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对修者总是带着天生的敬畏之心。

    虽然大家都知晓村里来了两个报恩的修者, 但更多村民都是远远的围观，没有村民真正过来寻求帮助，也没有村人敢把早已准备好的鸡蛋等礼物送出。

    因为修者不吃东西, 不用凡物, 他们这些凡夫俗子连送礼接近的机会都没有。

    没人来，却不代表牛水村的村民就生活幸福。

    白玉茗稍稍用神识探听, 就听到新媳妇委屈的哭声，孩子被骂发出的惨叫声, 男娃吵着要吃肉的哭闹声, 还有一些家长里短, 夹杂着地方方言的骂骂咧咧。

    在白玉茗看来, 这些都是应该解决处理的重要问题, 村民却习以为常了。

    由于修者在村休息的消息传出, 新媳妇的娘家人也来凑热闹。新媳妇向大姐诉苦的同时只自己命不好，今生多求神拜佛，以求下一世能嫁个好人。只要不被骂就够，哪怕吃糠咽菜都是愿意的。

    听见这样的言论，白玉茗只能一声叹息。

    面对恶人的欺负只知道感叹自己命运不公, 而非思考如何让自己的人生变好，这种思维他该如何扭转？

    也有一两声想来寻求帮助的讨论。

    村长夫人担心今年大雪, 村民会冻死，曾向村长透露她希望墨书霖帮忙的想法。

    然而这念头还没完, 就被村长断。村长骂村长夫人妇人之见。

    村长认为, 与修者有缘更不能胡乱开口, 这是牛水村的福分。

    有这层福分在，修者还念着一点情分，他们全村都能活下来。要是得罪了修者, 修者杀村民就像杀鸡一样轻易。那些得罪修者的凡人有几个好下场？修者自称祛恶扬善，不受心魔所困。

    村长还耳提面命地让村长夫人多在村里走动一下，为了全村的性命，让村民们多注意点，这段时间有什么事情关上门再。若是闹到修者那里，修者可不会掰扯什么家长里短，都是直接杀了那个恶人了事。

    不管怎么都会错，只要不就不会有错。这是村长的看法。

    因此村长不许村民前去扰墨书霖两人，尤其那些夫妻吵架的，婆媳吵架的，更是得管着点。以免吵得脑热，两人非要到修者面前掰扯什么。

    听闻修者的帮忙就是杀了那个恶人，村长夫人顿时一个哆嗦。

    不怪她害怕，这牛水村虽然贫穷，对人命还是很看重的。

    村里人再坏也是些偷偷邻居鸡蛋，妻子孩子的鸡毛蒜皮事情。在他们眼里都是事，远远不到杀人的程度。

    闹到修者面前，要是修者一个帮忙就把那媳妇的男人给杀了，村里可是直接少了一个劳动力。

    不同那些和离却活得照旧畅快的修者。村里靠种地为生，没了丈夫的孤儿寡母根本忙不过来，养不活孩子，只能再嫁。最后还是嫁给一个妻子和孩子的丈夫。那还不如一婚的时候，前丈夫终究念着几年年轻情分。

    每个人都掰扯过自己的利益，谁也不是傻子。

    只是有些人目光长远，有些人享受一时的懒惰快感。

    白玉茗初初听见还有些无法理解。可思考一番之后，他觉得村长这话确实有着凡人的生存智慧在里面。

    他的确闲着无聊，觉得没有人求上门来是村民太怂，不敢开口。

    可若有一家开了这个头，家家都会找点鸡毛蒜皮的事上门求帮忙，生怕自家吃了亏。这牛水村上百人，几十户人家，白玉茗就会从无聊变得烦不胜烦。

    虽然他不会杀人，可他不是留在村里监督他们的一生。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又如何保证一个人经过一顿教训就痛改前非，永远不媳妇？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牛水村存在这么多年，也肯定有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出现过，只是受到时代的影响，她们没能改变整个大环境，为了活命只能被这个时代所改变。

    哪怕到了现代，男女之间的不平等仍然存在，这并不是一个法术就可以解决的问题。

    每一个人都觉得自己还能活下去，不愿意改变如今的安稳，白玉茗随意动那些恶人，反而会让村民害怕，有唇寒齿亡的担忧。

    白玉茗没想到自己读过这么多年书，穿越到古代，面对一个村落的问题，仍旧不知如何下手。

    果然百无一用是书生。

    白玉茗感叹自己的无用。

    没人求上门，墨书霖也没有主动去问，这半个月里自己做着自己应尽的责任。

    人的观念不转变，他就算将自己认为的幸福强加于他人身上，被强加的人只会像穿了别人的衣服，布料再柔软舒服也不是合身的。

    私人问题帮不上，墨书霖还是给村长一些带灵气的种子，并将飞云谷储存粮食的山洞告知村里人。

    飞云谷是个凡人与修者同住的山谷，因此种植过粮食。那些粮食在山洞里存放了两年之久，但保存妥善的稻谷能存放三年，就算不新鲜也能填饱肚子。

    接着，墨书霖到镇上买了足够数量的御寒布料分发给村人们，还有买了些猪崽和牛崽等牲畜给村人饲养。

    飞云谷附近有一个灵气已经很淡的热水池，再一年的猪草，种点周期短的农作物还是可以。等阵法里的灵气完全散尽，那热水池将会变为普通的湖。

    不管牛水村如何分配，未来遭遇什么，至少未来一年的牛水村衣食无忧了。

    临走前，墨书霖在雕像上弄了个防御阵法，以防止魔修入村杀人。

    做完这一切，两人在牛水村村民依依不舍中离开。

    离开牛水村，墨书霖要带白玉茗看一看飞云谷的美景。

    他离开飞云谷时，不过是十岁年纪，后来回来也没有看过什么风景。但这半个月，为了看看飞云谷还有什么可以用的东西，不停地往飞云谷里跑，也记起了不少父亲与他过的话。这其中就包括了父母定情的地方。

    墨书霖想趁着彼此还在，带着白玉茗看看父母曾经看过的风景，也算弥补了上一世的遗憾。

    反正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白玉茗也就随意跟着。

    墨书霖也是第一次去，按照地图指引往森林方向走，他们需要先穿过森林，然后顺着石梯登上一处低矮的悬崖。那位置就在悬崖上。

    白玉茗完全被墨书霖带着走，脑子神游天外。

    想起全村人收到墨书霖送出的东西后，那开心喜悦的表情，白玉茗百感交集。

    若非他亲眼所见，他怎么敢相信墨书霖只花一枚下品灵石，拿了点飞云谷用不上的东西，就能让牛水村全村都开心不已。

    而他这半个月却想着如何帮媳妇离开她的丈夫，如何纠正李阿姨贪便宜的坏毛病，完全忘了民生才是一切的根源。

    物资充足了，生活有了盼头，戾气怨气自然减少。村民的素质也就自然而然地提升上去了。

    这不就是先富带动后富，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吗？

    同样是人，白玉茗第一次意识到人和人其实存在着绝对的差距。

    他的确读了那么多年书，但还是比不过凝聚了万年生存智慧的墨书霖。

    经过树林的时候，阳光从树叶缝隙洒落。两人行走在厚厚落叶的林间，白玉茗虽然没往树上撞，但总会踩到些石块。

    “师尊，在想什么？”墨书霖察觉白玉茗走路都在神游，疑惑地问。

    “我觉得你好厉害。”白玉茗的话让墨书霖脚步一顿。

    随即，墨书霖故作从容地前行，只是那微微发红的耳根透露出了他的情绪。

    他若无其事地道：“怎么？”

    心跳加速，墨书霖无比期待白玉茗将要的话。

    白玉茗本来想他和墨书霖智商差距好大，可话到嘴边，他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白玉茗抬头上看，看着那些被风轻轻吹动的树叶，“两极门算得上修者大陆里的顶尖门派吧？”

    “额？嗯。”墨书霖疑惑一瞬，随后点头。

    三大门派之一，这都不顶尖那还有谁顶尖？

    “我接触的那一批人，那就是顶尖门派里的顶尖人物了吧？”白玉茗又问，视线看向前方，前方就是悬崖。

    墨书霖点头应声。

    丘崖平是两极门掌门。上官竹青是消息灵通的常务峰峰主。杏鲍菇是仙人残魂。萧宇连更是在十几万弟子里争到了第二十一的名次。其余的人不上多么熟悉，但能与白玉茗碰上的，绝对是有一技之长的人物。

    “牛水村是凡人里，底层那一批。”白玉茗接着道。

    可能还有很多村落比牛水村差，但牛水村仍旧好不到哪里去。

    “师尊你想什么？”墨书霖越听越迷糊。

    他一开始以为白玉茗在感慨离开两极门，可这一下扯到了牛水村，又不太像了。

    两人顺着石梯往上走。这石梯没有扶手，沿山而建。

    但两人都是修者，石梯再陡峭也难不倒他们。倒是这样一步步往上走的感觉还挺新鲜的。白玉茗侧头看了看，只看到树枝和树叶，不知道登上去后有什么可以看的。

    因为是上午，随着时间的前移，这太阳越来越毒辣。白玉茗心里起了退堂鼓。可到底是墨书霖父母生前定情的地方，他还是去一下。

    他担心墨书霖触景生情，直接从悬崖往下跳，哪怕不心掉下去也不好。

    墨书霖就一炼气期的菜鸡，这么一摔谁知道摔成什么样。

    白玉茗低头看石梯，不再绕圈子，但情绪很差，“我以前活在和平年代，那里崇尚自由、平等、民主。虽然有命案，毕竟法治社会，大家都是平等的。”

    “可这段时间，我才觉得人的确该有三六九等的区别。”

    “有些人宁可吃土豆也要坚持自己的艺术梦想。有些人只要浑浑噩噩活着就够了，明天有肉吃会开心，但没肉吃也不会思考怎么吃得上肉。”

    白玉茗还没离开大学就穿越了。他看过不少段子，却没真正进入过社会，感受过那股无形的压力还有无力抗衡社会的无奈。

    所以他知道社会很难，但仍保持着一份再难也能克服的勇气。

    墨书霖没明白什么是吃土豆也要坚持艺术梦，但他听明白了后面那句话。

    所以反过来推，就明白前面一句大概意思是：有人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也要去求仙问道，才觉得不负人生。

    墨书霖还是担心自己会错意，先问一句确认，“师尊觉得，那些活着却只知道吃喝的人就没活着的意义了？”

    这话略微重了一些。

    白玉茗怎么也是个满怀希望面对未来的大学生，无法反驳墨书霖的法。

    “多少有些可惜吧，”白玉茗语气稍稍委婉，“明明长了个脑子却主动放弃更好的未来，追求短期的满足。”

    忍一时苦就能吃到两颗糖，但先把此刻的糖吃掉，未来就没有糖可以吃了。

    白玉茗低头看着脚下的石头，“你不觉得挺难受吗？”

    替那些本该有更好人生的人难受。

    两人终于走到悬崖上。悬崖这里有一块平整的大石头，可以容纳好几人同时坐上去。

    悬崖下方是一片普通的森林，郁郁葱葱，生机正好，没有任何特殊。但向另一边看，白玉茗看到了飞云谷的残垣断壁。内心顿时一个抽疼。

    墨书霖的父母曾经就是在这里看着自己守护的家园吧？

    然而两人一同努力经营的地方，已经成了废墟。

    墨书霖带着白玉茗转身，让白玉茗面朝森林方向坐在大石头上。

    墨书霖没想到白玉茗居然会有这么接地气的想法。他想了想，“师尊。我流浪在外的时候，曾到一个修者商户那当杂。”

    白玉茗没想到墨书霖会讲上一世的事。他听得格外专注，非常好奇。

    墨书霖个子高，直接就坐到了石头上，着自己的过往，“那是一家卖兵器的，店里摆着各种兵器，锻造房着新兵器，仓库还有许多卖不出的，却要定期擦拭，用灵液蕴养的兵器。”

    白玉茗顿时明白了，墨书霖口中这些兵器代指人。

    店里摆放的兵器是修者或者各方面优越的凡人，锻造房里的新兵器是新生儿，那些卖不出却要擦拭蕴养的兵器就是白玉茗口中那些不能理解的村民们。

    墨书霖坐了稍矮的那一边，白玉茗只能往高出一截的地方坐。可他本来就比墨书霖矮，背对这石头用手撑了两回都没能坐上去。有点丢脸。

    墨书霖瞧见，从石头下来。

    白玉茗还当墨书霖这人要给他让那矮的位置，哪想墨书霖直接就掐着他的腰往上抬，想把他放到石头上。

    白玉茗的腰特别怕痒，墨书霖这一弄顿时笑个不停，直接推开墨书霖。

    墨书霖身后就是悬崖，白玉茗推完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个什么蠢，赶忙用手勾住墨书霖的脖颈，想把墨书霖勾回来。

    墨书霖被推也并非没有动作，他右脚往后一踩，用力将自己的身体蹬回去。

    两人同时用力，两人的身体同时不稳。

    一人便将另一人压到了石头上。

    白玉茗看着撑在身上的人，面对那近在咫尺的脸，心跳加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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