的。”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李氏在一旁听着,面上便有些挂不住,连笑都笑得干瘪了。这算什么,三丫头若不上场,岂不是连整个宋家都拉下水了?
她心里暗骂着宋嬛是个惹祸精,可面上却不得不赔笑着,道:“三丫头学自然是学过的,只是……上不得场,上不得场……”
她着,推了推宋姝,挤眉弄眼道:“姝儿,你帮着句话。”
宋姝推脱不过,便笑着站起身来,道:“众位姐姐听我一言,我三妹妹的确不擅长这个,还是算了罢。”
宋嬛一张脸红了白白了红,连头都不敢抬了,只低着头坐在那里,目光紧紧盯着手中搅动的帕子,出了一身的冷汗,连手指都湿腻起来。
她听见宋姝为她话,本以为这件事便可到此为止,谁知竟愈演愈烈起来,她耳边充斥着不堪入耳的嘲讽和讥笑声,那些平日里优雅矜持的贵女们,出奚落人的话来,竟比市井妇人还要恶毒些。
有人道:“宋大姑娘这么了,我们若是不信,便像是故意为难三姑娘了。”
“是啊,只是真没想到,三姑娘竟当真不会马球,按理宋府定是请人教养过姑娘们的,若非……是因为三姑娘是庶出,那教养之人便疏忽了?”
“这是有的,从前我家里请了教习,便总是对我更严苛些,后来我才知道,在下人眼里,主子也是有高有低的。”
众人笑得越发明目张胆起来,字字句句所讽刺的,都不过是宋嬛庶出的身份。在她们眼中,这是中伤她最简单的窍门,却也是伤的她最深的法子。
宋嬛的肩膀微微耸动着,几乎是克制不住的想要逃开,可是她不能。她今日若是逃开了,便会成为汴京城中的笑柄,到时她所做的一切努力便都白费了。
她正迷惘和痛苦着,便听得身后响起一声清冽而又坚定的声音:“我去便是!”
她随众人一道转过头去,只见谢莞正站在她身后,眸光中没有一丝笑意,只轻抿着唇,道:“不就是马球,我们庶女也会的。”
她言罢,便顺着阶梯走了下去,再不理身后贵女们的议论。
宋媪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裳,看着谢莞挺直的背影和坚定的步伐,她觉得自己都快崩溃了。
偏偏宋昭还担忧的问她,道:“二姐姐,四姐姐会马球?”
宋媪皱着眉,紧张的几乎不出话来,宋婉若是会马球,只怕猪都会上树了!也不知道这丫头抽了什么风,竟不顾自己,跑去给宋嬛出头了。
见宋昭仍看着自己,宋媪越发觉得心慌意乱,忍不住敷衍道:“会……的吧。“应该是,会的罢?
*
顾迟看着谢莞一步步从阶梯上走下来,不觉眯了眯眼睛,看向身旁的三九,道:“去挑匹好马来。”
三九道了声“是”,转身走了出去。
顾远自看见谢莞心里就不大舒服,他忍不住喃喃道:“三哥,方才万姑娘的马不就很好?干什么要特特给她换一匹马呢?”
顾迟没话,只量着顾远的脸色,见他面上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目光又刻意避着谢莞,心下便了然了许多,淡淡道:“你怎么想起管这些事了?莫不是你脸上的伤不是摔得?反是宋四姑娘的?”
顾远忙不迭的否认,道:“怎么会?她……她怎么得了我?就凭她?”
顾迟“哦”了一声,声调却是微微上扬,似是不信,却没有再多言,眸光只有意无意的扫过谢莞的脸颊,量着她眉间飞扬而又倨傲的神色。
他记得,阿莞也是很喜欢马球的。
当年宫中举办马球赛,他被端王设计摔下了马,便是阿莞气势汹汹的跑上来,捡起他的球杆狠狠的了端王。那时她还未嫁给他,谢家也还未失势,陛下便也没有罚她,只笑着道了声“谢姑娘当真是朕的好儿媳!”
阿莞扶他起身,听见陛下这话,也悄悄的红了耳朵尖,眼底一片嫣红,宛如池水中的莲花,娇憨至极。
他那时就想,世上怎么会有阿莞这样的姑娘,她若是爱你,便是舍命一般护着你,她若是恨你,起你来也是真的狠。
还好,她心里有他。
可是现在,望着面前这个连眼神都没有施舍给自己的姑娘,顾迟不知为什么,竟有些胆寒。这是发自心底的颤抖,就像是将他拽回了当年阿莞自尽时的场面,那样的决绝,混杂着血色,让他再也无法在她的眼眸里,看到自己的影子。
那是他的阿莞,在头也不回的离开他。
“殿下。”三九催促着他。
顾迟回过神来,见他牵了一匹枣红色的马来,他眸子倏的收缩着,就像是这匹马撞在了他的心上似的。
那一刻,他觉得这一切就仿佛是宿命——当年阿莞最爱枣红色的马,它们像火一样炙热,就像是西京人的心,直白而坦率。
他望向谢莞,见她双眸冷冽,脸颊微微有些泛红,的唇却紧紧抿着,略微有些发白,像是屏了一口气似的。
她见他有些迟疑,便冷冷道:“若是太子殿下觉得我不配骑这马,也不必麻烦了,我骑方才那一匹就很好。”
“你这话什么意思?”顾远见她神情不屑,不觉有些不满,忍不住道。
谢莞瞥了他一眼,悠然的挽起双臂,道:“就是你听见的意思。”
“嗳我这暴脾气……”顾远着就要挽袖子,可看着谢莞仿佛没有温度的眼睛,又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只装腔作势的在不远处挥着拳头,结结巴巴道:“我可不女人,要不然……”
谢莞斜睨着他,眸中带着浅显的笑意,好像在“要不然你能怎样”似的。
“让她骑这匹。”顾迟目光悠远,只淡漠至极的丢下这句话,便策马而去。
三九将缰绳递给谢莞,道:“姑娘,请!”
谢莞微微颔首,一把拽过缰绳,极其利落的翻身上马,动作丝毫不比在场最骑术精湛的男子差。
众人忍不住惊呼起来,忠勇侯不住的和周遭的人感慨道:“太子殿下可真是如虎添翼啊,这丫头身手不错,咱们可不能觑。”
顾远震惊的看着她,下巴都有些合不上,这丫头上马的姿势可真是漂亮啊!他目光一直跟随着谢莞的身影,直到她跑的远了,才扶了扶自己的下颌,看向三九,道:“你们从哪找来的这个丫头啊?”
三九怔了怔,道:“五殿下,天地良心,她是自己冒出来的。”
谢莞一路策马,在马球场中间站定,她许久没有骑马,却仍然熟悉的仿佛是昨天才刚刚骑过一般。她的心剧烈的跳动着,好像飞驰在西京的天地之间,再没有什么能拘着她似的。
阳光洒在她身上,既温柔又腼腆,只是在她周身镀了一层金边,便悄然退场。她的眼角眉梢,她的鼻尖,都沾染了一层金色的光芒,当顾迟回过头来看到她时,便是这番耀眼而又热烈的场景。
他望着她,心底不觉浮起一抹骄傲,又混杂着浓浓的酸涩,感慨万千。
他曾经,也拥有过一个这样美好的姑娘的全部的爱,可是,当年那个骄傲又夺目的姑娘,终是被他弄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