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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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月二日, 当今圣上下旨大赦天下,以慰民心。

    宋世林的政务反倒重了起来,那些先后出狱的犯人乐极生悲, 非要惹上点儿事,闹得再进来一趟。县衙的大牢里押不少“二进宫”的, 再加上来一些年底添乱的,倒是叫宋世林忙到了初五才得闲。

    新年的热闹劲出来了,宋老太张罗着贴窗花, 在宋景文他们回来之前就做好了扫尘的工作,她残缺的牙齿正忙里偷欢地咬着瓜子, “嘎嘣嘎嘣”的, “二子, 你去村口看看景文回来了没?”

    宋世海掸掸手, 从一堆杂物中抬起脑袋, 使唤宋世山道, “三弟, 你去看看, 别叫娘的一双眼睛都忘穿了。”

    一个叔叔竟还和侄儿吃醋,宋世山憨笑着卸下柴火,踮着脚尖眺望, “到了,孩儿都跑去看热闹了。好几辆马车呢,景文又带了不少东西啊。”

    不绝于耳的吵闹声穿透马车的车窗,布丁好奇地趴在窗沿上, 瞪着浅绿色的眼睛。

    “爹~”布丁一手攥着谢风的手指,另一只手指着窗外,“他们, 追,追吖!”

    果冻闻言挤着布丁朝外看,对着村里的孩子面无表情,正经极了,凝神片刻才吐出一个字,“跑!”

    谢风一手一个,把人从窗边扯了回来,问,“快到太奶奶家了,要不要下去走走呀?”

    布丁忙不迭地点头,他们一年也就回来一次,出生那一年还是宋老太他们去的京都的,所以这满满算也才是他们第二次回来。

    谢风抱着两个娃娃就从车上跳了下来,奶糖则和宋景文一起坐在车辕上,伸着脑袋又觉得不好意思一同下去,面上依旧维持自己少爷的形象,稳稳地坐着马车。

    宋景文直接顶替了车夫的位置,驾着马慢慢地跑,与一众的乡亲闲聊,“大家的正旦福利收到了吗?”

    “哎呀,收到了呀。”林田氏笑呵呵地揣着手,撞了撞身边的姐妹,“宋老板真是有善心啊,过年还发粮油面,怪稀罕的呢。难怪好人有福报,这不全须全尾地回来了,福气啊!”

    “你们认真干活,明年还有,老话的多劳多得嘛,还是大家干好。咱们厂子生产的东西好,到时候干的好的去分厂当管事的。”宋景文摆摆手,言语间不自觉地就露出了富足的姿态。

    石坡村的村民不用宋景文开口也知道这份工作好呢,哪舍得随随便便地丢掉饭碗,大声应和着,“好好干活,发家致富!”

    一群人话的功夫就到了宋家,谢风带着三个崽崽先去了老宅,“你自己一个人能行?”

    “怎么是一个人,不是还有厮嘛。”宋景文笑着去捏对方的脸颊,肉嘟嘟地弹了一下。

    谢风哼哼唧唧地拍开他的手,跟他咬着耳朵道,“你把马车停在后院里,不用留人看着,查玉树会去接应的。”

    宋景文点点头,颇为欣慰地量着谢风,还是没忍住亲了一口,意味深长道,“我家的祖宗长大了。”

    他不在的日子里,谢风照样将家里家外理得很好,尽管有些不可避免的损失,但是还能将他多年的计划延续下去,这不禁叫宋景文又心酸又自豪。

    宋景文驾着马车在前面开路,缓缓驶进了自家的三层楼,他“吁”地一声勒紧缰绳,挥着马鞭道,“你们全都过去老宅那边,这边不需要着人看着,玉轩留下来清点一下货物。”

    仆从们老老实实地去了老宅,整个院子只剩下宋景文和玉轩两人。

    这房子早就收拾干净了,宋景文右腿搭在左腿上,悠哉地在屋里转悠,玉轩却没看账本,轻车熟路地上了后山。

    今年的雪还未落,山上除了土硬了些倒也没那么湿滑。

    不一会儿,查玉树就匆匆赶来了,他开门见山道,“还是将人接到山上去吗?山脚下的房子也盖好了,要不要给他们住着?”

    宋景文沉思片刻道,“还是先带到山上去,照着规矩来。”

    玉轩把人带到后,按部就班地去后院掀开帘子。这车上装的哪是什么货物,分明是人!再加上明面上护航的这批人,足足有大几十个。

    “你们跟我进来吧。”玉轩冲着这些人道,“手脚放轻些,莫要惹出动静来。”

    这群人早已被知会了,此时到了陌生的地方,耐下心中的忐忑与好奇,心翼翼地屏息尾随在后面。

    查玉树瞥了眼这批新人,纳罕道,“这不像是贾国人啊。”

    宋景文不置可否,“章国逃亡过来的,大多数是被俘虏了,当作奴隶贩卖到贾国来的,有个别还是从边境收过来的。”

    “养得还挺壮实,”查玉树遮着嘴笑了笑,捧着热茶。

    宋景文站起身,抻着胳膊趣,“难不成你在这儿不快活儿,都快赶上神仙了吧,要吃什么没有?厂房是干货鲜货应有尽有,酸啥呢,山上的柠檬结果了?”

    查玉树一愣,寻思着山上没长柠檬啊,待反应过来哭笑不得,“柠檬没有,有金桔。”

    “嘚吧嘚的,我瞧着你现在还挺能道,病治得咋样了。”

    不提还好,一提查玉树像是开了开关,立时咳了起来,断断续续道,“已经,咳……咳,大好了。”

    “厂里的自热火锅你去搬上两箱,一户一个,分一分。”宋景文砸吧着嘴,决定给他们点儿额外奖,“给奴隶也全都带上一个,以后都是共事的人,好好相处啊。”

    查玉树捶着胸口,咳完一抹嘴又是个高高大大的汉子,颇有震慑力,“那我把人带走了啊。”

    宋景文点头,瞧着这些人偷摸着溜上了山。他买奴隶纯粹是习惯性的行为,因为这种人工便宜又实用。

    “算过一共买了多少奴隶了吗?”宋景文问道,暂且称之为奴隶吧,他最多能给这些奴隶的后代脱去奴籍。

    数量之大,也不允许他去干这等舞弊之事。

    玉轩跟在他的身后道,“石坡村的话有一千余人,京都的话要比这里多上一倍,高水村那块儿也收留了不少人,不过不是买的,而是发的善心救助的,他们心甘情愿地留下来不走了的。”

    宋景文不置可否,心里大概有了数。

    团圆饭是在一张大圆桌上吃的,果冻和布丁是整个宋家最的孩子,也是最的一辈儿,被几个长辈传来传去的。

    宋老太揉着布丁的肉手,咧着嘴笑,“这是我的二重孙子。”

    布丁疑惑地看向谢风,后者看懂了他迷茫的神情,乐了,“奶奶你是爹爹的第二个宝宝。”

    这话布丁是听懂了,心想自己明明是第三个宝宝,他掰着手指头,“一,二……三。”

    宋景文扣着谢风的手掌,不给情面地戳破,“奶奶,他是布丁不是果冻,又当自己是大的了,这崽子。”谢风暗暗使劲,脚丫子在桌下不安分地晃动,“果冻不介意。”

    被点名的果冻愣愣地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又低下头,好像是默认了这种法。

    宋景文的两条腿突然夹住谢风的脚,堂而皇之地顺着腿弯开始撩拨,他轻轻地在谢风的颈后嗅了嗅,“蜜桃味儿的皂角?”

    谢风抽了抽腿,没抽动,耳垂艳得滴血,声如蚊呐,“是蜜桃味儿的雪花膏,早上搽的。”

    宋老太眼尖,把两人的动作都收进了眼里,老脸一红,不好意思地别过头。

    宋老太转而若无其事地领着三个重孙去玩了,给宋景文两口留下独处的时间,“都散了吧,娃娃我给你们带着,你俩先回家歇歇,晚上我再让人去叫你们。”

    宋景文兴高采烈地横抱起谢风就跑了,徒留下几个叔叔婶婶臊红着脸,不自在地追着他们的背影笑,“年轻人,咳,感情还是那么好啊。”

    宋景文等人只在石坡村住了一月有余就回了京都,回程比来时要轻便得多,速度也快上许多。

    他们回去后不久,谢风的哥儿聚会又开始了,一群嫁人的哥儿着家长里短,抨击着不讲理的婆家,顺带着连自己的夫君都怨上几句。

    谢风自顾自地含着棒棒糖,孩子都丢在了家里,一身轻松,直把别人的家事当做故事来听,越发觉得自己夫君是个宝。

    想着想着脸上就露出了傻笑,看得墙头外地宋景文心痒痒。

    车金吾朝他掷了颗石子,笑话他,“能不能有点出息,甭竖着耳朵听了。”

    宋景文不屑地挑眉,嗤道,“不听我媳妇话,听你这个大老爷们?”

    “我还真有事要跟你讲,”车金吾转着扇子,在桌上敲了两下,“道消息,陛下要立皇后了。”

    “哦,太子妃呗。”宋景文不以为然,刚提起的兴趣又落了回去,“不是迟早的事儿嘛。”

    车金吾深沉地摇头,“噗”地笑了,很是没有他平日里把持的公子形象,“陛下要立的是男后,本来的太子妃‘病逝’了。”

    “病逝”这个词叫车金吾含在嘴里嚼了个透。

    宋景文哼了一声,到底是坐了下来,“以前又不是没立过男后,有什么稀奇的!”

    车金吾谨慎地看了看周围,确定无人后才道,“这男后不是哥儿,是个汉子。不能传宗接代,延绵子嗣。不,这文武百官能同意?”

    宋景文饮茶的动作顿了顿,“应该不会同意。”

    因为人家这是真有皇位继承,而且这群老学究的思想古板得很,再来一句无后为大,以死明志,血溅当场,实实在在是前路茫茫。

    宋景文想车金吾所谓的道消息,大概是从他爹那里听来的,八成还当成了个谈资。

    车金吾敛了笑,“陛下一怒,就拿世家下手了,直接削了他们的权,断了他们敛财的路子,也是幸好我们车家撤得及时。”

    宋景文后背一凉,这立男后到底是个借口以除掉世家,还是贺千恒当真是个感性之人。

    他上位后可没像先皇那么隐忍还留了位手足,用些表面兄弟情来塑造自己仁德的形象。贺千恒反其道而行,杀光了自己的兄弟,不给其他人留有幻想的机会。

    “凌家人对陛下是唯命是从,现在也接到了任务。”车金吾得像模像样的。

    宋景文觉得车金吾今日格外反常,他何时变成了一个如此多嘴多舌之人。

    凌家就是贺千恒的一柄利剑,指哪哪。他们接到的任务算是军事机密了,哪能是自己瞎讨论的。

    宋景文赶紧捂住他的嘴,“我什么都没听到,咱们今日只饮酒赏月了,其他的事儿一概不知。”

    车金吾掰下他的手,嫌弃地擦了擦嘴,不死心地笑道,“没什么大事儿,你别一惊一乍的,不过是军队灭了章国后,在回程的路上遭到了云国的敌袭,于是凌家军顺理成章地反击了。”

    好一个顺理成章!

    作者有话要:春节在先秦时叫“上日”、“元日”、“改岁”、“献岁”等;到了两汉时期,又被称为“三朝”、“岁旦”、“正旦”、“正日”。 魏晋南北朝时称为“元辰”、“元日”、“元首”、“岁朝”、“岁首”等;到了唐宋元明,则称为“元旦”、“元”、“岁日”、“新正”、“新元”等;而清代,则一直叫“元旦”或“元日”。

    文中沿用西汉的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