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问情
李德正愣在原地, 周月娥看向他:“怎么,连你如今也想背叛哀家?”
李德正连忙回神,跪下叩头:“太后娘娘, 奴才不敢对您起二心,奴才这就去安排。”
待周月娥把话刚出口的时候, 陆问行就如同掉入冰窟里。他在宫闱中当值了这么久,怎么不知道诸葛壶能倒出两种酒,到时候他和赵如意一人饮一杯,谁也不知道哪杯有毒, 哪杯没毒,所有的运气都交由老天决定。
陆问行觉得,自己只是一个太监, 若是死了就死了。可赵如意不同, 她是一个完整的女人,等他死后,若太后能大发慈悲,饶了她放她出宫,她还能成亲生子, 未来哪儿不比他好?
他想了又想,生出急智, 待会儿待李德正从诸葛壶倒出酒水后,他便把两杯都一饮而尽,只要他死了...赵如意就能留下一条命。
如此想罢,陆问行杂乱的心终于定了下来。死有什么怕的, 更何况又是为他做了这么的赵如意而死。他...他自然是愿意的。
只是之前幸福的日子实在太短了,他还未来得及反复咀嚼细看,便化成轻烟从手心里消散。
若能重来, 他一开始就不要对赵如意这样坏,他想好好待她,还有,他私库里的钥匙还没交给她呢。若她以后生活缺了银钱,谁来替她遮风挡雨?
陆问行想要操心的事情还有东西,实在是太多了,奈何时间是这样的少,这样的短。
窗外的霞光终于收敛起最后一抹色彩,屋内暗沉下来,宫人点燃烛火,不知从哪儿的蛾子朝着油灯飞扑过来,渍染上油蜡,烧成一搓清灰。
门推开,屋外的人影投射在地上,拉得很长,陆问行看着李德正慢慢走进来,手中端着的托盘上放着诸葛壶,还未倒酒。
李德正看着他们二人,轻叹一口气:“陆公公、赵娘娘,二位请吧。”
陆问行颤抖地接过他递来的酒杯,却不妨赵如意突然把他冲过来,将他一撞,酒水尽数洒在地上。
“李公公,你还愣着做什么?在太后身边待了这么久,还不知道现在他们想让谁死吗?”
“赵如意!”陆问行怎不知道她的意思?“你别发疯,太后了...”
“你会轻易绕过你的宿敌吗?就算你为我死了,她之后还是不会让我活。还不如...”
赵如意顿了一下,身影被烛火染成一种橙色,却看不清她的面容,她的表情。
她歪了歪头,唇角勉力勾起一丝弧度:“倒不如我死了,大家就都清净了。”
周月娥这次没有反驳她,反而应和道:“你能看清,倒是最好!李德正,让人按住陆公公,如今他被这贪慕虚荣的女子给迷惑不浅,连谁是他主子,谁对他好都忘了。”
“赵如意...你别这样,你求求太后...她一向宅心仁厚...”
可赵如意已然端起了诸葛壶,倒下第一杯酒,咬着内唇肉,瞧了瞧灯盏里被烧成灰烬的飞蛾,断他的话:
“陆四,别这样,你我都知道这不大可能。”
单单这么一句话,被人押解跪在地上的陆问行就涌出了泪。他心底知道那不可能,可是,他还是抱着一种希望,万一呢,万一赵如意能活下来,那当真就是太好了。
赵如意端着酒杯,靠在自己的唇齿上,看着他:“陆四,你还记得狸花猫公公和玳瑁野猫的故事吗?不论怎样,只要是为狸花猫公公,野猫都是自愿的。”
“如意...你别了,我求求你,算我求求你,把鸩酒放下,好不好?”太过悲痛,陆问行的声音已然沙哑,他跪在地上,看着赵如意,背脊微微蜷缩,哭嚎的时候让人有一种他心肠俱裂的错觉。
赵如意闭着眼一饮而下,陆问行痛到极致,连一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只剩下口鼻里的残喘嘶叫,让李德正都悄悄侧开了脸。
赵如意睁眼,按下诸葛壶的另一个按钮,倒下第二杯,继续道:“还有,陆四,你听我,听我慢慢。”
“我从来没有因为你是个太监而瞧不起你,以后我不在了,你要好好记着。你首先是个人,是个情感健全的人,其次才是个太监。陆四...我先走一步,你记得,你不要太快跟别人对食,别像我爹一样,娘刚死,就迫不及待娶了新妇进门。你先给我让个两三年...好不好?还有...你要是死了的话,也不要同别人合葬,我会在奈何桥边一直等着你,要是发现你违背你誓言...”
赵如意着着,后知后觉地想,原来,我这样的爱陆四啊。爱到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
从前我怎么会那么蠢,怎么会给自己洗脑,让自己以为银钱比他更重要呢?陆四他啊,可是无价之宝啊。这么好,这样好的陆四,她是怎么弄丢了呢?
可赵如意又想,若重来一辈子,她想必还会这么做吧。相爱容易,相守却难,更何况在这样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里面。她能够上机会让陆四脱离困境,能让自己也过一段从前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想必也是她这辈子,为数不多做的聪明事吧。
思来想罢,终究是释然了。赵如意看着陆四,露出她能做出的、最漂亮的笑容:“算了,陆四,我这么的坏,你还是...还是忘了我吧。”
她仰头,酒水入檀口,银质的杯子“哐”的一下坠在地上,从中蹦撒出深色的液体,溅在陆问行的衣角,他愣在原地,眼前只剩下一个的光点,好半天,那个光点里显露出那个让他爱了一辈子,也恨了半辈子的女人。
她笑着,亦如他第一次见到她,是那样美,那样的好,仿佛只要他轻轻触碰,就会弄脏了她。
“如意...?如意!”
陆问行也不知道瘦弱的自己为何会有这么大的力气,挣脱开御林军的桎梏,他半爬半跪地扑出去,轻轻抚摸赵如意的脸孔:“如意,你怎么这么傻!你怎么这么不听话!”
赵如意眼中的神色慢慢暗淡,笑容却还是甜美的:“傻得一直是你啊,陆四。明明知道我人品这么烂,还是,还是又凑过来。”
眼见着她气力不支,慢慢颓倒,陆问行再也顾及不上屋内还有其他人,他涕泗横流地背着赵如意出了门。
萧图南叹了口气,身边的侍从掀开诸葛壶的盖子,将里面的两种液体都闻了下,这才皱着眉同萧图南耳语。
萧图南先才还觉得母后做的有些过,毕竟陆问行跟了他这么些年,短时间在哪再去找一个这么合心意的人?然而近侍的话却让他面露疑惑。母后是这样的怨恨赵如意,怎么会...?
周月娥这才长长吐了口气,站起来,扶着李德正的胳膊准备回寝殿:“憋了这么多年的气,一朝发泄出来,竟觉得有些恍然如梦,皇帝啊,哀家知道你现在一肚子问题。可这赵如意,我跟她斗了这么多年,一向知道她是个贪慕虚荣、薄情寡义的人。可在这深宫里的女人,细细想来,都是可怜人。今儿的事她倒是让我对她刮目相看,没想到就她这样的人还能私藏一颗真心。哀家老了,现在心肠也软了,和你父皇误会了一辈子,也错过了一辈子,如今倒是想积点福泽,留到下辈子好好过活...”
她站在内室,看着灰雾蒙蒙的天罩着朱红色的宫墙,好像又记起那一年夏夜,年轻的天子拉着她的手漫步御花园,细数星辰飞流,时光暗度。
陆四的时候刚进宫,只觉得皇宫好大,贵人也多,他就像一个扑棱蛾子一样入了凤窝。长大后,握了权势,才觉得皇宫也不过如此,是连他都能踩踏的地方。
直到今天,他才真正意识到,皇宫还是依旧那么大,凌波殿离太医院那么...那么的远,远到他背着赵如意越走越绝望。
背上赵如意的呼吸声越来越轻,先前她还攀着自己的脖子,现在越来越无力。
陆问行累的浑身是汗,却不敢停下来,然后即使这样,在他刚踏进太医院的门的时候,赵如意抱着他脖颈的手终于垂落下来。
那一刻,陆问行觉得自己的心碎成七八个块,怎么也拼凑不起来了。
他愣愣地站在原地,突然不知道他这一辈子之后该往哪儿去,该做什么。
有太医见是他来了,忙的停下手的活儿,询问道:“陆公公可有何事?”又看见他背上的女子,想上前问一下,可谁知,陆问行谁也不理。
仿佛看不到,也听不到,整个人的魂都被人抽走了。
太医只能让人将他背着的女子放下来,陆问行突然惊醒,死死地拽着她的手,声音沙哑带着哭腔:“别带她走,她没死,别让她离开我。”
太医掰开赵如意的眼皮看了看,又把了脉,指腹点着她下巴上残留的汁水,闻了一下,这才疑惑道:“谁她死了,喝了那么大剂量的麻佛散,牛都能药倒,更别一个弱女子。”
陆问行的听觉活了过来,他木讷的眼珠子转了一下,然后将发颤的手指抵在赵如意鼻下。
可是他抖得实在太厉害了,实在观测不出来,只能让太医拔了根头发丝放在她鼻腔跟前。
轻柔的风慢而有节奏地吹着头发丝,也慢慢吹散陆问行心中的雾霾。
他轻声笑了笑,继而笑出了眼泪,他刚刚怎么会那么笨呢?背着一个大活人都看不出来。然后笑着笑着便捂住自己的嘴,死死地抱着她:“赵如意,还好你没事!还好没事!你怎么能...怎么可以这样吓我!”
像是一场梦中梦,醒来却不知天地何月,星辰何光。
被清理之后的凌波殿,只剩下陆吉祥还有含桃,因着陆问行犯了大过,禀笔大太监的位置也被革了,可他却一点儿都觉得无关紧要,只要赵如意还活着,还在他身边,他就觉得已经很知足了。
赵如意整整睡了三天,等醒来的时候,手脚疲软,继而觉得自己的腰被人紧紧地箍住,她回头,看见陆四紧闭着眼,面容憔悴。
阳光正好,轻铺在案桌上。即使生活是苦的,可陆四却甜到了人心窝里。
作者有话要: 啊~终于写到这个情节啦~
赵如意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心~
慢慢要过渡到公公爱娘娘的情节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