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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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人很快将二人领到了衙门的侧门外。

    除却师爷和主簿, 以及衙门内的一众衙役之外,旁人是不得随意踏进衙门内的。

    之前在宁乡时,庄杜信平日里不怎么审案, 也不喜欢审案, 更不会审案,满心都是男宠和美人, 所以便也就不怎么讲这个规矩。

    谁到衙门来,到衙门做什么, 就算是在衙门这撒泡尿, 他也不会放在心上。

    自然而然, 所以庄府的下人便也没什么规矩。

    但在石闻这……

    谁若敢擅闯衙门,轻则二十大板,重则杖毙!

    至于为何要如此重罚……

    恐怕原因就只有石闻和秦晔二人知晓了。

    下人在门外站定, 道:“大人,到了。”

    苏卞抬眸看了眼前的侧门一眼,与龙静婴一前一后的一起踏进衙门内。

    怀安县的衙门布置倒与宁乡的衙门没什么区别。

    但不知怎的,苏卞总觉得眼前的这衙门要比他在宁乡时的衙门要财大气粗许多。

    才踏进衙门, 石闻便就浅笑吟吟的迎了上来,嘴上热情道:“大人可算来了,下官等了您好久了。”

    自然, 龙静婴的反应也像往常那般一样。

    无视,恍若未闻。

    石闻早有所料,所以不觉得惊奇。

    要是龙静婴搭话了,石闻反倒才会诧异。

    龙静婴没理, 石闻便将目光转向苏卞,对着苏卞热情的笑了笑。

    前两日石闻的态度还未如此热情,这会突然一反常态,怎么看都像是别有目的。

    苏卞将石闻看穿,但却并未将其戳穿。

    他面无表情的看了石闻一眼,拱手,毕恭毕敬的行礼道:“石大人。”

    苏卞毕恭毕敬的向石闻行着礼,将身份放低,俨然一副下人的模样。

    可石闻瞧着苏卞的这副‘低三下四’模样,莫名其妙的,却完全没有感觉到那种身份尊卑有别的快意感。

    反倒是在苏卞唤了声石大人后,心下产生了一种莫名想要上去讨好巴结苏卞的冲动。

    ……但是他讨好一个下人做什么?

    石闻心下怪异,别扭的不行。

    将这股怪异感抛至脑后,石闻命一旁站着的衙役搬来椅子:“还站在那做甚?还不快给大人搬椅子过来!”

    两名衙役领命,立刻搬了一把椅子过来。

    椅子搬来后,石闻呵呵笑道:“大人请坐。”

    龙静婴不疾不徐的坐下,石闻正要狗腿的上去捏肩,只见龙静婴抬眸静静地瞧了他一眼,仅止一个眼神,便让石闻僵在了原地。

    石闻脚步止住,最终还是没敢上前。

    石闻轻咳一声,这才进入正题。

    他指着衙门大堂内地上跪着的老妇道:“这寥氏一大早就到衙门来报案,什么自己的四头牛昨夜被人给偷了。可她住的那地,偏僻的很,就只有她一户人家,要偷,也得有人偷才是。再,谁累死累活的会偷四头牛啊。能卖多少银子且不谈,这偷牛怎么偷?牛走上一个时辰,怕是她一柱香的功夫就追上去了。”

    石闻罢,那堂下跪着的老妇砰砰砰的磕头道:“奴家绝不敢谎啊!昨日那几人偷牛之时,奴家是亲眼所见!”

    石闻一听,立刻毫不犹豫的问道:“既然瞧见了,为何不去将牛追回来,反倒让人给牵走了?”

    石闻一边问着,一边悄悄的瞧了苏卞一眼。

    苏卞捕捉到石闻的眼神,眉心微动。

    他什么也没,脸上不动声色。

    石闻话落,那老妇一听,便忍不住开始抽噎起来。

    她哭道:“奴家追了,可奴家追的腿都软了,也没能追上。”

    石闻一听,蹙眉问道:“既然追了,怎会追不上?那人牵着四头牛,就算走的再远,也不可能会追不上。”

    这时,只听那老妇哭着又道:“……来也是奇怪,平常那牛慢吞吞的,用鞭子抽都不肯走一步,昨夜不知怎的,奴家腿都快跑断了,都没能追到。”

    那老妇又是抹泪,又是抽噎,模样看起来伤心的不行。

    然而苏卞却未从她的眼底看出任何一丝伤心的意味。她眼中平静且毫无波澜,与石闻一唱一和的,就像是在念台词一般。

    老妇哭了两声,又准备继续开口,这时,苏卞垂眸瞧了她的鞋一眼,突然冷不丁的问:“昨晚你追过去时,可穿的是脚上的这双鞋?”

    苏卞冷不丁的开口,引得老妇一愣。

    她愣了愣神,不知苏卞为何会问她的鞋。

    她张了张嘴,正要下意识准备答是,但在见到苏卞那显得有些过于深沉的眼神后,又立刻下意识的闭上了嘴。

    ——第六感告诉她,绝不能就这样回答他。

    但老妇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又不知究竟该如何回答,于是便就只能去看一旁站着的石闻。

    石闻一开始还没明白苏卞那句话的含义,但在他顺着苏卞的话,朝老妇脚下的鞋看过去,在看到老妇脚上那干净的鞋面后,便就懂了。

    然后,眼神顿时就微妙了起来。

    如若她回答的是,那么按照她嘴里的怎么追也没追上的法,是完全相悖的。

    要是当真追了许久,鞋面不会如此干净,应当沾了不少的泥才是。

    石闻一向自诩谨慎微,面面俱到,可却万万没想到这个细节。

    好在这寥氏没回话,要是方才了是……

    他谋划了一晚的心血,还有所有的准备,全部白费,化为乌有。

    方才石闻还对苏卞下人的身份将信将疑,此时,石闻已经完全能够笃定了。

    此人——绝非下人。

    不过,如若不是下人,那又是何身份?

    ……还有这位大人,又是何身份?

    难不成这下人才是大人……

    然后这位大人……其实是这人的男宠?

    石闻先偷偷地瞧了苏卞一眼,又偷偷的看了眼坐在椅子上,容貌精致,气质超脱出尘的龙静婴。

    但联想起这几日苏卞伺候无微不至的龙静婴的情景,石闻心下又不确定了起来。

    ——可哪位大人会如此降尊纡贵的去这样伺候一个男宠?

    石闻正这样想着,余光不经意的瞥到龙静婴那张俊美如斯的脸,方才还在犹疑不决的他,一下子便就有了答案。

    如此的样貌,让人降尊纡贵,似乎也再正常不过……

    石闻想罢,悄悄的摇了摇食指,给老妇丢去一个眼神。

    老妇收到眼神,心神意会,立刻回了声不是。

    听罢,苏卞神情淡然:“是么。”

    苏卞话落,分明知晓方才那话究竟何意的石闻故作蓦然不知,笑吟吟的问道:“这位兄弟为何突然会问这个?”

    苏卞面无表情道:“问问罢了,大人不必多想。”

    石闻笑意不改:“原来如此。”

    接着,石闻顿了顿,又道:“这位兄弟可还有什么要问的?”

    苏卞声音淡然:“没有。”

    石闻瞧了苏卞一眼,笑意加深,重新将视线转向堂下跪着的老妇。

    石闻接着又问:“还有什么,继续。”

    就算不是下人又如何?

    威胁到他的人——都得死。

    那老妇颤颤巍巍的瞧了石闻一眼,接着开口:“更加蹊跷的是,奴家追上去时,却只看见了牛的脚印,没有瞧见那偷牛的贼人的脚印……”

    一旁的衙役听了,身子一抖,不自觉的联想出一些不干净的东西来。

    难……难道是……鬼?

    想到鬼,那衙役便就联想到前两日去迟府时,听到的诡异笑声了。

    几人身子一抖,背脊发毛。

    石闻挑眉,又问:“你当真没眼花?”

    老妇磕头:“千真万确啊大人!”

    石闻凝神瞧了老妇一眼,忽然将目光转向一旁站着的苏卞,问:“这位兄弟可有何意见?”

    苏卞冷着脸:“没有。”

    苏卞是无鬼神论者。

    ‘暗示’意味已经如此明显,石闻以为苏卞怎么也会些什么,没想到竟什么也不准备,倒是有些出乎石闻的意料。

    于是石闻又问了一遍。

    石闻重新问:“兄弟当真是没有什么要的?”

    苏卞还是那两个字:“没有。”

    石闻道:“是么。”

    石闻笑了笑,不再继续追问。

    既然不,那就罢了。

    他给过遗言的机会了,日后到了地府,可别怪他不给他机会遗言。

    石闻再次将目光重新转向老妇,道:“那脚印在哪,带本官过去瞧瞧。”

    老妇应了声是,慢吞吞的爬起身。

    接着,石闻转身对着龙静婴道:“此案蹊跷的紧,下官一人恐难以断案。若是大人不介意,还望大人劳烦陪着下官走一趟。”

    龙静婴抬眼,静静地看着他。

    石闻身子微弯,将自己的姿态放的无比低下。

    然而,下一秒,只听龙静婴冷冷的吐出两个字。

    龙静婴冷声道:“不去。”

    石闻身子一僵,难以置信的抬头,看向龙静婴。

    龙静婴看也不看石闻一眼,直接起身离去。

    石闻苦心筹谋,将一切都算好了。可谓是万事俱备,只差龙静婴了。

    只要龙静婴肯去,那跟在他身边的‘下人’也一定会去。

    为了能让龙静婴前去,石闻甚至连鬼趁夜偷牛这等荒谬之事都编了出来。

    然而石闻千算万算,却万万没有算到,龙静婴不去。

    不。

    应当是没有算到,方才坐在椅子上的人,便就是那当今的皇帝想见都难能见到一面的千岁——龙丞相。

    当今的皇帝都请不动,岂是一个他石闻一个的怀安县令能请动的?

    龙静婴起身离去,苏卞拱手向石闻行了个礼,跟着转身离去。徒留石闻一人站在原地,愣愣出神。

    二人走了许久后,石闻这才终于回过神来。

    站在衙门大堂内的老妇手足无措道:“大人……奴家现在可能回去了……?”

    石闻沉着脸,给一旁的衙役丢去一个眼神。

    衙役心神意会,慢慢的朝老妇的方向走了过去。

    老妇看着衙役阴鸷的表情,心下突生不好的预感。她一步一步慢慢后退,惊恐道:“大人过只要奴家按照大人所的做,大人就放过奴家的——大人你不能话不算数啊——”

    石闻怕苏卞和龙静婴听见,道:“捂住她的嘴。”

    衙役应:“是。”

    然后上前,将老妇的嘴捂住,立刻晕,拖了下去。

    石闻做事一向谨慎,且心手狠辣。

    不然为何这么些年的案子,直到今日都任未有人发现真相。

    石闻沉着脸看着老妇被晕拖下,然后招了招手,将藏在角落里的下人唤了过来。

    下人上前,“大人。”

    石闻脸色沉郁,“让秦晔从寨里派些人过来,今夜准备动手。告诉他,不论如何也不能让这厮活过今晚。”

    下人领命,应了声是,慢慢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