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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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账房自信满满,觉得以自家大人的那脑袋,绝对看不出自己在账本上动了手脚。可一来到大堂,在看到大堂主位上,苏卞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之后,账房脚步一软,背后当即冒出了凉汗。

    分明是一模一样的脸,穿着的衣袍也与往日无异,可不知道为何,却看起来比往日可怖又骇人。

    而且,他竟然还在自家大人是身上感受到了一股从所未有的压迫气势。

    本就心下发虚,现在看着如此面孔的苏卞,脚步更是走都走不稳了。

    账房低着头跟在碧珠的身后,不敢抬头去看苏卞一眼。

    苏卞面无表情的看着一名六十有几的老头低着头跟在碧珠的身后慢慢的走进大堂,最后在他面前站定。

    账房低着头,心翼翼的将账本呈了上去。

    但没想到的是,苏卞并未伸手接过。

    只见苏卞的视线轻飘飘的从账本上掠过,最后在账房的头顶落定。

    苏卞启唇,“账房先生为何要一直低着头?”

    账房颤颤巍巍的抬起头,看向苏卞。在抬眼看到对方深如潭水的黑色瞳眸后,心下忍不住了个颤。

    奇怪……

    他以前怎么从来没发现,大人这么可怕?

    账房讪笑,“这是为了显示我对大人的敬仰之意……”

    苏卞淡淡的‘哦?’了一声,反问,“不是因为心虚?”

    账房脸色一白,脸上的血色尽失。

    账房继续强撑,“我……我不知道大人在些什么……”

    苏卞凉凉的瞥了他一眼,见他装傻,也不再多,直接接过他手中的账本翻看了起来。

    苏卞慢悠悠的翻着,那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的情绪。每翻一页,账房的心下就咯噔的巨跳一下。

    他告诉自己,自家大人又看不懂,就算怎么翻,也看不出任何迹象来。

    想罢,账房便就又安了心。

    账本上的字都是用繁体撰写的,虽看起来麻烦,但苏卞不至于看不懂。

    账本上密密麻麻的记载着每一项开销,银两支出,进账等。字符挤满了整个账本,看的是令人眼花缭乱。

    一旁站着的碧珠悄悄的踮起脚朝苏卞的手中看了眼,仅只一眼,便又飞快的收回了视线。

    嗯……因为看不懂。

    账房余光瞥见碧珠的神情,顿时不由更为放心。

    可才当他笃定自家大人绝对看不懂的时候,只见苏卞静静的从账本中抬起头来,抛出三个字。

    苏卞道:“帐不对。”

    账房一惊,额头瞬间渗出了冷汗。

    大人看出来了?

    不,怎么可能。

    大人只会吃喝玩乐,哪懂什么账本。

    再,这账本上的账密密麻麻的,就连他,要看出账不对,也要好一阵的时间。大人怎么可能会一下子就看出账不对?

    ——铁定是唬他的。

    短短数秒之间,账房心思百转,神也从开始的惊慌失措瞬间转变成了淡定自若。

    认为苏卞铁定是在唬他的账房镇定的反问道:“大人,这府里的开销我每笔都记下来了,怎么可能会不对呢?大人您是不是看错了?”

    苏卞神色不改,一字一句道:“今年一月,少了二十两银子。二月,少了十七两银子。三月,少了三百四十八两银子。四月……”

    苏卞一字一句的着,每一句,账房的脸色愈发的苍白。

    在苏卞‘背’到第十月的时候,账房已经是站都站不稳了。

    大人是怎么知道的?

    不对,大人是怎么一下子看出每个月少了几两银子的??

    一定是大人胡口瞎掰,正好全部都中了而已。

    对,一定是这样。

    账房强行安慰完自己,张了张嘴,刚想再狡辩,可一抬眼,只见苏卞好像早就料定了他会要狡辩一般,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接着,问了句,“账房先生还想些什么?”

    账房失语,他腿下一软,噗通一声的跪在了苏卞的面前。

    账房颤颤巍巍道:“大人……我……我这是一时鬼迷心窍啊!”

    从账房踏进大堂的第一步,就已经看穿了账本不对的苏卞脸上毫无反应。但一旁的碧珠瞠目结舌的瞪大了眼,那表情,宛如像是见了鬼一般。

    账房先生在庄家勤勤恳恳的工作二十多年,要对庄家最忠心耿耿的,除了账房先生以外,她再也想不到其他人。

    可现在,账房先生竟然在偷拿庄府的银子,甚至还不止一回?!

    碧珠被眼前的变故简直惊呆了。

    但在不可置信的同时,碧珠的心下不禁有些微微的疑惑起来。

    ……可大人是怎么看出来的?

    碧珠百般摸不着头脑,但一抬眼,却只见自家大人冷静的仿佛早就料到了一般。于是乎,她一下子觉得从昨天早上醒来之后的大人,顿时变得更加的迷幻起来了。

    另一边,账房跪倒在地上,开始结结巴巴的交代着所有的事情。

    账房颤颤巍巍道:“因为大人以前从来都不查账,时间久了,我就忍不住动起了别的心思来。想着反正大人每个月都拨给柳公子那么多银子,我自己每个月偷偷的藏十几俩银子,应该也不会有什么……有过第一回之后,便就有了第二回,第三回……之后,便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苏卞注意到一个重点。

    苏卞抬眸:“之前每个月都会拨给‘柳公子’多少银子?”

    碧珠乖乖的回道:“回大人,少则千两,多则上万两。”

    苏卞沉默了两秒。

    数秒后,苏卞找回自己的声音,“府里还剩多少银子。”

    碧珠犹豫了一会,老实的回道:“回大人,似乎……不多了。”

    苏卞再次沉默了两秒。

    两秒后,苏卞沉声道:“我知道了。”

    另一边的账房还在絮絮叨叨的交代着自己是怎么情有苦衷的。

    账房哀叹道:“大人,我也不想如此啊。可我大家境贫寒,实在是穷怕了啊……大人每个月都拨给柳公子那么多银子,我只是每个月偷拿十几两罢了啊大人……”

    账房跪在地上干嚎,分明是自己每个月偷拿的银子,可那模样,却比在场的其他人都要委屈的不行。

    苏卞不想再继续听下去了。

    本来想着将人留下扫马厩茅房,可转念一想,倘若留下,厨房那边每天还得再多做一个人的饭。

    最重要的是,这账房看起来六十有几快七十了,老眼昏花,腰弯背驼。要扫马厩茅房,还得专门派人盯着,以防掉进茅坑或马粪里。

    想罢,苏卞毫不犹豫,“碧珠。”

    碧珠应声,抬脚上前,“在。”

    苏卞面无表情,“赶走。”

    碧珠:“是。”

    账房一惊,没料到苏卞竟会毫不犹豫的将自己赶走,一下子就呆住了。

    虽然他每个月在府里偷拿银子,可好歹他也是在府中工作了二十多年的老人啊!

    他在庄府工作二十多年,可谓是已经将庄府当成了家,现在将他赶出府,不就是要让他在外面流浪吗!

    他现在六十多了,老态龙钟,根本就不会再有人要。要是被赶出府,就只能被饿死了!

    账房惊慌失措,忙向苏卞求饶:“大人您不能这样啊大人……大人我在庄府当账房二十多年,即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大人——”

    苏卞无动于衷。

    碧珠同样也无动于衷。

    这回的情景可与昨晚钟良的不同。

    钟良只是爬上了大人的床而已,可账房先生就是偷庄家的银子了!一偷就是数年!要不是大人看穿,甚至还想狡辩不承认!

    这碧珠可不能忍。

    不等账房将话完,碧珠便唤来两名厮,一同将账房毫不留情的脱出府,丢了出去。

    将哭哭求饶的账房利落的丢出庄府后,碧珠拍了拍手,重新回到大堂。

    大堂内,苏卞保持着账房离开时的模样,一动不动的坐在位置上,翻看着账本。

    碧珠站在一侧踌躇了一下,迟疑的开口问道:“大人,我们还请新账房吗?”

    苏卞头也不抬,“不必了。”

    碧珠愣了下,想也不想的问道:“那谁来管账本啊大人?”

    苏卞启唇,“我。”

    碧珠惊诧,“可大人您……”

    碧珠刚想大人您从来没看过账本,管过账一类的话,但蓦想起刚才账房跪在求饶的模样,于是声音瞬间戛然而止。

    苏卞挑眉,“嗯?”

    碧珠嘿嘿的笑,摆手道:“大人没什么,是奴婢多心了。”

    碧珠想了想。

    就算大人以前没管过账本,但总比把账本给一个手脚不干净的人来管账好吧?

    如此一想,碧珠就一下子再无异议了。

    *

    将一众男宠和手脚不干净的账房均赶出庄府之后,现在庄府的日子是一日比一日要好了。

    哦不,准确来,应该是自从自家大人性情突变的那天,庄府就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现在他们大人不仅开始身体力行的亲自管起账来,甚至也没再出去调戏过男人,更没再去过什么倌阁。

    他们大人整个人就像完全变了一般。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们觉得,他们大人好像变得越来越迷人了……

    特别是那冷着脸,不怒自威的模样,颇有一种禁欲迷人的美感。

    ——庄府一众仆从脸红心跳的想。

    而那些被赶出来的男宠们的日子显然就有些过的不太好了。

    这些男宠们在庄府享受惯了,被赶出府后,哪肯去像平常普通人那样,累死累活的在外挣银子去养活自己。

    于是自然而然的,这些男宠们在用光了苏卞给的发银子后,便就又去‘重操旧业’,当起别人府中的男宠来。

    但别的府,可就不似庄府这般安逸了。

    庄杜信是哪个男宠都宠,只要肯献媚,统统来者不拒。而且最重要的是,庄杜信并未成婚,所以也不存在什么原配夫人。

    别的府,要不就是府中本来有原配夫人,男宠过去后,被原配夫人排挤,压,然后投毒。

    要不,就是府中的主子有些不可告人的嗜好,将男宠买过去,也就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变/态嗜好。

    还要不,就是图个一时新鲜,买回去后,没过几天就腻了,晾在一旁,最后落得的待遇甚至连府中的丫鬟还不如。

    男宠们死的死,残的残,剩下活着的,也只是在苟延残喘了。

    至于在这群男宠中姿色样貌最为出众的柳熹微,这些日子过的也不太好。

    因为手上握着五千两的巨款,柳熹微想当然的认为,自己只要拿着这五千两去县里做生意,然后用挣来的银子养活自己,以后就不用再攀附着庄杜信那蠢货了。

    但想象终究是美好的。

    他这个门外汉哪做过什么生意,短短数日,五千两银子就已经赔了一大半。

    要花钱还行,挣钱?只有赔钱。

    此时,将银子已经赔本的差不多的柳熹微脸色灰败的坐在屋内,一想到自己做的买卖都赔了,表情绝望至极。

    柳熹微一脸无助的看向沉着脸,一言不发的坐在一旁的端木文景,声道:“文景,现在怎么办啊……银子已经都赔光了……”

    端木文景表情凝重,“当初我就不该支持你做什么生意。”

    要是就这么直接花,还能花上好一段时间。现在倒好,拿去做什么生意,才没几天,就血本无归。

    柳熹微瘪了瘪嘴,委屈道:“我怎么会知道亏成这样……”

    柳熹微何尝不是后悔莫及。

    蓦然间,柳熹微忽然想到,“文景,我们去员外府当帮工吧?它那每个月的月钱可有十多俩呢!”

    员外府,也就是宁乡县最有钱的高府。

    这几日高府将招工告知贴在了各处的墙上,某次柳熹微出门‘做生意’时,无意间瞧见了,然后就此记挂在了心上。

    柳熹微罢,一旁的端木文景不自觉的联想了下自己在别人府中当仆人的场景,然后当即便不快的沉下了脸,皱起了眉来。

    端木文景沉声不快道:“你是让我去高府当下人,伺候别人去?我熟读诗书,满腹经纶。论学识,就算是本县的秀才,也要逊色我一分,你竟然让我去给别人当下人?!”

    到最后一句,端木文景显然已经是质问的态度。

    从未端木文景如此冷漠态度对待的柳熹微眼眶一下子就红了起来。他抽噎着,带着哭腔道:“对不起文景,我再也不提了,你别生气……”

    看到柳熹微泛红的眼眶后,端木文景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有些太过于激烈了。他咳了一声,仿佛变脸一般,表情瞬间又柔和了下来。

    端木文景低下头,在柳熹微的耳边柔声道:“我们没银子了,可庄杜信不是还有吗?你去找他要,他一定会给的。”

    提到庄杜信,柳熹微表情有些不自然起来。

    柳熹微声嘟囔道:“可是我之前还跟他了,就算他跪着求我回去,我也不会回去的。现在我这样主动的回去找他,多没面子啊。”

    端木文景脸色一冷,可脸上的表情却仍是不动声色。

    端木文景微笑,在他耳边谆谆善诱道:“比起饿死,脸面算什么。脸面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听话,你回去找他要银子。”

    柳熹微迟疑,“可……”

    端木文景瞬间沉下脸,“难道你不想跟我在一起了吗?”

    听到这句话,柳熹微心下一颤,立刻便下了决心。

    柳熹微上前抱住端木文景,惊慌失措道:“我明天就去找庄杜信要,文景你别离开我!”

    端木文景温柔的笑,一边轻轻的摸着他的头,一边抚慰道:“这才乖……你放心,我怎么会和你分开呢……”

    在没有看到的地方,端木文景露出一个冷笑。

    要不是看着柳熹微这厮能找庄杜信要大把的银子,端木文景怎么会和他在一起?

    总之,他不会去挣银子的。

    ——享受才是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