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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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马球场上回来, 宋家便繁忙起来,先是老夫人的病渐渐好了,许是过了夏日里潮湿闷热的时候,身子也就略略缓过来了些, 虽还懒怠见人, 可也好多了。每日晚间宋同都要去亲自侍奉着, 以显示自己的孝子之心。

    李氏则忙着张罗宋姝与燕离定亲的事, 两家虽还未开, 可她与忠勇侯夫人也算是心照不宣了, 就等着老夫人身子大好了, 两家长辈一道坐坐, 将此事彻底定下来, 她便也能放心了。

    此外, 最令宋家人震惊的便是宋嬛当真得了太子侧妃和端王妃的青眼,十日里倒有两三日要接了她去听戏吃茶的。

    宋家的下人们都暗自猜测, 只怕三姑娘要成为宋府里第一个飞上枝头的金凤凰了。

    因着此事,宋府中人如今待宋嬛倒比待宋姝还恭敬些, 宋姝心中虽不满, 可因着自己的把柄在宋嬛手上,也就只得忍了。她只盼着宋嬛早日嫁出去,也省的日日在她面前碍眼。

    听着宋嬛偶尔流露出的意思,太子侧妃和端王妃都夸赞她进退有礼,待她都颇为亲厚,仿佛她或是嫁入东宫,或是进入端王府,都是指日可待的事了。

    宋同和李氏倒罢了,宋辞便是第一个不赞成的。依着他看来, 自家的妹妹虽嫁不到什么钟鸣鼎食之家,可去书香人家做个正妻还是可以的,倒比攀附着权贵,去给人家做个侍妾要好得多,更何况对于那些高位之人,女子不过是玩物,没有半分真心,若当真嫁进去了,只怕一辈子就这样不明不白的,连半分尊重也得不到。

    可他和宋嬛明里暗里的谈过多次,宋嬛不是听不进去,便是嘲讽他一心只想着宋姝,却嫉恨她能有个好前程,并不领情。

    日子久了,宋辞也就的少了,可这件事就像一个心结,总也抹不平的。

    不过近日汴京城中最大的消息,便是陛下要为六公主选伴读的事。六公主是陛下最的孩子,也是唯一的女儿,她母妃虽出身寒微,六公主却是陛下捧在心尖尖上疼爱的。

    此消息一出,汴京城中但凡家中有女儿的人家,没有不上心的。毕竟是陛下最宠爱的公主,便是什么都不做,只去她面前混个脸熟,将来亲的时候,也是不的筹码。

    更何况,只要自家的女儿是被陛下和皇后娘娘看重选入宫中的,便足够证明这姑娘秀外慧中、才貌双全了。

    李氏一早便托了忠勇侯夫人举荐宋姝,更专程从外面请了教习嬷嬷,每隔三日便来教宋姝规矩仪态,只盼着她能够中选。

    李氏心里惦记着宋姝,谢莞倒很是过了几天的清闲日子,整日里不是和宋媪一道描绣样,便是教宋昭些简单的招式,可她心里却一直绷着一根弦,那就是谢由。

    自上次一别,已有一个多月了。她不知道他是否找到了谢若,也不知他现在是否安好。她去过上次的茶楼,也在街上给他留过记号,可他却再也没出现过。

    这日夜里,谢莞正躺在屋顶上乘凉,颜秀知道她有心事,便也不去问她,只为她备好了洗漱的东西,便径自去睡了。

    九月里的风带着些许寒意,吹在谢莞身上,无端的倒让她清醒了许多。她辗转着侧身躺好,想着还是要去见顾迟一次,想法子让他把沈凭之交给她,她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可是,顾迟怎么肯呢?

    她想着,只觉得头有些发涨,对于顾迟而言,沈凭之一定比自己的价值大得多,沈凭之暂且不提,而她在顾迟眼里唯一的用处大概便是可以联系到谢由罢。

    顾迟那么狗的一个人,自己怎么能骗得过他呢?

    谢莞揉了揉眉心,突地听到了很清脆的一声竹哨声。她猛地睁开眼睛,很利落的坐起身来,屏气等着下一声竹哨吹响。

    许久,她耳边传来踩踏瓦砾的“咯吱咯吱”的声响,谢莞心下一惊,急忙回身,只见谢由正端端正正的站在她身旁,嘴里嚼着一把烟草,冲着她咧嘴一笑,道:“大姑娘。”

    他衣服有些凌乱,眼里也带着几分疲惫之色,像是从远方刚刚赶回来似的,可他想要见到谢莞的心却是迫切的,仿佛在见到她的一瞬间,便洗去了所有的困倦与憔悴,只剩些眸中灼灼的光彩。

    他顺势坐下来,身子闲闲的滑靠在瓦片上,侧头看着谢莞,道:“一些时候不见,你又瘦了,这可不行。”

    见谢莞只顾笑着,便接着道:“得多吃些,瘦了可没力气报仇。”

    他着,从怀中掏出一个油包来,随手塞在谢莞手里,满不在乎道:“我去了趟琼州,那里的烧鸡做的不错,我便让兄弟们照着做了个,我吃着倒是差不离。你尝尝。”

    谢莞量着他,眼睛亮亮的,谢由连忙避过头去,像是受不了她的目光似的,道:“你就随便吃吃,若是不喜欢,我回去再让他们改改。”

    谢莞笑着道:“咱们谢家军可真不容易,仗不算,还得研究烧鸡呢。”

    她着,将油包心翼翼的开,一股子略带原始的粗粝香味直直的冲到了她鼻子里,她急忙掰下一个鸡腿来吃着,几乎是一大口的就吞了下去。

    这个味道,太像她从在西京吃到的味道了。

    谢由见她吃的急,直呛出一脸的眼泪来,不觉伸手蹭了蹭她脸上的泪,温言道:“吃慢点,没人和你抢。你看,我就你是能吃的,还是这宋府里的伙食不行。”

    谢莞吸了吸鼻子,浅浅一笑,道:“自是比不上咱们军营里的饭菜好吃的。”

    谢由咧嘴一笑,一手搭在脑海,头重重的枕在手臂上,道:“等将来咱们谢家平反了,我让兄弟们每天给你做好吃的。”

    谢莞点点头,照着他的样子躺下来,道:“谢大哥,你这次去琼州,可找到阿若了?”

    谢由叹了口气,眼里闪过一丝动容,道:“找到了,不过这些年,二姑娘过得很是辛苦。”

    谢莞心里明白,谢若是罪臣之女,又年纪被流放到琼州那种地方去,一定是吃了很多苦的。在那种吃人的地方,单单能活下来,就需要极大的勇气。

    她心里揪着疼,就像是被人狠狠攥着一般,连呼吸都灼热而疼痛得异常清晰。谢莞看向他,一字一顿道:“谢大哥,你只管便是,只要阿若活着,无论她现在如何,都好。”

    谢由见她眸中含着隐痛,唇角却倔强的绷起,便知道他不能瞒着她。他闭了闭目,沉声道:“当年二姑娘被陛下下旨流放的时候,京中应该是有人与负责押送的军官关照过的,十几岁的姑娘被判了流放,大多逃不过被军士奸污、欺辱的命运,她们大多会不堪受辱而自尽,或是在途中染上疾病,根本撑不到琼州便死了。”

    “我细问过二姑娘,她当年那些军士对她虽没有好脸色,但也还算规矩,没有欺负她的,所以她才能平安到达琼州。到了琼州之后,那些稍有姿色的姑娘们都沦为了军妓,只有她被寄养在一处农家,整日只需做些杂役,日子虽苦,却也还算过得下去。”

    谢由着,眸中闪过一丝痛楚,道:“只是去岁的时候,那农家的儿子喝醉了酒,奸污了二姑娘,那农家夫妇便起了心思,逼着二姑娘嫁给他。因着二姑娘不肯,这大半年来他们便没给二姑娘吃过一顿饱饭,不仅逼着她做繁重的活计,更隔三岔五的毒她。”

    “琼州民风淳朴,人人只当二姑娘失了贞洁,便该做他家的儿媳妇,便也没人去管。我到的时候,二姑娘已病得不成人形了。”

    谢由啐了一声,目露凶光,道:“都是王八蛋,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就肖想起来了。”

    谢莞听了,只觉天旋地转,面色惨白一片。阿若虽是庶女,可自也是一家人宠着长大的,也因着她年纪最,谢令仪对她更是宽纵,从连骂都没舍得骂一句,更何况是挨挨饿,还被那个蠢男人所侮……

    她紧紧攥着衣角,道:“谢大哥,你可为阿若报仇了?”

    谢由叹了口气,恨道:“我本想杀了那家人,可二姑娘这些年若不是他们照顾她,只怕她根本活不下来,便执意要我放了他们。我不好违拗二姑娘的意思,也就只得惩大诫罢了。”

    他着,骂骂咧咧道:“这活计做的真憋屈!”

    谢莞咬着唇,道:“阿若这些年变了许多。”

    谢由搓了搓手上的灰,咬牙道:“吃了太多苦,人自然就变了。所幸我已将二姑娘带回来了,大夫她没什么大碍,只养养身子便是了。”

    他看向谢莞,露出洁白的牙齿,只是笑得有些勉强,道:“等她养好了,我便带你去看她。”

    “现在不行么?”谢莞身子微微向前弓着,手指因为掐着衣角,都略有些泛白。

    谢由见她焦急的看着自己,心底不觉一软,像是哄她似的,道:“二姑娘她不想让你看到她不堪的样子,她要像过去一样骄傲美丽,才肯见你。”

    谢由着,苦笑着摇摇头,道:“真是孩子气。她现在啊,连我都不见,只每天自己一个人待在房里养着。姑娘家的心思弯弯绕绕的,我可不懂。”

    谢莞尊重谢若的心,便体恤道:“那也就罢了,等她好了,我再去看她。”

    其实过了这么久,阿若又经历了这么多事,谢莞一时倒真的不知该如何面对她。曾经骄傲又霸道的姑娘,现在却变得敏感而易碎,而她也没好到哪里去,不仅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心境也与原来大不相同了。

    不过好在她们骨子里的骨血亲情是不会变得,那份属于谢家女儿的骄傲与坚强也不会改变。

    谢莞正想的出神,便听得谢由声音一亮,道:“对了,上次你让我查的盈袖的事,已经有了眉目了。”

    “什么?”谢莞急忙收敛思绪,眸光熠熠的看着他。

    谢由有些受不住她的目光,便又低下头去,道:“三年前谢家一出事,盈袖便嫁给萧映寒做外室了。据当年会审义父的时候,盈袖是上过堂的,可至于她过什么,便没人知道了。”

    “据兄弟们听到的消息,萧映寒对盈袖并不怎么宠爱,只随便给她置了个宅子,给些银钱,却不大来看她。而且萧映寒的妻子很是看不上盈袖,萧映寒本身也没有多喜欢她,所以这么多年也没让她进府。”

    谢由着,压低了声音,道:“萧映寒似乎还动手过盈袖,那次得厉害,周围的邻居都惊动了,是大半夜的请了大夫来看,搅扰得厉害。想来这些年,盈袖也没有过得十分得意。”

    谢莞眯着眼睛,冷笑一声,道:“被人利用,自然就是兔子狗烹、鸟尽弓藏,哪还能有好的?谢大哥既找到了盈袖的住处,也就好了。等过些时日,我们再去查探一番,看看能不能从盈袖口中知道些什么。”

    谢由沉吟一声,道:“盈袖大约不会轻易吐露什么,除非……”

    “除非她对萧家彻底寒了心。”谢莞顺着他的话了出来,道:“萧映寒定是觉得盈袖没用了才敢她,想来咱们设计一番,这件事倒也不难。”

    谢由点点头,又道:“上次我就和你过,当年安葬义父时是朝中有人相助的,此次二姑娘在琼州,也明显有人关照过。大姑娘,这个人你知道是谁么?是否是义父的好友?我们也好多一分助益。”

    谢莞思索了半晌,也没能从脑海里想到这么个人。谢令仪平生只喜欢仗,研究兵书还行,与旁的朝臣结交却几乎是没有的事。一时间,她竟想不出有这样一个人。

    谢莞微微摇了摇头,道:“我并不知道。不过改日我可以向有容听听,也许她父亲知道朝中是否有人与爹交好。”

    谢由闻言,缓缓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筋骨,道:“大姑娘,我这便回去了,这些日子我派人去盯盯萧映寒,看看能不能从他身上下手,让盈袖死心。”

    谢莞浅浅一笑,郑重道:“那便有劳谢大哥了。”

    言罢,她见谢由起身要走,又忍不住道:“还请谢大哥千万照顾好阿若。”

    谢由没回过头来,只抬了抬手,道:”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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