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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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安与二被衙役给拖下去后, 现在在堂下跪着的, 就只剩下了卖唱女与掌柜二人。

    此时衙门内无人开口话。

    也无人敢开口话。

    气氛紧张,令人窒息。

    掌柜的被这紧绷的气氛给紧张的直手心冒汗, 她低着头, 心下愈发的发虚。

    因为谎的缘故, 掌柜的迟迟不敢抬起头去去看苏卞的脸, 但这时, 只听苏卞冷着脸, 一字一句道:“抬起头,看着本官的脸。”

    掌柜身子一抖,顺着苏卞的话, 慢慢的抬起头来。

    掌柜的抬起头来后, 苏卞这才继道:“现在开始将当日‘真正’的案发过程如实的描述一遍。”

    掌柜的偷偷的看了眼一旁泰然自若站在衙门内的状师,颤颤巍巍的了声是。

    掌柜按照昨日状师让她背下的内容,慢慢的开口道:“案……案发当日上午, 霍公子与高公子一同到店来吃酒,二位公子点了八坛子酒上楼。二位公子喝完后, 约……约莫是未时,二位公子醉醺醺的下了楼, 嘴里还在口齿不清的着要去哪找乐子。

    奴……奴家看二位公子醉醺醺的, 走路颠三倒四,奴家怕生出什么事端……于,于是便让一个二去通知高府过来接二位公子回府。然后,奴家便让另一个二招呼公子, 别让二位公子磕着碰着哪了。

    二出去后,奴家便留在店里,继续招呼客人。谁知没过一会,二突然慌慌张张的跑进店里,嘴里疯疯癫癫的还喊着杀人了杀人了……店里的客人听到了,吓得一下子就全部跑了。

    店里没了客人,奴家也闲了下来。于是便就跑到店外看看情况……然后……然后就看到她一脸开心的往怀里揣着什么,她那桓儿就那样没了气,躺在她的面前,她也像是没看到一般,没有任何反应。

    奴……奴家立刻想要报官,但被她给拦住了。她只要不报官,就给奴家二十两银子……可奴家哪稀罕这二十两银子,她见奴家无动于衷……于是,于是便从怀里掏出这两张银票,然后跟奴家,待会她去报官,然后只要在堂上的时候,将这条人命往霍公子的身上推,那这两张从霍公子身上搜来的银票,就是奴家的了……

    奴家一时没禁住诱惑,就……”

    一旁的卖唱女子表情呆滞的看着掌柜,难以置信道:“掌柜的,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陷害我!”

    掌柜充耳不闻,不吭声。

    紧接着,卖唱女子将目光转向案桌前的苏卞,哭喊道:“大人!奴家真的没有!奴家也万万不敢去霍公子的身上搜东西,奴家冤枉,望大人明察啊——”

    卖唱女子砰砰砰的使劲给苏卞磕头,这时苏卞突然注意到什么。

    苏卞问:“上次你在堂上,分明过霍尊满手是血的与高安一同离开,这回你为何不提?”

    掌柜的结巴道:“那……那是奴家不心看错了……”

    苏卞嘲道:“掌柜那日未曾喝酒,也未到老眼昏花的程度,这都能看错,掌柜可当真是好眼力。”

    苏卞的话语里讽刺意味十足,掌柜的背后冷汗淋漓,词穷了好一阵,才找到借口勉强答道:“当日艳阳高照,奴家一时被阳光晃了眼睛,于是……就、就看错了眼。”

    苏卞面无表情,又问,“你她去报官,然后给了你两千两银子,让你在堂上对着本官撒谎……可倘若她要真的杀了人,还偷了霍尊的银子,为何不干脆拿着这几千两银子找个地方隐姓埋名的生活下去,何必还要再白白给你两千两银子的封口?”

    状师只料到苏卞会审问口供里的每一处细节,可却万万没有想到,苏卞竟会问为何那卖唱女子拿了银子不逃跑,反而要为了能将命案推到霍尊的身上,自投罗网的来报官的……出人意料的问题。

    掌柜的瞬间词穷,语凝。

    一旁的状师脑中也不由得空白了一瞬。

    约莫是心思全部都放在了卖唱女是如何杀子的‘过程’及‘原因’上了,所以状师独独的疏忽了她为何不拿银子逃跑的原因。

    不过他好歹是淮州的第一状师,不肖一会,便就迅速从呆愣的状态中回过了神。

    状师上前道:“大人,在下对此有一见解。”

    苏卞垂帘看向他。

    状师继道:“大人英明神武,倘若知道县里发生了命案,一定会派人去追查。她一介弱女子,就算再跑,又能跑到哪去?索性不如报官,直接将其推到霍公子的身上,彻底与自己撇清干系后,这样才能真正的毫无后顾之忧。”

    状师语落,卖唱女想要辩驳,可一张嘴,发现除了自己我没有以外,根本就无从辩驳。

    卖唱女子胸闷气短,悲从心来,一时间竟当场生生的吐出一口血来。

    一旁的掌柜的不忍的闭上了眼。

    状师瞥了根本无从辩驳的卖唱女子一眼,然后无动于衷的收回了视线。

    他可是堂堂淮州的第一状师,只要是他想泼脏水,那就没人能洗清罪名——

    证词没有任何纰漏,根本没有漏洞可循。

    完美的□□无缝。

    但反倒正是因为如此,苏卞就更加能断定堂下跪着的掌柜是在谎了。

    可问题是——没有证据。

    苏卞沉着脸,道:“将掌柜带下去,将店二带上堂来。”

    衙役道:“是,大人。”

    掌柜被衙役拖下堂后,二再次被带到堂上。

    店二跪在地上,害怕的咽了口唾沫,身子不停的着颤。

    苏卞盯着他,“抬起头,看着本官。”

    店二慢慢的将脑袋抬了起来,在看到苏卞那张没有丝毫表情的冷漠面孔后,竟被吓得腿间一湿。

    腥/臊的气味从店二的身上传来,站在苏卞身侧的颜如玉不禁有些颇感嫌弃的捏住了鼻子。

    而一旁的苏卞依旧面无表情,他启唇,直接开门见山,“罢。”

    店二心惊胆颤的应了声是。

    店二道:“那日掌柜的叫的去看着二位公子……”

    店二才开口,便被苏卞冷声截断,“本官的是全部。”

    店二身子顿时一抖,吓得语不成声,“是……是……大人。”

    苏卞眼神凛然。

    一旁的颜如玉执着毛笔,竖起耳朵听着,准备将店二接下来的呈堂口供记录下来。

    店二道:“……那日霍公子和高公子一同到了点,的上去招呼,问二位公子要点些什么。霍公子嫌楼下太吵,于是高公子便要了一间上房。

    的准备带二位公子上楼的时候,那卖唱女不知道怎的,突然撞到了霍公子。霍公子宅心仁厚,不与她计较,可她偏偏还要给霍公子磕头,赔礼道歉,那孩子瞧见了,便跑进店里,跟着他娘亲一起给霍公子求饶。

    的怕影响店里的生意,便想赶他走……”

    到这里,苏卞突然将他截断,“宅心仁厚?本官怎么没有瞧出?”

    当日审案时,那嚣张跋扈,俨然以自己有一个知府爹而得意张狂到不行的模样,怎么瞧,也瞧不出‘宅心仁厚’这四个字来。

    苏卞冷声反问,堂下的店二身子颤颤巍巍的发着抖,不敢吭声。

    苏卞话里讽刺意味十足,一旁坐着从头到尾都没吭声的霍承尧听了,嗤了一声,忍不住道:“庄大人只不过才见尊儿两三回,倘若庄大人要与本官的尊儿深交,多来往几日,庄大人自能瞧出尊儿宅心仁厚。”

    苏卞面无表情道:“多谢知府大人抬爱,可本官并无想与令郎深交的念头。”

    霍承尧看着苏卞脸上显而易见的嫌弃意味,不由气恼,他拍椅怒道,“庄杜信,你——”

    苏卞面色不改,“知府大人,本官要审案了,劳烦知府大人安静一些。”

    霍承尧当了知府这么多年,何时被人如此对待过,一时间不禁气的满脸涨红。

    苏卞无视置之,将目光重新转回到堂下店二的身上,“继续。”

    店二声继道:“后来高公子将的劝下,不过事一桩,何必大动干戈。将他们先带上楼才是正经事,没必要在一个女子身上浪费功夫……

    于是的带二位公子上楼,到了房间里后,高公子点了些菜,霍公子点了八坛子酒。点完后的就下楼,去厨子那边报了二位公子点的菜。等厨子那边将菜做好了,的给二位公子端了上去……之后的就去招呼其他的客人了……

    约莫是未时,二位公子喝完了酒,醉醺醺的下了楼,掌柜的看二位公子不放心,于是便让的出去招呼着,别让这二位公子磕着碰着哪了……

    谁料,的才出了店,那卖唱女突然也跟着跑了出来,然后跟上霍公子,问霍公子府里还缺不缺通房丫头……那童看见自己的娘亲,想也不想的便想缠上去让她抱,她不耐烦,抬脚踢了那童一脚,结果谁知,这一脚正好让童的脑门撞到了柱子上……

    那童死掉后,她慌慌张张的突然从怀里掏出二十两银子给的,是别跟别人。的没禁住诱惑,便就接下了……”

    苏卞沉着脸,“那二十两可在?”

    店二手忙脚乱的忙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钱袋。

    一旁的颜如玉想也不想的准备抬脚上前,将其接过,但被苏卞抬手拦住了。

    苏卞面无表情道:“不必了。”

    正常来,常人倘若收下了这与一条人命相关的黑心银子,怎么可能还敢贴身带在身边。

    就算是带在身上,也不可能会将二十两银子全部都带在身边。平日里上街出行根本就花不到二十两银子倒是其次,倘若不慎在街上被偷给全部偷走,就是得不偿失了。

    所以,这明显是有备而来。

    这些‘证词’显然是背过的,就算他再重新让他们将证词再重复一遍,也不可能会找出任何纰漏出来。

    苏卞按了按太阳穴,道:“带下去,传高安上堂。”

    店二被带下。

    一旁的状师见苏卞审了半天什么也没审出,不禁忍不住得意的笑了。

    ……就算再有能耐又如何?

    ——还是斗不过他。

    店二被带下之后,高安重新的回回到了堂上。

    苏卞看着高安,话不多,“高公子,开始罢。”

    高安低着头,慢慢的开口道:“事发当日我与霍兄一起到春风酒楼喝酒,到了酒楼,霍兄嫌一楼大堂太吵,于是我便找二要了一间上房……”

    ——完全是与之前二人一模一样的证词。

    不等高安完,苏卞直接不耐烦的将他断。

    苏卞道:“在你与霍尊上楼时,霍尊可有对卖唱女子动手?”

    高安默了两秒,“……未曾。”

    苏卞又问:“那霍尊可有对那孩子动手?”

    高安继续答:“……未曾。”

    高安回答时,压根就不敢去看苏卞的脸,这显然不是在谎又是什么。

    苏卞瞬间黑下了脸。

    接着,苏卞将案桌上的惊堂木一摔,“将霍尊带上来。”

    衙役恭敬道:“是,大人。”

    穿着囚服的霍尊很快被带上了堂。

    霍尊走进衙门大堂内,抬眼看到霍承尧气定神闲的坐在衙门里后,不由得挑了挑眉,下意识朝苏卞的方向看去。

    只见后者面色发黑,薄唇微抿,显然是已经有些不快的模样后,霍尊一副好似早有预料的笑道:“大人,本公子早就了自己无罪了,可偏偏大人不信。”

    罢,还啧啧的感叹了声,似在嘲讽苏卞愚不可及。

    苏卞冷着脸,“闭嘴。”

    霍尊闻言,挑了挑眉,不以为意。

    苏卞道:“本官问一句,你便老实的答一句。”

    霍尊轻笑,“是,大人~”

    苏卞问:“当日你可曾对卖唱女子动手。”

    霍尊想也不想,“未曾。”

    一旁的卖唱女子闻言瞪大了眼。

    苏卞又问:“事发当日,你带了多少两银子?”

    霍尊听罢,声音一顿,摸不清苏卞为何会突然问起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苏卞立刻反问:“答不出来?”

    霍尊不露声色,漫不经心道:“那日本公子喝多了,哪记得那么清楚。容本公子想一想。”

    这时,只听一旁坐着的霍承尧突然咳嗽了两声。

    霍尊瞬间心神意会,“是两千多两银子。”

    苏卞沉声道:“具体是多少两。”

    霍尊耸肩,一脸无辜,“那点钱,本公子哪还记得?”

    苏卞瞬间冷下了脸。

    所有的证词都完全吻合,□□无缝。

    ——找不到任何破绽。

    苏卞将目光转向卖唱女子,问:“你可有辩词?”

    卖唱女子哭道:“奴家冤枉啊!奴家疼爱桓儿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去踢他一脚呢?奴家也从未,更不敢有过去霍府当通房丫头的念头啊——”

    一旁的状师冷不丁的突然问道:“那童可是你亲生的?”

    卖唱女子哭声一顿,“不……不是……”

    正当卖唱女子准备虽不是亲生,但也与亲生无异的时候,状师已经根本不给她机会,直接调转回头,看向苏卞。

    状师拱手道:“大人,现在答案已经完全的显而易见了。”

    苏卞面无表情的抬眼看向状师。

    状师继道:“事发当日,这歹毒的卖唱女子见到霍公子气势非凡,一定不是寻常之人,于是便借着不慎撞到的由头,想要引起霍公子的注意。谁知霍公子宅心仁厚,根本不与她计较。

    后来,那歹毒的卖唱女子仍不死心,在看到霍公子醉醺醺的离开酒楼后,便想着终于有了机会,竟直接将客人抛下,跑出了店外。最后在纠缠我们霍公子间,更是不慎将捡来的孩子给踢到了柱子上,撞死了。

    之后为了能堵住掌柜与二的嘴,她便将从霍公子身上偷偷摸来的两千多两银子,分别给了掌柜与二。

    再之后的事情……大人就全都知晓了。”

    状师之前在春风酒楼时,与掌柜的与二的是想要讹诈霍尊一番,最后更是凶残的将童扣着脑袋往石柱上撞死。不过在完的当晚,状师就发现了诸多能审出的破绽。

    于是当夜,状师熬夜撰写三人的证词,直到从中找不出任何的一丝纰漏之后,这才将三张纸送到三人的手中,然后责令一晚将其记下。

    ——身为淮州第一状师,他不容许他的生命里,出现任何一个败笔。

    状师的证词□□无缝,无从辩驳。

    堂下跪着的卖唱女子除了不停的哭着自己没有以外,就再也不出其他的来了。

    堂上的苏卞沉着脸,没话。

    坐在一边的霍承尧慢悠悠的道:“现在人证物证俱在,所有的证人口供也全都一致……庄大人,现在可以放人了罢?”

    苏卞冷着脸,猝不及防的突然从案桌前站起身,“知府大人急甚?待本县主簿将证词全部整理完毕,明日自然便会放人。”

    苏卞身侧的颜如玉瞬间心神意会,配合道:“明日本主簿就将证词整理待毕,在这之前还望知府大人莫急。”

    苏卞执起惊堂木,“退堂!”

    苏卞黑着脸转身离开,身后的颜如玉急急忙忙的抬脚跟上。

    霍尊也被衙役给重新押进了牢里。

    苏卞一走,状师拧眉不快道:“岂有此理,分明已经翻了案,这县令竟不肯放人。”

    霍承尧轻哼,不以为然,“就算他再不肯放人,明日也迟早得放人。”

    莫名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的状师迟疑道,“可大人……”

    霍承尧看出他的担忧,摆手道,“不过就再多关上半日,这县令再翻腾也翻不出什么水花来的。还是……堂堂淮州的第一状师,是在质疑自己的能力?”

    状师闻言挑眉,拱手作揖道:“是在下多虑了。”

    状师没再话,霍承尧将目光转向一旁的高安,慢悠悠道:“今日就多谢高公子了。”

    高安默了两秒,回道:“这是草民应当做的。”

    霍承尧笑道:“本官乃是知恩图报之人,今日高公子于尊儿之恩,明日本官必当报答。”

    高安道:“……大人严重了,草民与霍兄乃是至交,为了霍兄,即便大人不开口,草民也会……这么做的。”

    霍承尧欣慰的笑。

    高安垂眼,从头到尾都不敢去看一旁已经哭到昏厥的卖唱女子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