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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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宴秋在宫里相安无事地住了好些天, 虽明面上是皇帝安排她到上书房学课,但几天过去,姜九黎像忘了这事般, 不曾主动提起。

    而她作为一个步入“职场”好些年的全职写手,早就有了自己那套作息, 实在不想重归学堂回温十二年义务教育的摧残,也就没有缺心眼地跑去提醒。

    一天下来在偌大无垠的凝辉殿里这儿看看,那儿逛逛,倒也不觉得无聊。

    唯一让沈宴秋感到纳罕的是, 姜九黎一个摄政王兼职太傅,整日里跟无业闲散人员似的,除却早朝, 大多时间都呆殿里不出去。

    于是她的日常从原来的四处乱逛走动, 变成后来规律的——早上去药圃看姜九黎松土浇水,午后去池畔看姜九黎临池垂钓,晚上则去姜九黎的书房,在他办公务的时候蹭他上好的宣纸笔墨,筹备新书事宜。

    这日早上, 沈宴秋用完早膳后,照例去了药圃。

    她自认不算懒癌患者, 但真让她下到地里弄脏衣裳,又有些不愿,是以每天都只是呆在一旁,伸伸懒腰, 闻闻新鲜空气,看姜九黎摆花弄草。

    “帮我把锄头拿来。”姜九黎屈身在药草间,蓦地出声道。

    沈宴秋四望一圈, 傅朝不在,想来这话应该是对她的。

    然而看看篮筐里使用过的耕具,把手上还覆着些许湿泥土的印迹,顿时心生迟疑,纠结一瞬,果断扭头道:“心儿,替殿下把锄头拿来。”

    “……”姜九黎回头,很是一言难尽地无声看向她。

    沈宴秋被他盯得不大自在,略非主流地嘀咕了一句:“看什么看,没看过美女啊。”

    沈宴秋得很声,这话按她平日里的性格是决计不会出口的,但当下就是想发句牢骚,于是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了。但她想着两人隔了那么一段距离,姜九黎应该听不见才是。

    谁知姜九黎脸上先是划过一丝无语,接着又是一丝笑意,最后懒洋洋道:“美人是看过,就是没看过下地的美人。”

    着对一旁已经拿起锄头的心儿道:“心儿放着,让你家姐来。”

    “啊?噢。”心儿不明所以,乖乖递给自己姐,“姐,喏。”

    沈宴秋既羞耻又尴尬:“……”

    轻咳一声,从袖子里掏出一枚帕子,将锄头把手左右裹了裹,这才慢吞吞地朝药圃道中央的姜九黎挪去。

    姜九黎看到把手上裹着的白帕,有些失笑:“真有那么娇气?”

    沈宴秋两只指头把帕子捻了回来,轻哼:“干嘛,看着不像啊。”

    姜九黎没搭腔,接过锄头将土刨了刨,把原先折了的药茎重新扶好。

    沈宴秋无趣地瘪瘪嘴,移开眼。

    来她还是头一次走进药圃里头,之前只敢站软石道上,生怕把药草踩到。不过现下看姜九黎没赶人,索性往边上靠了靠,蹲下身看他怎么弄。

    “欸。”她单手托着下巴,主动开口,新奇道,“你医术是不是也很好啊?跟若雨比起来怎么样?”

    古装剧里像这般有着私人药田的,基本都是药仙以上的级别了吧。

    姜九黎:“略通一二。”

    沈宴秋啧啧:“这么谦虚啊……”

    姜九黎停下动作,淡淡乜斜她:“本殿像会谦虚的人?”

    沈宴秋:“……那你也不像会亲力亲为下田种药的人啊。”

    明明长得比她还娇气来着。

    姜九黎没理她,倒是沈宴秋思忖片刻,稀奇地凑上前:“不会吧,你认真的?只通一二?那你还费这么大劲,折腾出这么大片的药田来。”

    姜九黎拿手背的关节骨抵开她的脑袋,眼不见心不烦:“哪来的那么多意见?本殿有钱有田,开块药圃招你惹你了。”

    沈宴秋吃痛捂脑袋,气愤不满道:“好奇都不让人好奇啦。”

    姜九黎回身继续清理杂草,作势不理会,过了好久,传来声别扭的声音:“你不觉得药草的香味很好闻?有的观赏性比一般花卉还要高……”

    沈宴秋愣了两秒,才察觉他是在与自己解释,不由“噗嗤”一笑乐出声来。

    果然,有钱人的爱好千奇百怪,连原因都五花八门,奇葩到让你猜也无从猜起。

    姜九黎从左半块田地耕到右半块,沈宴秋一道儿跟着,时不时想起他是因为“好看好闻”才种的药草,便咯咯发出两声笑。

    姜九黎实在忍不住了,长叹一声,拄着锄头直起身:“有那么好笑?”

    都笑半盏茶时间了。

    沈宴秋竭力压下上翘的嘴角,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很认真,拿手比划道:“就一点点而已。”

    姜九黎无言,突然冲她勾勾手指:“过来。”

    “干嘛?”沈宴秋茫然,却又不由自主地提着裙摆,心越过植株,朝他走近。

    姜九黎冷不防地揩过一抹湿泥土,往她脸上糊去。

    “呀!”沈宴秋惊呼一声,没轻没重地朝他胳膊上拍去,“你,你,你,快帮我擦了! ”

    沈宴秋只觉得脸上湿糯糯的,身上连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但又不敢乱抹,生怕弄得更脏,气得直跺脚,表情都要哭出来。

    姜九黎被她的轻“嘶”一声,有些哭笑不得,这女人力气怎么那么大。

    他无赖似的摊摊握着锄头把手的掌心:“本殿的手也是脏的,怎么把你擦。”

    沈宴秋瞪他一眼,扭头叫道:“心儿!心儿!”

    姜九黎站在一旁好整以暇:“她刚刚应该是去给你水去了。”

    沈宴秋气恼,一分一秒都难捱,怎么瞪他都瞪不够,眼眶都要红了。偏生手上的帕子也是脏的,左右不敢往脸上擦。

    姜九黎将锄头扔到一边,拉过她的手腕将人一同拽到药田里。

    沈宴秋身子一矮,被人按着蹲了下去,看到袖袍上多出的泥手印,又想骂人,就见姜九黎捧着一攒泥土,对她道:“其实不脏的,你摸摸。”

    沈宴秋沉默,看着他濯濯的眼眸,一时吭不出声来。

    姜九黎诱哄道:“伸手。”

    沈宴秋指尖颤了颤,心不甘情不愿地探出半个掌心。

    姜九黎笑着往她手上松了半攒泥土:“看,其实也没有那么恶心。”

    “不想看。”沈宴秋眼睛都要眯成一条缝,假哭似的“呜呜呜”道,充满抗拒。

    姜九黎忍俊不禁,用沾满泥土的手攥上她的手:“你自己书里写过的,克服恐惧的最好方法就是直面它,你做原作者的怎么能不躬身表率呢。”

    沈宴秋没想到他这也能记得,一时间想死的心都有了,她以后写书再也不盗用毒鸡汤了,这玩意儿实在是祸害人不浅。

    “睁眼。”姜九黎用拇指摩挲了下她的掌心。

    沈宴秋瑟瑟发抖,只觉得他沁凉的体温隔着一层沙质的颗粒感,隐隐传到她手心。

    想着不是一个人在忍受这种“酷刑”,内心似乎确实安定了不少。

    壮着胆子睁开眼,原来白净的手被人糊得跟碳似的,而做坏的正主还搁那儿取笑。

    “你看,这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嘛。”

    沈宴秋憋闷垂眸。

    她还没跟异性这么正式的握过手呢,偏偏对面这位坦荡的不得了,眼底不见半点情愫,她都觉得自己这个“初牵手”献出去献的憋屈要死。

    姜九黎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自顾问道:“现在还怕吗。”

    沈宴秋不自然地挣开他的手,胡乱道:“不怕了不怕了。”

    “那你过来帮我一起除杂草。”

    沈宴秋顿时不情愿地拖长了调:“啊——”

    “你都懒那么多天了,总该做点事。”

    “什么叫做懒,你这样一个姑娘家很失礼的好不好!”

    姜九黎不过她:“行吧,你不是懒,只是不爱动而已。”

    沈宴秋:“……”

    气鼓鼓地挪了挪身子,蹲在他旁边学着他的样子拔杂草,没大没道:“喂,这花叫什么,还怪好看的。”

    “夜苧草。”

    “这明明是花,怎么取的草名。”

    姜九黎淡淡:“肉末茄子没有肉,鱼香肉丝没有鱼,麻婆豆腐没有麻婆,你夜苧草为什么叫草不叫花。”

    沈宴秋:“……”

    这特么是十级段子手了吧,有种蔑视她智商的感觉,好气噢。

    姜九黎蓦地又来了句:“这味药就是之前若雨拿去给你做膏药治腿疼的。”

    沈宴秋恍然大悟:“难怪呢,我这味道怎么那么熟悉,香香的。”

    姜九黎堆土扶了扶一束有些倾斜的草株:“嗯,这也是我最喜欢的一味药材……”

    沈宴秋挑挑眉,像是想到什么,歪头在他身上嗅了嗅:“你衣服上用的熏香是不是也是夜苧草做的,感觉有点像。”

    姜九黎猝不及防被她靠近,身子有些拘束地往后仰。

    不待沈宴秋凑近了闻,一只蝴蝶从她鼻尖飞过,吓得她惊慌失措,脚踝一崴。

    只听药圃里传来“啊”的一声尖叫,接着草药压倒一排,两道身影双双摔入土中。

    姜九黎无奈地躺在地里,调整了个舒适的姿势,低睨了眼埋在胸前的毛茸茸脑袋,轻叹着看向天空,望着悠悠白云,道:“寻常姑娘家喜欢蝴蝶都来不及,你怎么连这也怕。”

    沈宴秋抓着姜九黎的手,用他的袖袍把自己脑袋挡得严严实实,声音捂得闷闷的,也不嫌臊地道:“你看我像寻常姑娘吗。”

    姜九黎却像听到什么禁忌话题,异常的沉默了下来。

    是不寻常。

    否则怎会叫虞二、薄易接连丢了心。

    姜九黎垂了垂眼睑,她的几根乌发飞扬到他颈肩,痒痒的。

    自负如他,也破天荒地产生了丝不确定。

    他从前没想过自己有天会对谁动心,甚至至今也不觉得自己有对谁动过心。

    但真要何人对他不一样的话,似乎也只有沈宴秋一人了。

    倘若日后一定要喜欢上谁,依他现在仅有的想象,只能想到沈宴秋……

    姜九黎眸色沉了沉,道:“蝴蝶已经飞走了,你还要在本殿身上待到什么时候。”

    沈宴秋猛地从他身上弹了起来,讪讪道:“咳,抱歉。”

    姜九黎面色凉凉,一言不发地起身,也没管倒地的草药,径直从药圃离开。

    沈宴秋懵懵地坐在原地,呆看他的背影,什么啊,怎么会有人变脸变那么快。

    一边腹诽着,一边吃力地爬起身来。

    正好傅朝和心儿端着净手的水盆过来。傅朝眼神好,老远就看到了沈宴秋身上的狼狈,惊讶道:“姑娘这是怎么了?我家殿下呢。”

    沈宴秋睁眼瞎话地往人身上扣黑锅:“他把我推地里沾得一身泥,自己畏罪潜逃了。”

    傅朝和心儿相视好笑。心儿把水盆放石桌上,将手巾湿:“姐先把脸擦擦,再净个手,一会儿咱们回去换身衣裳。”

    沈宴秋差点忘了脸上的泥垢,把水盆里的水当做镜子擦拭,连早上化的妆都被揩去大半,不免吐槽道:“傅朝,姜九黎是不是从就在泥地里滚长大的。”

    下手可真他妈狠。

    傅朝一本正经地回答道:“哪儿呀,殿下就怕脏,十指连阳春水都没沾过,更遑论什么泥地了。不过殿下过,下地亲民是他的修行,必须得学会,否则无法真正的走近百姓,所以才在这两年硬着头皮在种草药中找乐趣。”

    沈宴秋听着有些恍惚,脑海中竟能依稀浮现他强忍嫌弃、咬牙尝试的初画面。

    这个人,还真是哪儿哪儿都叫人佩服的不得了啊……

    啧,该死的人格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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