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务室的消毒水味道, 浅浅的。

    我完全没回过神来，身上还披着，他给我盖落擦干头发的外套。只好呆愣愣地坐在纯白的病床边, 一动不敢动。

    他刚才, 像是野兽。

    大概没有人能够料想到，他一副西方美少年的矜贵模样，一举一动，都透着优雅与上流社会的礼仪。

    却会露出那样的神态。

    那双暗金的眼眸，原本就深邃。可当他望向程静娴，沉郁的一瞥间，那敛起的狭长瞳仁，却沾染了不属于少年人的，阴暗狠绝。

    丝毫不是张扬狂妄的, 更非虚张声势, 而是野兽般笃定地, 精准拽入深渊。

    “副校长的女儿？”

    满教室的喧嚣嘈杂, 忽然在他沉寂缓和的一声质问之中，安静了下来。

    “是又怎么了？”程静娴拿着一众姐妹递来的纸巾。一边狼狈地擦拭咖啡，一边保持着矜傲, 毫不示弱地回道。

    “嗯，待会走的时候, 记得把弄脏的地方扫干净。今天我值日。”

    他的话，根本让人摸不着头脑。要知道，包括我在内的大家，看见他这阵势，都以为他要发火甚至人。

    这样是…什么情况？

    可容不得我细想，奥菲斯却低眸望向了我, 这时候我才意识到，他居然将我抱在怀里啊啊啊啊？！

    “头发湿了，手还碰破皮了，我带你去医务室。”

    他的薄唇向下紧抿，虽然极度压抑，但我还是能够感受出，隐匿待发的怒气。

    “我能够…拒绝么…”我吞了吞口水，明知道他的是肯定句，却还是抱着侥幸心理。

    众目睽睽的，他一个这么惹眼的人，带着我这个众所周知的“扫把星”去医务室，学校里不得疯一下传开了。

    我不想出名，更不想成为众矢之的。

    “不能。”他喉结滚动了下，额角的青筋有些微突，暗金的眼眸愈加深邃了。

    “喔。”不是啊喂！干嘛秒怂？

    可他的模样，简直像是一头蓄势待发的野兽。我开始明白，越是表现得平和，就越是藐视而不在意，比如程静娴。

    可为什么一对我，反而……

    我摇了摇头，不再想这些复杂的东西。顿时我只感觉身体一轻，他竟然直接将我横抱起，走向了教室门口。

    太多直白惊愕的目光，不可思议地注视着我。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我干脆用那外套，挡住了自己的脸。

    啧，丢人TwT

    可闷闷的气息之间，他的胸膛却温热宽敞，上下起伏而不太均匀。像是快要走到门口了，他却忽地停下了。

    “虽然是废话，但我不得不澄清一下，事实并非程静娴同学的那样，并非安柏同学勾引我。”

    我只感觉心跳顿时漏了一拍，就算不用看，也知道脸必定烧得烫红了。这家伙，干嘛澄清这些事情啊！

    “事实上……”

    因为不得不靠在他的胸膛口，在那滚烫的左边位置，我竟然感受到了他“咚咚——咚咚——”加速的跳动。

    “是我想要追求她。”

    脑子里像是轰然炸裂。

    我甚至能够恍惚听见，他沉哑的嗓音里面，透露出的心悸情愫。

    魔怔了。

    好不容易到了医务室，在接受了校医莫名其妙的眼光之后，现在我终于是坐在了病床边，能有时间缓一缓。

    手机里传来的消息声音，振动个不停。好一会儿我才回过神来。

    可刚一开对话框，我就看见胖发了好一长串的夸张表情，还有无数个“戳一戳”抖动窗口。

    胖：【安，我这才溜出去上厕所一会儿，你怎么又变名人了？厉害啊！】

    我嘴角抽搐，想也不用想，这件事必定一下子疯传开了，只好回了他个无语。

    安柏：【熊猫头省略号.JGP】

    胖：【你可算回我了。也是绝了，你是不知道我刚进教室的时候，那场面，够我出去好半天。】

    【程静娴平时那趾高气扬的模样，那时候居然眼泪泛滥，还哭着求她爸副校长。可还不是被拖着走出了教室！】

    我顿时愣了，完全搞不清胖在什么，程静娴被谁拖走了？！

    安柏：【？？？】

    胖：【安，你别告诉我你不知情】

    安柏：【我真不知道，她怎么就被拖走了？她爸又怎么会突然来我们班？】

    胖：【难道不是你举报的她吗？】

    安柏：【啊这，你啥，我听不懂。】

    胖：【我是听班上同学的。】

    【有人搜集了程静娴两年多来，在学校欺负同学的证据。什么视频录像啊，音频啊，一应俱全。直接放到了校长办公室。】

    【她爸不是副校长嘛，据被校长骂得脸都绿了，保不准还得被降职处理。这下好了，他怒气冲冲的，直接跑到我们班带走了这坑爹女儿。】

    【这会儿，估计退学手续都办好咯。】

    【哈哈哈哈我跟你，最搞笑的是，她临走之前还一边哭着，一边把你那块地方扫了一遍。】

    【难道不是你做的？那是哪个壮士…】

    安柏：【我哪有那个手段…】

    我刚准备多问胖两句话，可从医护床帘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手都破皮流血了，还有心思玩手机？”沉哑的声音，听起来不太愉悦。

    我下意识地放开手机，转头看向奥菲斯，却又不知道如何面对他。

    只好又逃避一般的，低下了眸。

    像是意料到了我会不看他，奥菲斯径直坐到了我身旁。那纤长而骨节微突的手，将铁盘子内的碘酒和棉签拿出，准备给我上药。

    “不…不用这么麻烦，我自己贴个创可贴就好…”

    “安柏，听话。”

    我身形一僵，顿时感觉他温热干燥的指腹，已经握住了我的手腕。那蘸着碘酒的棉签，无比轻缓地，在手背处的伤口消毒。

    “嘶——”尽管他根本没用力，可灼痛的触感，还是让我没能忍住。

    可刚喊出口，我就后悔莫及了。安柏，你就不能忍一忍嘛？！

    “很疼么？”他蓦地抬起眼眸，少年深邃金色的瞳仁里，分明浸染了，一瞬间的破碎与隐忍疼痛。

    似乎，疼的是他一样。

    “没…没有，不疼的哈哈哈哈，我这人就是容易大惊怪。”

    我尽力地避开他情愫浓重的眼眸，一个劲地着哈哈。

    可他却俯下脑袋，任由金色柔顺的短发垂落，在淡蓝色的窗帘之内，被透露的阳光映衬得，愈加柔和轻缓。

    那双轮廓漂亮的薄唇，居然在朝着我的手背，轻呼着热气。

    心脏骤停，骤然极速。

    太温柔了。

    从未有过的感觉，随着脖颈烫红的温度漫延到全身。我无法形容这样的，短暂空白的沉迷。

    那一刻，就像是被柔软的清风给包裹一样，少年轻颤的睫毛，暗金色的眉眼，还有无声流动的情愫。

    都让我有片刻的恍惚。

    原来这样的感觉，就是被疼惜么。

    有些不争气地，我只觉得眼眶涩涩的，喉咙像是哽住一般。明明想出让他远离的话，却一个字也无法开口。

    “还疼么？”

    “不疼。”

    我趁他抬眸的片刻，不知道怎么的，慌忙抽回了手。任由半帘黑发垂落，遮挡住我狼狈而可笑的模样。

    这算什么？

    我深知自己的缺陷，尽管表现得倔强开朗，却像个空洞的开口一般，对那些温柔洋溢着光芒的爱意。

    渴望，却又畏惧。

    “奥菲斯，我的意思是，我们还是，不要有任何关系的好。”

    我离他坐远了半分，手指攥紧了背后的病床单，眼眶里却有热雾弥漫。

    “不好。”

    他沉敛下眼眸，在我惊愕慌乱的目光下，再一次擅自扣住了我的手腕。

    “安柏，我和你应该有关系，而且不止于一般的关系。”

    少年的喉结滚动，漂亮温热的指腹拿着棉签与纱布。明明着莫名强势的话，替我处理伤口的动作，却格外轻柔。

    “确切的，还应该是，男女之间最为亲密的关系。”

    “你神经病。”

    我简直脑子理智一片炸开花，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觉得眼前这个，长相隽朗深邃的西方美少年。

    病得不轻。

    我憋着一肚子无名火，头也不回地，闷声径直走回了教室。可回教室的路上，那些原本鄙夷的各种目光。

    却似乎变了味道。

    但毕竟理智暂时被蒙蔽了，我也没心思细想这些。直到坐到座位上，胖一脸讶异地找上我，了一大堆。

    我这才意识到，一切都彻底变了。

    在程静娴火速被退学之后，我们学校最为热点的论坛之上，居然出现了一篇，关于曝光我校欺凌事件的例子。

    也不知道是谁写的，但看得出文笔凝炼犀利，一针见血。

    其中不乏一些，经过了处理码的图片证据。还有许多，征得被欺凌当事人同意的，各种确凿的记录。

    如果是普通人看来，这些人的经历简直匪夷所思。可我明白，这些不可理喻的霸凌事件，却是真真实实发生过的。

    我从来都知道，深处于肮脏角落的，一直都不只有我一个人。可最为悲哀的是，谁都无能为力。

    可在这篇帖子，迅速蹿上热点位置之后，另一篇帖子，紧随其后。如果不是胖让我点开，我根本不会在意。

    标题为“昨天傍晚，在枫林校道上，遇到的一个姐姐。”

    点进去，竟然是我的，一张偷拍图。

    照片里，傍晚霞光染红了半边天。枫林校道之下，秋叶落下的弧度，被凝固的时间定格。

    女孩在奔跑，半边黑发正好被秋风扬起。侧脸的轮廓在光线晕染之下，白皙中透着红晕。

    留言评论数，肉眼可见地在增多。

    我简直捂脸凝噎，把手机退给了胖，径直把头埋进了双手里。

    “行，这下完了。”

    “别介啊，安。

    我什么来着，我一直都觉得，你才是我们班长得最好看的女生。那个程静娴好看是好看…

    不过，缺了点你这种气质。”

    “得得得，你就吹吧。”我闷声无奈地敷衍回道他，心里却在想着，这下一闹，班上那些人指不定怎么闹我。

    “不是我，群众的眼光是雪亮的，你看这些评论的人，都这么啊。瞧瞧，我念给你听。”

    【哇塞诶，好清秀漂亮的姐姐！】

    【麻麻啊啊啊，我恋爱了啊啊啊啊】

    【五分钟，给我这个女人的联系方式】

    【诶，这个姐姐我好像认识诶……】

    “你什么？！”我猛地一抬头，径直从胖手里，拿过了手机。

    那条认识我的评论下面，很快起了多层高楼。其中一个长评，不一会儿获得了最高数量的赞，被顶到了上面。

    【观欺凌帖子有感，这个姐姐我认识，这里我想和她匿名道一声歉。

    据我的了解，她很多年以来因为“灾星”的莫名称号，被很多同学欺凌。虽然我没有过直接辱骂过她，但也一直处于冷眼旁观的态度。

    今天那条欺凌帖子，实在让我感触很深，原来我们不经意间的恶意，会让一些人处于深渊之中。

    今天我点开这个图片帖子，甚至没有认出来，这个美好清秀的姐姐，就是平时被我们诟病的同学。

    或许恶意和偏见，真的能蒙蔽人的眼睛。她是个很坚强的姐姐，据我所知学习也很优秀。

    希望她越来越好，也希望那些曾经伤害过她的同学，心里都能够清楚是非。】

    我拿着手机，手指机械地划过屏幕，那些一条条的“善意”评论，却让我感觉陌生而虚幻。

    舆论仿佛凤向引领的墙头草，经过这两个热度帖子的闹腾，我算是彻底在论坛里面出了名。

    而且舆论的凤向，完全是往好的方向一边倒。一水儿都是夸我“清秀”“有气质”“坚强”“让人心疼”

    那个曾经被烙印到认识里的“灾星”称号，那些我曾经无论怎么挣扎，都摆脱不掉的泥潭与肮脏。

    竟然以这样的方式，轻而易举地。

    消失了。

    胖在一个劲地替我高兴，可我心里堆积的情绪，却复杂而堵塞一般，完全不知如何表达。

    熬过了整天的课程，奥菲斯没出现。

    我照旧收拾好东西，只不过在等全教室的人离开时，却恍惚自嘲地笑了。

    是啊，现在好像没有必要避开人群了。

    大概是出于习惯，我依旧还是等人群散去，才慢吞吞地背上了书包。

    走出教室的时候，不出意料地，见到了半倚靠在门口的那个身影。

    傍晚的斜阳，澄亮不已。

    奥菲斯半斜着身躯，侧脸的轮廓被光晕柔化不少。那双眼眸望向我的时候，暗金的颜色淌露情愫。

    “谈一谈？”他薄唇轻启，颔首问道。

    “嗯。”我知道他的意思，没有拒绝。

    秋风总是有些微凉，校道两旁的落叶，一步步踏上去，像是踩碎了金屑。

    “为什么做这些事情。”

    我低垂着脑袋，目光落在脚踩的落叶之上，默然开口问道，破平静。

    “你指哪些？”

    “所有。”

    我忽地停下了，仰起了脖颈，试图探究他那双深邃眼眸之中，暗藏的情绪。

    像是回应一般，猝不及防地，站在我身侧的少年的俯下了身子，那温凉干净的气息，一下笼罩了我。

    “我做得，很明显么？”

    他的声音低低的，喑哑之中，似乎带了我不曾听过的，狡黠的笑意。

    “除了你，还有谁。”我有些慌乱地后退一步，视线避开了他，闷声回道。像是想到了什么，又低声问着：

    “所以呢，条件是什么。”

    “条件？”他直起了身子，一头柔顺的浅金的短发被吹得，有些许的凌乱。

    “如果真要条件，那大概是…和我在一起？不过，我并没有算以此作为要求。安柏，我是想认真追求你的。”

    “搞不懂你，我不会和你在一起的。”

    我也没有避讳什么，只觉得这种事情，还是趁早清楚的好。

    我跟他，还是不应该有什么关系。

    感激，并不等于感情。

    “你不喜欢我么？”他忽而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语气变得异常认真。

    他在犯规。

    那微颤的睫毛之下，琉璃般的瞳仁凝视着我，浸染着破碎感，却神秘地惑人。

    金色碎发抚过他饱满的额头，连着他笔挺的鼻梁，和微张着热气的薄唇。

    分明宛若神袛，却如魔鬼般惑人引诱。

    “奥菲斯…放过我吧。”

    我半阖着眼眸，垂落纠结复杂的情绪。只觉得心里的防线，快要被击溃。

    “安柏，相信我。对于你，我从来不是什么心血来潮。”

    他抬起一只手，那骨节分明，脉络清晰的指节，带着温热干燥的触感，忽而捂住了我的眼眸。

    登时，眼前的景象，换了世界。

    那个重斥着神魔的西幻异界，仿佛从书中活了过来，宛若电影放映的片段一般，一幕幕展现在我的眼前。

    从初起，到落幕。每一刻都身临其境。

    眼前白光乍现，他松落了手指。那与记忆中重叠的，熟悉却又温暖得让人落泪的声音，响彻在耳畔。

    “安柏，成为我的吧。”

    我知道，这一刻，我无法拒绝。

    作者有话要：　　呼～～完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