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见水
邓括进了门,长案上堆了些东西,显然是新有的,方桌上放着几块汉瓦,还带着土尚未仔细清理过,他把自己带来的简书轻轻搁下,拿起一块瓦来嗅着,浓烈的土腥气使得他不得不拿远些,又用手指弹了一下倾听,传出并沉肃却不沉闷的声音……
倒是真东西,孟续成跟着他成天把玩这些玩意儿,如今也很有准头了。
忽听得院子里婆子在问:“姨娘你裙子都湿了还不去换?”
那个听了容易让人感到愉悦的声音满不在乎的:“不用,天热一会儿便干了”
他不知不觉走到窗前,隔着纱窗向外看,那姨娘又踮起脚在摘木槿了,怎的这么活泼?
孟续成从正房出来,看见这一幕便站了一会儿,那一恍惚间仿佛是四儿在摘花,语气很和气的:“那棵树长得不好,你可以去后院摘”
姨娘听了转过身来笑着行礼,唤二爷早,又,“可这个是短苞的呢”
“有所不同?”
嗯,孟柿点点头,不一样的。
“那,反正这院里的树你可以随便摘”
孟续成推了门进来,问:“这么早,七爷找我什么事?”
发现他不知在想什么。
“您怎么了?”
邓括从窗前慢慢转过头来,不出哪里不太自在。
他伸手指了指外面,“你……那外头”
孟续成恍然道:“哦是了,你也见过她,是我从祖母那儿把人要过来了,坐,一会儿茶就来”
“要过来是什么意思?”
邓括印象中的孟续成是绝对不会做这种事的,男人好色的是多,却也不是全部,有人寄情于山水,有人钟情于权利,有人醉心于□□,至少孟续成不是沉湎于男女之情的人。
“他不是你爹爹的人吗?”
孟续成不知为何向来潇洒不问俗事的邓括会问这种问题,在世人眼里,难道一个男人主动收了一个女子是还需问原因?
虽然他确实不是那种常见的原因,却也一时半会儿不清。
便道:“看她年纪同四妹妹差不多,爹爹已经三十四了”
他的意思是配孟燕集太嫩,所以自己就要了?
到底不好再纠缠了,邓括肃了肃神色岔开话题,“我来是想问你,你同城中顾伯府的公子可有牵连?”
孟续成想了一会儿:“永安候家的敬公子?”
“是!”
“怎么了?”
“我昨儿得的消息,他前几日同几个纨绔在醉月楼喝酒,其中有几个攻击新政的官宦子弟,酒后大放厥词,谁知隔墙有耳,被人告发了,昨儿晚上人被带走了,我听你和他有些来往,特来问你当日可曾与他在一起?”
孟续成摇头,“我同大公子倒有些话可聊,敬公子只是见面点头而已,那日吃酒原本也有人叫我去的,我就想着其余几个人都不熟,况且如今备考才是最要紧的,便推了没去……”
想了想问:“顾家可会因此被牵连?”
邓括凝重,“如今两派势同水火相斗正酣,就看顾候背后的势力有没有人肯相助了,平日里他是闲散之人也从不站队,大约要好一些”
孟续成道:“他家大公子此刻定然焦虑,七爷,你若方便,可否听一下事态发展?”
邓括摇头:“此刻绝不能轻举妄动,谁动谁便会被拖进去,新政党上次刚折了一员干将,正想着出手报复!……你放心,顾家除了公子了几句醉话,之前并无前科,至多他本人受点皮肉罪,等你秋闱过了再看看情势,若顾家果真有难,我当助则助之!”
“那多谢!”
孟续成听了略微安心,邓括一诺千金,答应的事一定会做的,这才低头看见桌上的简书,拿起一看:“这是送我的?”
邓括否认:“给你看看而已,这是我见过写得最飘逸的简书,你看完还我。”
孟续成贪婪的看着墨迹极淡但风骨翩然的字,邓括却一语不发坐在窗下,半垂目光静静的,丫头送茶进来,他拿起喝了一口,问:“你爹爹今日回来,你可有准备?”
“嗯?准备什么?”孟续成捧着竹简,一副全然不在意的样子。
院子外突然传来一阵欢快笑声,芦花婆:“今儿这狮王可是疯了?连着跳了几个跟头,水都扑腾出半盆了!”
一个甜润的声音:“它嫌光线太亮了发脾气呢,水草少了,一会儿咱们去双环池捞些回来”
芦花婆压低声音:“去前可得问问二爷,他若不叫姑娘出门就别去,如今咱们还是藏着些好”
姨娘仿佛也才明白,“嗯,要不就你去吧”
邓括觉得再听下去不像话,站起来要走,“反正你心里要有数,你爹爹颇在意她,不见得肯让给你。”
那日桂伴拒绝了孟燕集,他怒气冲冲找了邓括去喝酒,多年未见他气到失态,邓括忍不住问了一句,原以为他不好意思,谁知几杯酒下肚后扶额感慨道,“或许真是老了,从未感到在年轻女人面前如此束手无策”
邓括惊问,难道是郗氏?
孟燕集摇头,“她不年轻了吧!我对她可是惹不起躲得起,是那个新得的可人儿,看着挺乖像只猫儿一般,谁知……竟主意大的很”
邓括不知道该什么。
孟燕集又絮絮叨叨吐了许多不快,他又不傻,回过头去想想,竟觉得人家从一开始就在躲他,越是得不到越是心痒,况且本就合他的胃口。
“干脆我送她些首饰衣裳,好叫她知道我对她好”
然后就拉着邓括去城中最大的首饰铺子,选的都是镶宝石的金首饰,邓括全程不发一言,但孟燕集若指着左边的问,他必定右边的好看。
东西送过去后也不知效果如何,隔了几天孟燕集,她什么也不戴,好料子也不穿,整天素的很,像个剥了壳子的红菱角,听到这话的邓括发现自己竟然是欣慰的!
这也太奇怪了吧
……还会不由自主想起那晚,栽进自己怀中的那张脸。
孟燕集又问:“要不我带她出去玩玩?”很快答案又来了,她眼泪汪汪拼命摇头,就是不肯出门!
邓括心烦意乱道:“你觉得对待女人的事我很拿手么?怎么回回来问我”
“没准你是旁观者清”
邓括粗声道:“那你放她出去!我看她确实不中意你”
孟燕集仰头躺在摇椅里,忽儿没了耐心,“那干脆我强了她,绝了她犹疑变幻的念头!”
邓括立刻反对,“那她定然恨你一辈子,你再做什么都难以挽回!”
孟燕集突然看他,“你不是你不拿手吗?”
邓括无语了,“这是人之常情,就算是只猫也不能强抱……我看你不如去积香阁坐坐,璃璃姑娘既懂男人心更懂女人心,叫她给你开导开导!”
于是两人又去了积香阁,璃璃看见他们自然高兴,忙张罗了酒菜相陪,听了孟燕集的亘古难题后,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道理都不明白了?又了些不痛不痒宽慰的话,然后弹琵琶唱弹词直到夜深人静酒酣人散。
孟燕集醉过去睡了,璃璃却搭着邓括的肩凑近:这世上有的人任你拼尽所有,也得不到他的心,那娘子便是!
红红的蔻染划过他的下巴幽怨道:“在我心里,你也是”。
邓括来过无数次,饮酒看歌舞听弹词,从不留宿,她钦慕他却不得亲近。
后来听孟燕集在重修院子,要让桂伴搬进去,似有破釜沉舟放手一搏之意,所以他清楚的知道,孟燕集绝不会罢休!
他出门时,那姨娘已经回屋去了,孟续成送他到门口,邓括道:“即便关心顾大公子,你这两天绝不要去顾家!”
孟续成点头应了。
眼看他要转身,孟续成突然叫住他。
邓括挑眉问,“还有什么?”
“我去考试那几日,请七爷一定住在家里,我怕她不得清静……”
邓括冷峻的目光闪了一下,“我怕是鞭长莫及吧”
孟续成平举双手长揖,很是诚恳的感觉。邓括看着他的头顶的木冠,还是他亲手为他戴上的,从出生到少年,亦弟亦子,所幸长成个磊落的性情,比孟燕集更优秀。
哪知孟续成突然侧着抬头,嘴角上扬眼神狡黠,邓括瞪了他一眼转身大步离开,带了一丝笑,只有他看到他孩子气的一面。
晚间下了阵雨,空气里已有了凉意,到底是八月了,紫薇花低垂蔫,邓括推开窗子通风,厮见山唠叨,“才下过雨湿气重,对关节不好”
邓括命他多点一盏灯,他今夜要理一下书籍,院门响了,见山去开门很快领了一个头却个子挺高的厮进来,“七爷,见水回来了!”
“七爷安!”
他裤腿湿脚底有泥,油伞滴滴答答淌着水,见山趣他,凡你外出办事肯定下雨,不然怎么叫见水?还不如改名叫见阳。
见水人瘦,性格稳的很。
邓括提笔看他,“怎还不去换衣裳”
“有个事要同爷讲”
邓括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写字,见水道:“我送了树回来,乘船经过江阴遇到大风,在一户姓周的船家住了几日,正好发现了一个人”
江阴?邓括不觉得这个地方同自己有什么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