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青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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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姨娘缓缓走在前头, 邓括孟柿孟续成都跟着,顺便看看大房的气象,大约是出过不少做官人的家, 虽然不张扬,却带着隐隐的威仪, 这点在苏州的孟府是感觉不到的。

    这几个人里她只认得孟续成,便半回头道:“二爷好,大房有事,二爷特意护送三姐儿回家, 手足情深,这里代太太谢过了”

    孟续成笑道:“既是手足,同气连枝, 这是必须要的”

    到了客院, 正房是三间带耳房的,左右都有厢房,形制规整,道路扫的干干净净,花草也都修整的很好, 孟续成看了忍不住问:“姨娘如何知道我们会来,客院收拾得这样好?”

    大姨娘道:“是大姐走前吩咐的, 二爷只要考试过了,一定会送三姐回来的”

    孟枝作为孟氏嫡长女,教养出众,料事如神办事周到, 年纪比孟杉孟柿大个六七岁,若不是她已经育有两个男孩,十分的健壮顽皮, 婆家又是个人口众多的大家庭,此次估计也会回来的。

    将几人安排妥后,大姨娘走了,心细的孟柿发现李娘子随侍在她身边,便悄悄对孟续成:“看来是大姨娘在管家了,我今儿这么一看,她话办事这么得体,当年大伯父真是不会选人,那个方姨娘不可能比她还好吧”

    孟续成点头,“我听祖母过,大姨娘颇有些才气,做事对人什么都好,就是傲气,大伯父在她这里得不到热情,才又寻了两房粘人的妾室,不过大祖母是很信任她的,特意叫她出面管家了”

    几人分别开始收拾自己,换了衣裳略休息一下,院里来了好几个丫头厮,为首的系赭红腰带,便知是府里的一等丫头。

    她一一指派人给每个人,孟续成分了一个丫头两个厮,孟柿得了两个丫头,因为考虑到一是出门车马空间有限,二是回的亲戚家,三是走的急,他们都没有带下人。

    用膳后,大姨娘又出现了,她看着邓括和瞿大姐,“得知邓七爷带了名医过来,我这就带你去见太太,请问医箱可在房中?我让厮去取”

    瞿大姐道:“用不着,医箱我从不离身,这便走吧!”着从脚下拎起装着皮带的箱子自己背好,厮过来帮忙被她一把拉开,了不用!仿佛她的药箱是百宝箱。

    大姨娘淡淡一笑,瞟了一眼那个很不起眼的藤编箱子,也不知道该不该信任她,毕竟这几天家里来了好几个大夫了,也都是名医,坐诊一方多年的,看过后都摇头,毒物浸淫太久了,肌肉都已经受伤萎缩,那脸终身是要带面纱遮的。

    几人去往大太太的院子,离着还有好几米时便觉得冷僻起来,孟柿伸手一指,惊道:“那个大蚕茧是什么?”

    几人同时看去,整个院子围了灰布围挡,足足五六米高,看不见院子里的情势,凡是高大些的树都砍了,只留了灌木花草等,干净倒是干净,到处一股醋熏和石灰粉的味道,未等几人合上张大的嘴,瞿大姐开始发脾气了!

    “我没看错吧!你们家,这些是谁让张的?”

    她眼睛大声音大,质问人时颇有些气势。

    大姨娘静静答,“之前管事的姨娘让弄的”

    “现在不是你管家了吗?那便拆掉”

    大姨娘略一怔,道,“拆是可以的,请问这同治病有关系吗?之前听管事姨娘会风吹过人,才张的”

    瞿大姐环视院子:“当然有,姐不是病人心情抑郁吗?请问这围挡将她看作怪物一般,谁看了心里舒服?生病之人本就多思容易厌弃自己,还有人偏偏要拿把软刀子,直往她心口上插!……至于风吹过人纯属放屁!”

    大姨娘听了,转头吩咐跟着的人,“拆了!”

    几人从正门进去,守门的婆子脸上蒙着布,手上套着布套,瞿大姐又生气了!“这是做什么?我治疗疫症时也没这么矫情,扔了去!”

    进了屋子,更是幽暗憋闷,她眉头一皱,又叫开门开窗透气,大姨娘对孟续成和孟柿,“二爷便在这里等等吧,太太她许久都不见人了”

    孟续成还没话,孟柿道:“我们进去给她请个安,句话就出来,二爷多年未见大伯母,十分思念,大伯母想必也是念着他的。”

    她能感到身后一道浓热的目光,目光的主人话了,“一起进去吧,请太太隔着屏风见见辈们,都是一家人,不用太过心”

    屋子很大,摆设也高级沉稳,但主人病了,它们也显得没生气,到了里间面前便立着一扇花鸟屏风,孟杉站在屏风旁,眼睛是红的,看见他们进来忙对着屏风:“娘,二哥哥来了,还有邓七爷也来看你”

    半晌后面才传出一声气息很轻的声音,“莫要进来,嗯……成哥儿来了?长高好多了吧!”

    孟续成忙上前对着屏风唤声大伯母,一旁的孟柿听了她似曾熟悉的声音,不知怎么眼泪就流下来了,她时候大伯母也很喜欢她,最愿意抱她,给她梳花苞头,十岁生日还送了她一套极为贵重的金头面。

    看见孟柿的眼泪,孟续成也有些难过,从性格上,大伯母是弱了些无能了些,但慈爱这一块,绝对超过孟家所有的女性长辈,忍不住道:“大伯母你千万放宽心,七爷带来的大夫定能手到病除的”

    瞿大姐早等的不耐烦了,扛着药箱直接进了屏风后头,屋里的丫头想拉她被她甩开,嘴里还道:“我最烦你们大户人家了,啰里啰嗦规矩那么多,人都给管傻了!这个请安那个拜见的,看病最要紧知不知道?有这拖拖拉拉的功夫我早看好了!……唉,这些乱七八糟的什么呀都拿开,把她脸上的东西除了!不除我怎么看?”

    大伯母弱弱的抗议了一声,很快没了声音,隔着屏风看见瞿大姐高大的人影在忙碌,只听得她,“舌苔!”

    “嘴长大”

    一会儿又:“搭脉”

    “你莫要闭眼,不用不好意思,我看过脸烂了的都有呢,大方些……这里,按下去疼不疼?痒么?畏寒不?吃得怎样?睡觉呢……大便可稀薄?”

    一开始大太太还不好意思,回答的很慢,但给她一通狂风扫落叶般问诊下来,似乎被她带着在跑了,声音也渐渐大了些,回答也快了,不快不行,瞿大姐是个急脾气,会盯着问,屏风外的人也由担心变成安心。

    孟柿三个人出了屋子到院中去等,下人们已经在爬梯子拆围挡了,大姨娘亲自督战,拆下的灰布被捆好运走准备烧掉,慢慢的露出这院子本来的面目,孟柿指着西面的花窗,拉拉孟续成的袖子,孟续成看了一眼明白,时候她站在那个窗台上去折石榴花,后来那石榴树上结的最大的果子,大伯母还特意叫人送到苏州来,孟续成帮她一粒粒剥在白瓷碗里,还用红线串了一串石榴项链给她挂脖子上……

    两人交换着只有彼此知道的回忆,邓括握了拳头低低咳了一声,很好,没人听见,再咳一声,孟续成回头道:“还是着凉了,待会让瞿大姐给开个药方吧”

    很好,姨娘还看着那石榴树,眼里有些伤感,明媚的人伤感起来简直直挠人心啊!邓括有一刹那的冲动,想把人拽到跟前问,一棵树而已!值得你看那么久?

    我比树好看,你看一眼行不?

    旁边分给她的丫头顺着她的眼光看去,声:“哦,那颗石榴树太太特地不许砍的,其他的都没了,就它自个儿还结了果子,姐要不要我摘一个给你玩?”

    孟柿摇头,“等熟了吧”

    身后传来瞿大姐的声音,她走出来后面跟着一脸虔诚的孟杉,“你的意思,真的是还有的治吗?”

    瞿大姐一脚跨出门槛道:“对啊!我骗你做什么?”

    “可是之前的大夫都面纱摘不了”

    瞿大姐道:“面纱你摘便了!脸上有个疤怕什么?我这么丑的脸不是也日日大大方方的见人,有什么好躲闪的?”

    孟杉摇头,“你不明白呀!我是”

    “会不会留疤?有没有法子去掉”孟柿上前问。

    “她珍惜自己的容颜,想知道能不能恢复如昨”

    瞿大姐看她一眼,“不可能同以前一模一样,但能恢复个八成,我是有把握的,主要是右脸上那块比较深,额头也有一块,其余地方我可以保她平平整整”

    “没有什么特别有效的药吗?”

    她想了想摇头,“我开的药就是最有效的,她脸上那块腐肉先用旋清膏去腐,再上生肌散,你们若不满意,便另请高明吧!”

    “若是我能找到新产的龙落子的卵呢?会不会有些用处?”邓括慢慢走上前,与孟续成齐肩,站在孟柿的身旁,袖子几乎碰到她的袖子,丝绸面料相擦发出很轻的一声,孟柿扭头偷看他,正好看到他下巴上一点点青须影,脸上莫名一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