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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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宫里, 西院的院门紧紧的关着,于萧瑶光看来,这件事根本是多此一举。自她嫁入东宫,顾迟就鲜少回来, 即便是来了, 也是奉了皇后娘娘的命令, 来这里吃上半盏茶就走, 和点卯也差不多了。

    不过这也是从前, 自从谢莞死了, 他便连这种表面功夫都不肯做了。

    无论萧皇后如何明里暗里的提点他, 他也不为所动, 近一年来, 他的势力逐渐大了起来, 他的事情,便连萧皇后都不大敢置喙了。而顾迟, 便从此再未踏入过西院半步。

    他的衣食住行,都在东院里, 那是从前谢莞住的地方, 而里面的陈设也一如当年。

    有宫人告诉她,殿下无事的时候,会在东院的院子里发呆,就那样静静的看着院子里的秋千,石凳,或者,只是一棵树,目光却是无线的缱绻,有时候, 他好像想到了什么,还会隐隐的勾唇轻笑,可是很快,他的眸子又会黯淡下来,凉得让人心悸。

    你能想象么?似他那样骄傲的一个人,竟会为了谢莞而亦嗔亦怒,亦悲亦喜。

    有时候萧瑶光不得不怀疑,自己当年是不是真的做错了?会不会,从始至终,顾迟都从未爱过自己?

    她那么美,世上根本没有哪个男人会忽略她的魅力,可为什么,他竟一次都没有碰过她?哪怕是新婚之夜,他也是在谢莞的房间里度过的。

    她想着,心一寸寸的冷下去,像是凌迟,一点点的让她清醒,又让她心惊。

    她轻轻的剪下书里的字,又一个一个的重新排列,黏在宣纸上,便是一首新的诗。她看着纸上的斑驳,就像是自己的心,虽看着光鲜,却早已是千疮百孔了。

    房门紧闭着,连窗也不曾开一扇,只有窅娘陪着她。

    整个西院都静悄悄的,宫人们连大气都不敢出,都是屏着气、踮着脚,心翼翼的做着活计,生怕扰了侧妃娘娘。侧妃娘娘虽看着温和端庄,可若罚起人来的手段,却比当年的太子妃娘娘厉害得多了。

    太子妃娘娘气极了,不过是抽上你一鞭子,而且太子妃娘娘的鞭子用得极好,基本上只是声音大,听着骇人,在皮肉上却一点都不疼。

    可若是惹怒了侧妃娘娘,扇耳光、板子都是轻的。之前有个宫人无意中了句“侧妃娘娘着了红裙真是好看,背影瞧着很像薨了的太子妃娘娘”,便被萧瑶光罚了挖了眼珠子、剁了手脚,将他扔到了乱葬岗去自生自灭。

    自此,整个西院便再没人敢提太子妃了。人人都知道,太子妃是侧妃娘娘心头的刺,谁提谁死。

    可最近,侧妃娘娘却一反常态,将一个名唤景兰的丫头放在身边侍奉着,这丫头旁的没什么,只有一样,长得与去了的太子妃娘娘竟有七八分像。若不是她胆子,话总是细声细语的,几乎是可以以假乱真了。

    宫人们本以为她在西院里根本活不过三天,谁知侧妃娘娘竟容了她到现在了。侧妃娘娘虽懒怠看她,却命她没事便在东宫中行走,好像生怕殿下发现不了她似的。

    “娘娘!”暖阁外,传来宫人急切的声音。

    萧瑶光心里本就烦躁,听得有人来报,不觉蹙了蹙眉。

    窅娘察觉到她的神色,连忙迎了出去,将门开,低声道:“何事?”

    那宫人不敢隐瞒,便一五一十的在窅娘耳边了,方才退了下去。

    窅娘将门重新关上,急急走到萧瑶光身侧,柔声道:“娘娘,殿下回来了,是旧疾复发,已派人去传太医了。”

    萧瑶光神色一凛,慌忙站起身来,随手将一件纱衣披在身上,道:“我去瞧瞧,好端端的,怎会旧疾复发了呢?”

    窅娘忙跟上她,道:“许是累着了,娘娘别急,当心冷风扑了热身子,您若是着了凉,可不是玩的。”

    萧瑶光秀眉轻挑,道:“都什么时候了,还顾得到这些?若非谢莞那个贱人当着殿下的面自尽,害得殿下怒极攻心,殿下也不会……”

    她话音未落,便见景兰怯怯的站在门外,她紧贴着墙站着,头微微低着,一双眼睛却幽幽的向上瞥着,她生得美,人又娇弱,无端的便有一种楚楚动人之感。

    萧瑶光脚下一顿,嫌恶的瞥了她一眼,道:“你在这做什么?”

    没等她答话,窅娘便啐了她一口,嗔道:“还不滚回房里去,没得在这丢人现眼。”

    景兰一双眼睛含羞带怨,只微微屈膝,恭顺道:“是”。

    她正要转身回去,便听得萧瑶光不耐烦的声音,道:“罢了,你一道来罢。”

    窅娘未曾想到萧瑶光竟会带着她去,一时睁大了眼睛,道:“娘娘,这……”

    萧瑶光摆了摆手,似是已厌恶到了极点,便径直朝前走去。她握紧了手中的帕子,一时间竟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感觉,她倒要看看,在顾迟心里,到底有多喜欢谢莞,是不是可以喜欢到,哪怕一个人只是长得像她,也可以得到他的恩宠。

    她心底泛起一丝冷笑,竟分不清是在心疼她自己,还是在心疼谢莞了。

    不多时候,她们一行人便到了东院门前。

    守门的侍卫见是萧瑶光来了,一时倒有些犹疑,领头的那个走上前来,恭敬道:“娘娘,殿下了,不许任何人进去。”

    萧瑶光强忍着不悦,道:“我也不行么?”

    那侍卫躬身道:“是,殿下要静养,任何人不得进出。”

    萧瑶光轻笑一声,微微侧身,道:“她也不行么?”

    银白的月光之下,景兰的脸显得愈发清晰,她缓缓抬起头来,直视着那侍卫,好像她生来就知道自己的美,也不吝于展露于人似的。

    她浅浅一笑,虽未话,眸子里却似有千言万语,欲还休。

    那领头的侍卫跟在顾迟身边多年了,是见过谢莞的,乍看之下,他几乎惊得不出话来。

    萧瑶光趁着他一时怔忪,便大步迈了进去,那领头的侍卫反应过来,伸手便要拦着,却听萧瑶光硬声道:“她是殿下的药,你今日若是拦了她,殿下出了什么事,你担待得起么?”

    那领头的侍卫犹疑着将手缩了回来,他眼看着萧瑶光等人进去,忙低声吩咐身旁站着的侍卫,道:“快去禀告三九大人。”

    三九此时正在寝殿内,为顾迟擦着唇角溢出的血,关切道:“殿下,您再坚持一下,太医很快就来了。”

    顾迟惨白着一张脸,半阖着眼躺在床上,声音有些暗哑,道:“无事,不必惊动太医的。”

    “上次您这样几乎是丢掉大半条命去,又怎能不传太医呢?”三九脸色灰败,道:“这次无论您什么,的都一定要传太医了。上次您硬挺着……”

    他见顾迟眸色一冷,便识趣的闭了嘴,可现在想起来,心里仍是觉得一阵一阵的后怕。

    三年前,顾迟在刑场上也这样吐了血,他抱着谢莞的尸体,一路走到东宫,就像是行尸走肉一般,了无生意,哪怕他已经步履蹒跚,哪怕大雨将他全身都浇透了,他也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那时陛下得知谢莞自刎于刑场之上,宫中女子自刎,自古便是不赦的大罪,是要废为庶人,丢到乱葬岗去的。

    可殿下执意不肯,硬是撑着在陛下面前跪了三天,拼了命才换得谢莞可以好好安葬,他不肯让谢莞稀里糊涂的死了,也不肯让谢莞再入皇陵,只因为谢莞一生都爱自由自在的,受不了皇陵之中的约束。

    当时陛下因着此事,险些废黜了殿下。

    那也是这么多年来,殿下第一次违拗陛下的旨意,第一次告诉三九,他根本无所谓是否能得到天下。那时三九才明白,殿下从前想要天下,不过是想要有太子妃娘娘的天下,他现在不想要天下,也不过是因为,再没有人能陪他共赏繁华罢了。

    三九正想着,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他只当是太医到了,便急急站起身来,朝着门外走去。

    一开门,只见一个侍卫正站在门前,结结巴巴道:“大人,侧妃娘娘来了,的们没拦住。”

    三九还未开口,便见萧瑶光已站在了他的面前,她脸上噙着淡淡的笑意,仿佛根本没听见那侍卫什么似的,轻轻开口道:“三九,殿下可在里面?”

    三九示意那侍卫下去,话语既恭敬又客气,道:“娘娘,殿下身子不适,不愿见人。娘娘请回罢。”

    萧瑶光像是没听出他话语中的疏淡,她苦涩一笑,黯然道:“我知道,殿下心里不愿见我,他想见的,是去了的谢家姐姐。既是如此,我便先回去了。只是……”

    她顿了顿,回身道:“景兰,你便留下替我侍奉殿下罢。”

    景兰应声缓缓走了出来,俏生生的站在萧瑶光身侧,低眉道:“是”。

    三九有些疑惑,正要推辞,突得看到了景兰的脸。他惊得几乎不出话来,若非谢莞已经死了,他几乎要相信眼前的人便是活生生的太子妃了。

    萧瑶光觑到他的神色,只微微一笑,便带着窅娘一道转身走了出去。她望着天上的月亮,只觉得心凉,她和谢莞,终究没人是赢家。

    *

    翌日一早,谢莞便直奔朱雀大街,在街上沿路不知做了多少记号,只盼着谢由能看见,速速来联系她。

    若是平日也就罢了,可此事涉及沈凭之,她便不能放任不管了。无论顾迟见谢由是为了什么,沈凭之她都是一定要抓到的。只有抓到他,他们才有可能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而谢家,又是为何会一夜之间从人人敬仰的大楚脊梁,变成人人唾弃的奸贼。

    她顶着日头在外面走了一天,临近傍晚,才回到宋府。

    她累得厉害,却还是强撑着不肯睡,只等到夜深了,才独自一人悄悄的爬到屋顶上,等着谢由来找她。

    她轻轻闭上眼睛,不知怎的,竟想起了许多过去的事。

    那时,她还是谢莞,却不再是那个英姿飒爽,天不怕地不怕的谢莞,而是东宫里的可怜虫,谢莞。

    那日是太子侧妃萧瑶光进门的日子,从昨日起,谢莞就没吃什么东西,云娘知道,她心里烦闷,是吃不下的。这才变着法儿的让宫女出去买了谢莞喜欢吃的茶点回来,盼着她多少能用些。

    其实云娘心里明白,像谢莞这样骄傲又执拗的姑娘,她是劝不动的。

    云娘揪着一颗心,推开了寝殿的门,只见寝殿里昏暗暗的,全然不似外面热火朝天的样子,反而显得阴气沉沉的,不知道为什么,云娘的心里升起了一丝不祥。她深吸了一口气,用尽可能柔软的声音道:“娘娘?”

    谢莞低低的“唔”了一声,云娘将门推的更开了些,使阳光能够照进去,她压着脚步,像是怕惊着什么动物似的,朝着谢莞走去。

    她正背对着云娘,跪坐在席子上,弯着腰,不知在做什么,只是肩膀一耸一耸的,好像是在哭。

    云娘的心像针扎一样疼,谢莞虽只嫁进来不到半年,她却已经很喜欢她了。这可能是因为谢莞与宫里的女人不一样,她活泼又真实,像是阳光,明媚的让人挪不开眼。

    她是谢大将军的嫡女,这天下除却皇后、公主,便数她最尊贵,就算是陛下,对她也是笑意盈盈的,从不忍心苛责一句。

    可现在,谢家出了事,她却被蒙在鼓里,全然不知道外面的人已不会再如原来那样待她好了。不仅如此,就连她全心全意喜欢着的丈夫,也要娶别的女人了。

    可谢莞又做错了什么呢?她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姑娘啊。

    云娘走过去,轻轻的跪下来,像哄孩子似的,道:“娘娘,奴婢命人买了您最喜欢吃的茶点回来,您尝尝罢?”

    她见谢莞不话,便凑上去,只见她手里捧了个话本,云娘刚想一句“看这些东西难免伤身”,便看见谢莞正嗤嗤的笑着,连带着肩膀也跟着耸动。

    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姑娘。

    云娘叹了口气,缓缓将她手中的话本收起来,道:“娘娘,等您好好的把这些茶点吃下去,奴婢便把话本子还您。”

    她着,眼角的余光瞥到了那话本子的封皮,写的正是“俏郎君移情娇姨娘,女将军怒砍他狗头”,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韵都没压住,云娘直觉得辣眼睛,匆忙别开脸。

    谢莞转过一张美得耀眼的尖尖的脸庞来,她的眼睛有些泛红,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笑得太厉害,连眼泪都出来了。

    她接过茶点,顺着绚烂的阳光一路看到门外去,道:“云娘,外面的乐声停了,是顾迟和萧瑶光入洞房了么?”

    不知道为什么,她虽是笑着的,云娘却分明在她眼中看到了一丝落寞,云娘不忍心纠正她的用词,只是声音更加柔软:“殿下在陪宾客们用膳,圆房是要晚些时候的。”

    “唔”,谢莞吞了口茶点,含混不清的应了一声。

    云娘捧了盏茶给她,道:“娘娘别往心里去,殿下未必有多喜欢萧氏,就算圆了房,萧氏也越不过娘娘去,日子还长着呢。”

    谢莞没看她,只自顾自的大口吃着茶点,满不在乎的道:“我没往心里去,我嫁进来这么久,顾迟也没碰过我,我暗自思忖着,许是他根本不行。萧瑶光进来也好,和我一起守活寡。”

    云娘吃了一惊,急急捂了谢莞的嘴,道:“娘娘,不能殿下不行,若是传到殿下耳朵里可不得了。”

    谢莞没客气,实实在在的蹭了云娘一手的碎屑,她掰着云娘的手,露出一双慧黠的眸子来,熠熠的发着光彩,道:“没事,以前在西京的时候,我了他多次不行了。他虽是恼了,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云娘知道,她一定是又想起在西京的日子了。只有想到西京,她的眼睛才会亮起来,不过只是一瞬,便会熄灭了。这么多难挨的日子,她都是靠着那点念想撑过来的,可是连她自己也不知道,那些美好的记忆能耐得住多少磋磨。

    果然,谢莞低下头去,长长的睫毛遮住了她眼底的神色,道:“更何况,他已经许久没来看我了。”

    是啊,好久了。

    作者有话要:  因为有可爱七虐男主虐的有点厉害,所以七把前世女主受得委屈再拉出来给大家看看哦~~感谢在2020-07-04 20:01:42~2020-07-05 20:50: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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