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土疡
郗氏走在最后, 正要转身就听得姨娘柔声唤自己“太太”,她不由自主唉了一声,孟柿上前道:“你眼角长了个土疡, 要挑了才会好”
郗氏没想到她会这个,她夏天容易长, 起先只是有点红痒,过两天便肿起来,再是疼,往年都是孟柿用牛毛针给她在白点上挑破, 脓流出来就好了,别人都不敢下手。
就为了这个土疡她一大早已经伤感过了,四儿没了, 竟没人会弄了……
看着眼前这姨娘, 她几分自弃的问:“的容易,你会?”
没想到她大言不惭点头,“会的,太太愿不愿意让我试试?”
“你手不是不方便吗?”
“左手也可以的”
话间芦花婆已经把针线包拿过来,蜡烛也点上了, 笑道:“太太放心让姨娘试试吧,她心细又手巧, 一下就挑好了”
孟柿把牛毛针在火上烤一烤,晾凉,态度从容熟练,郗氏糊里糊涂就坐下了, 一来当然是那东西疼,且有碍观瞻,二来是, 二来她也不清为了什么。
芦花婆又倒了一碗淡盐水,拿了干净的帕子,孟柿用帕子沾盐水在她眼皮上擦,将把针拿起来,着:“太太,您来的时候可曾下雨?”
雨?这两日阳光普照,哪来的雨?郗氏愣神那当口,只觉得眼皮上被一戳,待意识到时,已经有什么淌了出来,姨娘早用了纱布按住,有些许疼,却也有些痛快,肿胀感渐渐消了,再过了一会儿,她松手,居然还帮她呼了两下,递过来一把镜子。
“你看看是不是瘪了?”
郗氏照了照,又拿起纱布压了两下,孟柿凑近在她耳边了几句话,退后。
郗氏听后放下东西,也没有看她,也没有话,起身朝外走去,孟柿站在屋子中间目送她,月白色绣蓝紫色牡丹的百褶裙随着脚步在起伏,芦花婆走到孟柿身边安慰,“太太要强,嘴上不会轻易感谢的话”
孟柿回过来收拾东西,脸色平静,她知道,从郗氏不再用刀一般的目光看她开始,就是在软化了,她了解这家里的每一个人,她不怕。
……
孟府的这个中秋宴大概是最压抑最冷清的一次了。
宋氏看见儿子心虚,也不像往日那样笑笑了,孟燕集担心自己那笔大买卖心情不佳,这两天忙得焦头烂额,陪着买主去找看风水的,有上吉之宅,有是凶地,最后好不容易找了个德高望重的风水界泰斗来看,拿了罗盘看了一圈,是吉中带凶,可以化解;
又陪着买主去木渎找庙里的师父,买了几桶黄油漆,要把西北角的梁柱给漆一下,几趟下来银子也用了不少,买主还想还价,弄得他既心烦又不得不陪着心,毕竟这样的豪主也是不多的。
郗氏在这种场合向来不话,吃完就走,孟蝉云之前被孟柿噎了几句心里正堵的慌,不住哀叹这没良心的胳膊肘朝外拐,孟燕芳从宋氏那里知道邓括有了新欢,自己彻底没了希望,已经伤心了一夜了,坐在席上也是一张戚戚怨怨的脸,还时不时偷看他一下,邓括躲的远远的眼皮也不抬一下,孟续成不在家,孟续永拉肚子没来,孟杉不在,孟榴一个人无聊的坐着,孟杞一副觉没睡够的样子,不停的哈欠,吃了一半就被乳娘带走了。
桌上的菜剩了一大半,厅里的灯笼照得每个人都了无生气,终于郗氏在还有三个菜没上的时候就吩咐不要做了,站起来:“成哥儿今个最后一天考试,我这心里也不定,你们若觉得酒菜还满意就再用一点,不想吃的,可以去花园里吃月饼喝茶赏月,我就不陪着了……”
孟榴以往都是留下来陪宋氏赏月的,倒并不是她有多喜欢祖母,而是承欢膝下后总是有些回报的,宋氏一高兴便赏点金豆子啊银稞子什么的,甚至顺手把自己的镯子簪子拿下来给孩子们,这可是一笔不意外之财。
郗氏一走她便去宋氏身边候着,哪知今日祖母一点兴致也没有,“六丫头也早些回去吧,我后脖子紧的很,像是受了风寒,要早些睡”完站起来,孟蝉云和孟燕芳立刻一左一右扶着她走了。
孟燕集和邓括这对兄弟坐在大圆桌旁浅聊起来。
“今儿考的五道时务策吧”
邓括懒洋洋靠着椅背点头,“世兄是做生意的天才,怎么对科考也很是了解?不是不关心成哥儿的考试,到底还是慈父心切”
孟燕集笑着摇头:“我随口一下而已,倒是你,四书五经八股文样样出类拔萃,为何不肯去考个功名?”
邓括报以六个字的回答,“不自在,没意思”。
又:“即便做到皇帝,还不是要看老臣的眼色?我又不能一入朝便做个大学士”
“对了,你那宅子卖了吗?”邓括不经意的问,面上平静,仿佛从来没有暗地里捣过乱一般。
孟燕集皱眉,他面皮白,红烛一照倒是更显年轻,“遇上个叽噪事情,前前后后折腾了七八天”
“买家可是成心买?”
孟燕集挠了下鼻头,“大约是成心的,不过他也了,有个不肯透名字的人好意提醒他,要多留意这宅子的风水,一开始他以为这人也想买这宅子,故而编些故事想吓走他,乘机压点价,后来发现人家根本没那意思……可是苦了我,腿都跑细了。”
“也快了,再有三两天事情就收尾了,不过添些麻烦而已”
两人碰杯各饮一口,一个仍自郁闷,一个心里清楚面上还得装关心。
孟燕集偏过脸看他,“我怎么觉得你今儿话特别少?”
邓括笑了一下,“嗯,我同老太太摊牌了,你妹妹,我不要!请她老人家不要再管我的事情了”
孟燕集倒酒的手停在空中,“哦?你真敢了?依我看,她必不能干休的,你是怎么的?”
“我我已有爱慕之人”
邓括深刻的看了孟燕集一眼。
“借口?还是真的?”
邓括赏玩着甜白瓷的酒盅,笑的认真,“真的”
孟燕集看着他发愣,随即哈哈笑着拿起酒盅,“我一看你这脸便也猜是真的了,这么多年,到女人你都是一副谁欠你钱不还的样子,唯方才你却笑了,好不荡漾,还有些不太有把握的感觉,看来这人了不得啊!连飘于俗世之上的邓公子也落入凡尘了!哈哈哈,来干一杯!”
邓括举杯和他碰一下,两人都一口而尽。
邓括快速看他一眼,只怕你若知道我喜欢的是谁,这杯酒无论如何喝不下去……
话题到了女人身上,孟燕集意气风发,“我这一辈子喜欢的女人不少,但觉得格外称心的却不多”
想了想:“其实,那院里的那个,还算新鲜!却被我那不孝子给抢了!唉”
邓括神情一定,随即又笑:“既成哥儿喜欢,你成人之美又何妨?”
孟燕集眼神霎时阴了阴,将酒盅重重往桌上一墩,“长辈的就是长辈的!我没让,老太太做主也没用!这姑娘……我还就看中不放了!”
邓括闭唇不语,捏着酒盅的手指不自觉收紧,就听得“啪”一声,薄胎的瓷器竟然碎了!顿时有血从虎口旁流了出来……
孟燕集惊讶道:“你也没喝几杯,怎么就醉了?快”朝着身后的丫头喊:“去拿棉纱和止血药来!”
丫头匆匆应了,很快拿了药棉回来,便去掰邓括的手,他皱眉把手缩回来道:“用不着,区区一个口子而已,一会儿便自己止了”
孟燕集不答应,勒令他必须包扎。
“下次我要同太太,不要再拿着薄胎的酒盅,娇气的很,哪一次都要砸碎几个”
看着邓括右手虎口下的那个三角形的伤口,洒了些药粉,用纱布裹起来,“最近这家好像是有点不太平?”
“我那姨娘被人推了摔断了胳膊,永哥儿昨儿开始就上吐下泻,老太太也身子没劲,这不,你这又伤了手”
到这已是心不在焉,不住的往后院看,邓括便知他想去哪儿了。
“那个,不如我们也散了吧”
孟燕集起身,此刻正好微醺,夜里凉风习习,秋虫呢喃,特别适合去见佳人。
邓括举着受伤的拇指站起来,笑道:“散这么早?你们都去过节了,剩我一个人合适吗?”
孟燕集已经过了屏风又驻足,稀奇的问:“以往可都是你巴不得早散的,问你去哪儿也不给句实在话,如今你的潇洒哪儿去了?我可从来没听你过这么自怜的话?看来是动了凡心了”
邓括也不反驳,看着门外:“你不是总想去看周九六堆的假山?他前一阵子不在家,这几日倒是回来了,何不乘兴而往?”
孟燕集眼里既有兴趣又有些迟疑,若是以前他早兴冲冲的去了,可是今晚,他真的很想去看那被抢走的又受了伤的姨娘。
道:“这黑灯瞎火的怎么看?要不明日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