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叶老太太听到争执声, 慢慢坐到上首,才发问,“怎么了?”
叶含笑率先开口, “苏慕叶她嘲笑我,话里话外都故意刺我”。
苏慕叶没料到叶含笑没有息事宁人,反倒颠倒黑白, 这会儿她再解释没有,只会显得苍白无力,便没有话, 淡淡看着叶含笑。
叶含笑见苏慕叶不吭声, 以为抓住了她的弱点,不敢在长辈面前把事情闹大, “上回在花园里也是, 明明是她先挑衅我的,结果转头就找我娘告状, 我娘不分青红皂白就骂了我一顿”。
苏慕叶这回眼里不只是惊讶,这叶含笑真是被宠坏了, 起话来不知轻重。苏慕叶正欲开口, 叶九儿“砰”地放下了青瓷碗。
“你胡, 上回在花园明明是你先为难苏姐姐的”,叶九儿黑葡萄般的眼睛圆溜溜,“苏姐姐回了你两句, 你就气呼呼跑了,把我丢在花园里 ”。
叶含笑脸色一白, 没料到叶九儿会来拆她台,“九儿,是不是苏慕叶故意教你这么的, 你平时可乖巧多了,不会这些”。
“哼,才没有呢”,叶九儿嘴一撅,“我就看不惯你天天……”
叶含笑抓到叶九儿的错处,赶紧道,“奶奶你看,叶九儿果然是因为不喜欢我,故意编的瞎话,她们合起伙来……”
“住嘴”,叶老太太到底过来人,她宅子里什么腌臜事没见过,两个姑娘的品格她都清楚,故警示地看了叶含笑一眼,“给你苏姐姐道歉”。
叶含笑面色一块红一块白,冉云知道自己孩子太冲动,起话来没遮拦,赶紧扯了扯叶含笑的衣袖,“道个歉就没事了,慕儿心胸宽广,不会和你计较的”。
叶含笑一甩衣袖,眼泪涌了出来,从包间里跑了出去,冉云同叶老太太了一声,赶紧追了出去。
叶老太太心里叹了口气,她这二儿子窝囊些就算了,没想到养出来的女儿如此任性,早知如此,当初她就该把叶含笑接到身边来亲自教她。
叶老太太神色很快恢复了平静,“吃饭吧”。齐韵素来是个会看眼色的,拣了些趣事来,很快饭桌上又是一片其乐融融。
用好午膳后,苏慕叶想起上午与蒋飞烟约好,下午一起去东街逛逛,便同叶老太太了一声。
叶老太太笑着道,“去吧,正好多交点朋友,我在你这个年纪也爱寻姐妹一起出去玩呢”。
苏慕叶点头,退了出去,关上门前,见叶老太太望着窗外的景色,有些出神。
苏慕叶去了同蒋飞烟约好的凉亭,远远一看,便见亭子里坐了不少人。
“苏姐姐,你来了”,蒋飞烟走了出来,“今早和霍为玩叶子牌,可赢了他不少钱,我们下午好好逛逛”。
苏慕叶笑笑,蒋飞烟和霍为玩牌,自然是怎么玩都赢钱了。
蒋飞烟看了一眼苏慕叶今日的装扮,忽然眼睛一亮,“苏姐姐,你这耳坠是新买的?上午我好像没见你戴”。
苏慕叶才想起忘记摘掉叶景然给她戴上的耳坠了,这会儿再摘就刻意了,故苏慕叶浅浅一笑,“许是你上午没看清吧”。
蒋飞烟眼睛动了动,余光扫到余婉柔一行人正在往亭子这边来,便大声道,“苏姐姐,你这灵珠坠子可真好看,在哪间铺子买的,等会儿我也要去买一对”。
余婉柔果然听见了,她旁边的几个姑娘也看了过来,见到那灵珠耳坠时,眼里皆是惊艳。
蒋飞烟得意地笑笑,有了苏慕叶的真灵珠对比,大家自然能看出余婉柔的是假货了。
苏慕叶看出蒋飞烟的用意,无奈地拉住她的衣袖,“差不多可以了,见好就收”,把她拉上了马车。
留在原地的几个姑娘都在讨论苏慕叶的耳坠,“我从没见过那么漂亮的珍珠,那灵珠可真是名不虚传”。
“成色太漂亮了,若不是太昂贵了,我就去缠着爹爹给我买一对”。
众人议论纷纷,把余婉柔晾在一边,看样子是已经默认了她的是假货。
余婉柔面色黯淡,除了被蒋飞烟拆台的尴尬外,心底涌起一丝复杂的情绪。
其他人没见过灵珠,所以看到苏慕叶的灵珠时只是感叹漂亮,但余婉柔见过。
余婉柔的姐姐是宫里的淑妃,颇得圣眷,上回她进宫去看姐姐,便听到姐姐,西域那边的夜国进贡了六颗灵珠,那灵珠比寻常铺子有卖的灵珠成色更好,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皇上给皇后和淑妃各赏了两颗,剩下两颗赏给了当时领兵归来,剿匪有功的叶景然。
余婉柔抿唇,苏慕叶的那两颗,分明和她在姐姐那儿见到的一模一样。
苏慕叶接触不到皇后和淑妃,那苏慕叶的耳坠上的灵珠自然只能是叶景然送她的了。
得出这个结论后,余婉柔看着苏慕叶的马车远去,心中酸涩。
傍晚,苏慕叶回了点水院,靠在窗前的长榻上,思绪终于平静了下来。
苏慕叶伸手取下耳坠,两颗光彩夺目的灵珠躺在手心,比上回在金玉阁买的那条坠子上的灵珠大多了,怪不得众人会如此惊奇。
苏慕叶回想叶景然给她戴上耳坠时的神情,仿佛二人已经是热恋中的爱侣,他给她送个耳坠再寻常不过了。
苏慕叶抿唇,叶景然怎么能这样呀,她是他外甥女,还是叶景然侄子的前未婚妻,他怎么就起了这样的心思。
苏慕叶回忆和叶景然相处的点滴,刚进侯府,二人之间一切都正常,叶景然很有长辈风范,常常照顾她,那次她去云山挖墓,叶景然还救了她一命。
等等,苏慕叶眼睫动了动,她之前就听了叶景然与叶家人关系不好,她刚来叶家时的那顿接风晚宴,更证实了这一点。叶家人看着对叶景然客客气气,但话语间还是透着疏离。
苏慕叶敲了敲自己脑袋,叶景然既然与叶家颇有嫌隙,怎么会救她这个表姑娘。难道当时叶景然就对她有意了?
苏慕叶欲哭无泪,她未免也太心大了。现在回想起来,在万红院那次叶景然不是想捉弄她,而是真的有心欺负她,只是最后克制住了。
谁能保证他下次还能克制住?
苏慕叶把脸埋在抱枕里,因之前她对叶景然没有半点提防心而后悔不迭。
这时,舒玉挑开帘子进来了,“姑娘,鸿羽院那边送来了……”
“送回去”,苏慕叶现在听到鸿羽院就有些炸毛,她傻乎乎地收了叶景然那么多东西,还心怀感激,殊不知叶景然另有所图。
“可是,姑娘……”舒玉面露犹豫。
苏慕叶立刻坐了起来,“你是我的丫鬟,还是鸿羽院的?我让你送回去,我不收”。
苏慕叶平日里总是和和气气的,这次出人意料地发了脾气。若是院里其他丫鬟,肯定就退下了。
但舒玉从跟在苏慕叶身边,知道苏慕叶现在的样子还不上多生气,便还是把话了出来,“鸿羽院送来的是一封信”。
信?
苏慕叶犹豫了一下,接了过来,上面写着“苏慕叶亲启”五个大字,墨色的字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一看便知字的主人行笔潇洒,精通书法。
苏慕叶向来喜欢书法,看到这字不禁怔了怔,上回见过的齐开文的字虽好,但只是工整的好,在模仿前人的风格。叶景然的字则飘逸多了,自成一派,颇有风格。
信封是清雅的天青色,上面有隐隐约约的叶子脉络,苏慕叶觉得这图案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舒玉见苏慕叶脸色恢复平静,便笑嘻嘻地凑了过来,“姑娘,咱们这儿离鸿羽院这么近,有什么事四爷派人传句话就行了,何必要写信呢”。
舒玉脸上一派天真,“这信绝对不简单,难道是四爷有些话难以启齿,所以才……”
“上回让你绣的香囊绣好了吗?”苏慕叶脸上有一丝慌乱一闪而过,“夏天了,我想换个颜色清爽的”。
舒玉不疑有他,应了下来,去后面的屋子里绣香囊了。
苏慕叶坐到窗前,傍晚熹微的阳光穿过繁枝落在信上,光影交错。
苏慕叶手指在信上摩挲,叶景然为何给她送信?难道就因为宋兴怀给她写了情筏?
苏慕叶扫了眼墙上的画,上回叶景然也是在宋兴怀给她送了《西山仙居图》后,一股脑给她送了七八幅画。
脑海中浮现叶景然威严冷厉的面容,苏慕叶实在无法想象冷傲如叶景然会做出这等争风吃醋的事来。
苏慕叶垂眸看着信,眼睫颤了颤,远没有收到宋兴怀的信时平静。一面好奇叶景然会写什么,一面又觉得她根本不该收下信,更别开了。
犹豫不决间,窗外传来两个丫鬟的声音。
“听杨槐今早又去采灵坊堵人了?”
“他做什么要这样啊,如衣姐姐都了不愿意”。
“那也没办法,姑娘如此看重杨槐,李嬷嬷又是姑娘身边的老人,如衣姐姐怎么敢得罪他呀,我上次见到她,被欺负得都哭了,两个眼睛肿得和桃子似的”。
苏慕叶起身,问道,“是谁?”
两个丫鬟被吓了一跳,她们平时在后院洒扫,今天以为苏慕叶要晚些回来,就偷懒躲在屋子后头聊天,没想到被苏慕叶抓了个正着。
苏慕叶扫了二人一眼,“去外间等我”,罢想把信先收起来,但看了看桌子,书柜,觉得放哪都不合适。几个丫鬟平日里会进来整理房间,苏慕叶不想被人发现信。
苏慕叶环顾四周,最终把信塞到了枕下。
苏慕叶从里间出来时,两个丫鬟已经等在外面了,舒玉知道二人在后院嚼舌根,还被苏慕叶听见了,拿出了一等丫鬟的架势,把她们训了一顿。
两个丫鬟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胆子也,被舒玉的架势吓到了,一抽一抽地抹眼泪。
舒玉见苏慕叶出来了,立刻给她倒了杯茶,站到她身侧。
苏慕叶平静问道,“你们刚才在后面如衣被欺负了,是怎么一回事?”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皆不敢话。
舒玉道,“姑娘大度,不计较你们偷懒的事。你们把如衣的事交代清楚,晚上便不罚你们了”。
绿裙的丫鬟咬咬唇道,“我姐姐在采灵坊当绣娘,我前几日归家,她告诉我,杨槐和如衣关系不清不楚,起先,因如衣是万红院出来的,她们便以为是如衣主动勾搭的杨槐”。
“后来好几个人都在后巷看到,是杨槐拉着如衣的手不放,如衣都哭了,他还不放手,还,还……”绿裙丫鬟到这儿,面色红了红。
苏慕叶皱眉问道,“还什么?”
“还在夜里闯到如衣姐姐的房里去”,绿裙丫鬟罢,立刻低下了头。
苏慕叶脑海中立刻浮现了杨槐因如衣曾是风尘女子,就故意欺负她的场面,而如衣虽然很有设计衣裙的天赋,如今在采灵坊的地位早不同于一般的绣娘,但性子还是怯懦,不敢反抗,只能默默忍受。
苏慕叶捏了捏拳头,吩咐舒玉,“去把杨槐,如衣都叫过来”。
杨槐平日里都在外院等候苏慕叶吩咐,不一会儿就到了,还是平日里恭恭敬敬的模样,行完礼问道,“姑娘,有何事吩咐?”
苏慕叶抿了口清茶,“你最近可有做什么不该做的?”
杨槐挠头想了想,“东街秦大娘想把她儿子塞到留雨居做个伙计,就给我送了二钱银子”,留雨居近来生意颇好,里面的伙计工钱也高,不少人眼红这差事。
“比这事严重的多”,苏慕叶面色严肃,一点没有与杨槐开玩笑的意思。
杨槐没有一丝头绪,“姑娘,我真没做什么了”。
苏慕叶看了那绿裙丫鬟一眼,示意她把刚才的话再一遍。
杨槐一边听面色一边变差,最后听到绿裙丫鬟他闯进如衣房间时,喊了出来,“你胡些什么”。
苏慕叶问道:“这些事你到底有没有做过”。
杨槐一脸不高兴,“我和如衣是两情相悦,哪有她们传的那么不堪”。
“两情相悦,你就能闯进她屋子里?”
杨槐张了张嘴,想什么,又顿了一下,最终道,“反正我没欺负她”。
苏慕叶皱眉,杨槐是几个下人中她最信任的,本想这次敲他一番,让他不要再犯便可了,谁知道他竟咬死不承认。苏慕叶不禁失望,李嬷嬷若知道自己儿子这般行事,肯定要气得晕过去了。
这时,墨画带着如衣走了进来,杨槐一见到如衣就急切道,“如衣,你快和姑娘解释清楚,我明明没有……”
“杨槐”,苏慕叶喝住他,走到如衣面前,温声道,“不用怕他,若受了什么委屈直接出来,我给你主持公道”。
如衣转头避开杨槐炯炯的目光,手攥着手帕,面色有些苍白,最后下定决心道,“姑娘,您能让杨槐别在缠着我了吗?”
此话一出,杨槐面色涨红,一脸不可思议,“如衣,你怎么能这样,当初我们……”着就去扯如衣的衣袖。
苏慕叶注意到如衣的第一反应并非厌恶或者害怕,眼里反倒有些愧疚。
苏慕叶命人押住杨槐,“杨槐,你平日里看着挺规矩的,没想到私下竟做这等不入流的事,若不罚你怎能平息众怒”。
苏慕叶余光扫了如衣一眼,见如衣低垂着脑袋,不敢去看杨槐,心中有了猜测,故意大声道,“既然你喜欢夜里去不该去的地方,那就把你腿断了,看你还敢不敢胡作非为”。
此话一出,杨槐满脸震惊,不敢相信苏慕叶竟会罚得那么重,屋里几个丫鬟也窃窃私语。
如衣终于抬起头来,眼里满是愧疚,犹豫半响道,“姑娘,杨槐没有伤到我,只要他以后不来缠着我就行了,不必……”
苏慕叶摆摆手,“若是放过了他,其他下人也会有样学样,那采灵坊的生意还做不做了,必须重罚”。
“来人,把杨槐拖下去,不要手软”。
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进了屋子,拖着杨槐往外走,杨槐起先挣扎了几下,最后认命地垂下了手。
这时,如衣终于忍不住了,眼里涌出了泪,上前拦住了那两婆子,“姑娘,是我胡的,杨槐他没有欺负我”。
见苏慕叶有些不信,如衣又重复了一遍,面色焦急,生怕苏慕叶真让人把杨槐腿断了。
苏慕叶让丫鬟,婆子都下去,只留下了如衣和杨槐。
杨槐见如衣出来维护自己,满脸高兴,“如衣你改主意了对吗?你愿意留下来了?”
如衣眼睛盯着地面,一脸纠结与困苦。
苏慕叶一时摸不清二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杨槐,到底怎么回事?既然你没有逼迫如衣,为何外面的流言会传得如此离奇”。
杨槐看了一眼如衣,见她没有反对,才开口,“我这些天常替姑娘跑腿,传画纸给采灵坊,渐渐的就喜欢上了如衣姑娘”。
“但我一直没敢,直到上个月,采灵坊隔壁的铁匠王二半夜摸黑进了如衣的房间,当时我正好起夜,发现他鬼鬼祟祟的,直接三两拳得他满地求饶。因担心这事传出去会坏了如衣名声,我们才没有声张”。
“没想到竟被采灵坊众人传得如此离谱”,杨槐挠了挠头,“那之后我就常去看如衣了”。
苏慕叶听罢点点头,“既然你们两情相悦,那为何那丫鬟你总缠着如衣?”
杨槐叹了口气,“姑娘,你提到这个正好,帮我劝劝如衣吧。我要娶她,她却要回越州老家。我怕她直接一走了之,才一直追着她要问个明白”。
苏慕叶终于把整件事情的头绪理清了,便问如衣,“你在越州还有亲人?”
一提到亲人,如衣的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杨槐满脸心疼,手忙脚乱地寻了块手帕给如衣擦泪。
如衣抽泣着道,“我也不知道有没有,我九岁时,因为弟弟病了,我娘就把我卖给人贩子了”。
“因为我当时太瘦了,个个都我做不了活,没人肯买,人贩子就把我廉价卖给了京郊一户农户。后来又转了几道手,最后落到了秦雪婵手里,然后就……”
杨槐一脸着急,“那你回去做什么?他们那么心狠,没准会再卖你一次”。
如衣抽抽噎噎,不肯话。
苏慕叶却一眼洞察了如衣的心思,叹了口气,杨槐平日里机灵是机灵,在这些事上还是缺了敏锐。
苏慕叶轻声问道,“你担心连累杨槐对吗?”
如衣仰头看向苏慕叶,含泪点了点头,“我是从万红院出来的,大家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样,偶尔出趟门都有很多人对我指指点点”。
“这些都罢了,反正我已经习惯了,但我不想杨槐和我一起受累,他什么坏事都没做,为何要平白无故挨骂”。
杨槐握住如衣的手,“这有什么的,你就为这个想不通?”
苏慕叶也劝慰道,“你杨槐什么坏事都没做,所以不该挨骂。那难道你就做了什么坏事吗?”
如衣犹豫道,“可我毕竟在万红院……”
苏慕叶摇了摇头,“那不是你的错,是秦雪婵狠心把你卖进去的。你没有选择,何错之有”。
如衣看着苏慕叶,眼里满是不可置信,“我没有错?”
“当然没有”,苏慕叶露出一个鼓励的微笑,她上一世便是被礼教和外界的声音所累,自然不希望如衣受此束缚,一辈子活在过去的阴影中。
如衣忽然松了一口气,好像背上的一块巨石终于被卸了下来。姑娘那么好,把她从万红院救出来,又让她在采灵坊做工,现在姑娘她没错,如衣忽然笑了笑,她好像确实没做错什么。
杨槐见状,满脸喜悦,“如衣,你想通了?那太好了,你不要回越州了,明日我便带你去见我娘”。
如衣把手从杨槐手中抽出,摇了摇头,“你娘不会喜欢我的,她若知道我以前的身份,肯定会直接把我赶出去的”。
这下杨槐不出话来了,他最近一直着急如衣要离开,差点忘了他娘绝不是好糊弄的。
杨槐向苏慕叶投去求助的目光,“姑娘,您能替我同我娘吗?”
苏慕叶点点头,但她了解李嬷嬷的性子,心中替如衣和杨槐叹了口气。
二人离开后,苏慕叶陷入沉思。从杨槐和如衣的眼神里,她可以清楚地看出他们对彼此的喜欢。
她虽然多活了一世,但不认为自己比他们二人更懂什么是真挚的感情。
或许是上一世嫁人后过得太过凄凉,苏慕叶发现一提到爱情,她的内心满是惶恐和害怕。
重生后,她一连开了好几间铺子,她喜欢拿到手的沉甸甸的银子,那能给她一种安定的感觉。
但爱情,在她看来,只有不安和虚无缥缈,她没法像别的情窦初开的姑娘一样,义无反顾地陷进去,那样太危险了。
苏慕叶坐在窗边,见窗外月亮已经爬上了树梢,笑了笑,把诸事皆抛之脑后,去看新买的话本子了。
翌日,李嬷嬷来了点水院。李嬷嬷之前是叶老太太从娘家带来的陪嫁丫鬟,后来叶容出嫁,李嬷嬷便随叶容去了苏府。
再后来,叶容去世,李嬷嬷便忠心耿耿地护着苏慕叶,直到苏慕叶住进侯府,叶老太太体谅她操劳了一辈子,便让她回去享天伦之乐了。
故苏慕叶对李嬷嬷很是尊敬,一见她来,便让舒玉去沏壶好茶。
李嬷嬷看着苏慕叶长大,二人关系很是亲厚,李嬷嬷也没有与苏慕叶绕弯子,直接道:
“姑娘,我知道你请我来是为了杨槐那档子事,这子,别的没学会儿,倒学会了家丑外扬”。
苏慕叶听到“家丑”二字,便知道要服李嬷嬷没那么容易,“李嬷嬷做什么这么,杨槐可机灵了,帮我做了不少事”。
李嬷嬷叹气,“再机灵又如何,还不是在女人身上栽了跟头”。
苏慕叶斟酌道,“如衣其实是个挺好的姑娘,在衣裙上天赋极高,采灵坊因为有她,进账翻了好几倍”。
李嬷嬷不为所动,“姑娘,你也莫劝我了,杨槐他要娶个青楼女子进门是绝无可能的。我若是答应了,我还有什么颜面在东街走动,他日去了地下如何去见孩子他爹”。
苏慕叶又劝了好一会儿,李嬷嬷的防线固若金汤,丝毫没有动摇。苏慕叶不禁扶额,她怎么忘了,李嬷嬷最初是叶老太太身边的丫鬟,这固执的脾气是一样一样的。
话已经到这个份上了,苏慕叶知道再劝下去,就不合时宜了,更何况,这本就是李嬷嬷的家事,她有什么资格插手。
苏慕叶便转而问了问李嬷嬷近来的身体可好,二人聊了一会儿,李嬷嬷便起身,道,“姑娘,难得来一趟,我去看看老太太”。
苏慕叶目送李嬷嬷远去,为杨槐和如衣的前路感到担忧。李嬷嬷的想法便是大多数人的想法,李嬷嬷只是想安度晚年,不被当作邻里口中的谈资罢了。
到了中午,苏慕叶如常去了叶老太太的院子里,陪她用午膳。院子里的下人都熟悉苏慕叶,便告诉她,老太太在后院赏花。
苏慕叶往院子后头走去,还没见到人,便先听到了李嬷嬷的声音。
“老太太,真没想到她那儿子竟有这造化,还能当上大将军”。
叶老太太冷哼了一声,“那又如何,她死得那么早,也见不到了”。
李嬷嬷犹豫道,“老太太,他到底姓叶,没必要把关系弄得那么僵,若是能利用上,侯爷也好再进一步”。
老太太摆了摆手,“要我去讨好那女人的儿子?你以为他能忘记当年的事?”
老太太从藤椅上起身,“不这个了,一会儿慕儿会来,你也别走,我们一起用膳”。
苏慕叶立刻退了出去,过了一会儿才进了主屋,仿若刚来的样子,如常陪老太太话。
用好午膳后,紫澜给叶老太太端来了一晚浓黑的汤药,苏慕叶闻着那气味有些刺鼻,便问,“外祖母最近身子可好?要不要请个郎中来看看?”
“我自己身体我自己知道,就靠这药吊着了”,叶老太太慈爱地摸了摸苏慕叶的头,“等给你挑个好人家嫁了,我也就放心了,多活一天少活一天又有什么区别”。
苏慕叶不相信,“怎么会,外祖母您身体向来硬朗,怎么这些晦气话”。
叶老太太笑了笑,“对,慕儿得对,我一定多活些时日,免得你被那些个混球欺负了”。
叶老太太进去午睡后,苏慕叶便去问老太太身边的丫鬟紫澜,老太太的身体到底如何了。
紫澜道,“请了京城最有名的郎中来看过了,那郎中委婉让老太太好好养着,但其实那意思也就是这一两年了”。
苏慕叶脚步沉重地回了点水院,之前她就听侯府下人提过,叶老太太一直不待见叶景然这个庶子,叶景然是被逼去的疆南,除了老侯爷,其他人都盼着他不要回来了。
今日听了叶老太太与李嬷嬷的对话,苏慕叶才知叶老太太竟这么恨叶景然和他的生母。
苏慕叶知道人都是复杂的、多面的,叶老太太对她好,不意味着她就不会对庶子使手段。
但苏慕叶自觉没有立场指责叶老太太,若是叶老太太不接她到侯府来住,她留在苏府不知会遭遇多少麻烦。
更何况老太太近来身体不好,要是知道她和叶景然有牵扯,肯定会气病了。
苏慕叶把信从枕下拿了出来,凝神看了半响,把信放进了一个匣子里,藏到了书柜最上面一格。
接着苏慕叶命舒玉取来笔墨,坐到桌前,开始落笔。
苏慕叶心里松了口气,为不用亲自抉择而庆幸,把信写完后却又有些失落。
晚上,侯府众人皆聚到后院用晚膳,苏慕叶和叶芷蓝一道陪在叶老太太身旁,苏慕叶见桌上多了一个精神矍铄的老人。
叶芷蓝同她解释,“是老侯爷的二弟,年轻时便去了越州,几十年没回京城了”。
老侯爷和叶元钦久不见,正聊得开怀,见丫鬟开始布筷,问道,“四儿呢,他二叔回来了,他怎么不过来见见”。
众人动作一停,侯府的家宴叶景然向来是不来的,难得来的几次都是老侯爷亲自去请的。
叶元钦不知其中门道,笑着道,“是啊,听闻我有个出息的侄子,都当上一品将军了,我早就想见见了”。
老侯爷一听这话,喜笑颜开,“长亭,你亲自去请四儿,就我叫他务必要来”。
不一会儿,叶景然便和叶秦一起走了进来,叶景然身着淡青色竹纹滚边锦袍,腰间挂着白玉玉佩,剑眉星眸,若树临风。
叶景然从容入座,目光在苏慕叶身上停了片刻,便不动声色地移开了。
苏慕叶垂眸,摸了摸怀里的信,思忖着一会儿找个机会拿给李禾或者常黎,反正她是没胆量当面给叶景然的。
叶元钦与叶景然聊了几句,对他赞不绝口,“贤侄,你上回在亭县剿匪,使的那反间计可真是精妙,一看便知不是个只知往前冲的武将,可谓是有勇有谋”。
原来叶元钦年轻时在江州任过知府,也带兵剿过水匪,只是后来腿受了伤,才退了下来,领个闲职度日。
故二人分外投缘,推杯换盏间,家宴也进行地差不多了。
苏慕叶正算寻个机会溜出去,就听见老侯爷清了清嗓子,“二弟这次进京,是有要事”。
叶元钦收起笑容,面色沉重了几分。
老侯爷道,“叶询的尸骨寻到了,是被灵山那伙山匪害的”。
原来叶元钦膝下有一子一女,女儿长到十岁意外夭折了,大儿子叶询七年前中了进士,外放到云齐县做县令,叶询做官兢兢业业,得知灵山山匪猖獗后,没有如之前几任县令那般故作不知,只求安稳度过任期,而是派了官兵前去围剿。
一番围剿下来,云齐县的百姓是安居乐业了,灵山那伙山匪却恨透了叶询,在叶询任期满后,进京述职的路上绑了他,从此便再无人见过叶询,那伙流匪也不见踪影了。
叶元钦不放弃,五年来一直在追查叶询的下落,终于在半年前找到了那帮山匪里的一个喽啰,得知叶询被绑后,山匪头子直接杀了他泄愤,把尸骨随意埋在了山里。
时过境迁,那山匪头子已在帮派斗争中被杀死了,叶元钦寻到叶询尸骨,将他厚葬了,也算了却了一桩心事。
众人听罢,皆是唏嘘,想要宽慰叶元钦,老人却摆了摆手,“都五年过去了,这个结果我早料到了”,眼里是不出的沧桑。
老侯爷面色凝重,“早在几年前,我就想从大房二房过继一个孩子给二弟,但二弟一心要寻询儿才作罢。现在询儿也入土为安了,这事不能再拖了”。
此话一出,桌上众人的脸色皆变了变,叶元钦无后,老侯爷作为大哥,过继个孩子给他,于情于理都挑不出毛病,只是老侯爷三个儿子都大了,要过继肯定是从孙子辈挑。
齐韵见众人皆不话,率先开口,“大房几个孩子都大了,过继不合适,倒是弟妹的儿子还,过继过去正好,大了也记不清时候的事”,齐韵脸上有笑容,心里却有些紧张,他们大房可以承袭爵位,什么都不缺,做什么要把儿子送出去。
冉云脸色难看,两手攥着手帕,“天儿才四岁,根本离不开我”。
齐韵笑笑,“那修逸已经十五了,离得开你了,过继正好”。
“修逸正在准备八月的秋闱,这种时候怎么能拿这种事去扰他心神”,冉云有些愤怒,“大嫂既然觉得修逸合适,那大嫂的几个孩子不是更合适,你们大房可是有三个儿子”。
齐韵还欲开口,被叶秦冷冷扫了一眼,立刻闭了嘴,冉云见状也不话,饭桌上一时归于沉寂。
叶元钦不愿众人为难,“没事,我老头子一个了,过不过继有什么区别,大哥你也别……”
“这怎么行”,老侯爷面色威严,“这事传出去,外人指不定要怎么指指点点,我连手足情谊都不顾”。
老侯爷一个个问过去,“老大,你三个儿子年纪都大了,过不过继,都肯定把你当父亲。男子汉大丈夫,不必拘此节”。
叶秦面露犹豫,齐韵在桌下扯了扯他的衣袖,面色焦急。叶秦心中叹了口气,老侯爷的道理他都懂,但眼看大儿媳妇已经怀胎七月了,他就盼着孙子孙女喊他一句爷爷,若把儿子过继出去,到时候不是要眼睁睁看着亲孙子亲孙女只能喊他伯公。
老侯爷见叶秦不话,不禁失望,转而看向叶愈,“老二,你怎么想的?”
叶愈平日里虽然窝囊糊涂,但这回脑子难得清醒了一次,大哥都不话,他出什么头,也低下头,沉默不语。
这时叶老太太悠悠开口了,“询儿去了,二弟要过继也该从侄子辈过继,景然和老大家几个孩子一般年纪,起来也算合适”。
苏慕叶替老太太倒茶的手一顿,不禁讶然,老太太就这般不喜叶景然?他都已经弱冠了,老太太还想着把他踢出侯府。
苏慕叶想起那些传言,叶老太太当年为了对付叶景然母子,当年使了不少手段,还有人叶景然的母亲就是被……
苏慕叶不敢再细想下去,默默拿起茶杯喝茶。
叶秦听了这话,和叶愈对视一眼,果果开口道,“母亲的有道理,一般人家过继确实都是从侄子辈过继的”。
叶愈附和道,“听那陈家四老爷无后,便是过继了他的侄子来传宗接代”。
老侯爷面色一变,正欲发火,叶景然开口了,面色平静,“若是二叔愿意,我没什么意见”。
叶元钦有什么不愿意的,喜出望外,“贤侄,你是认真的?我当然乐意了,高兴还来不及呢”。
苏慕叶抬眼去看叶景然,只见他坐在众人之中,神色淡淡,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过不过继也没什么分别。
苏慕叶觉得叶景然的平静分外地让人心疼,是不是自幼时起,他在叶家便是这个待遇,所以他早习惯了,习惯了虽姓叶,众人从却未拿他当真正的叶家人。
桌上只有老侯爷面色有些差,大房二房的人皆是松了一口气,面色隐隐有了喜色。
老侯爷反复问了几遍,确认叶景然对此并不在意后,叹了口气,“你这些年一直在外,好不容易回侯府住了几天,这又要……”
叶元钦忙道,“不紧,我在城西买了座宅子,也不回越州了,景然住侯府便可,得空了过来陪我喝两蛊就行了”。
听到叶元钦这么,老侯爷的面色终于好了些。
用好晚膳后,苏慕叶心情复杂地往点水院走去,路过花园时,见到叶景然立在湖边的亭中,虽身姿挺拔,在月色下仍有一丝落寞。
苏慕叶一下便想起了叶容去世后她在苏府的处境,当时她虽然难受,但好歹有苏清岚这个姐姐陪着她。
叶景然自幼丧母,日子只会更难过吧,更别才十余岁就去了疆南从军,从卒一步步爬到今天的位置,其中的辛苦不言自明。
苏慕叶看着叶景然的背影,终于下了决定,吩咐素云在原地等她,而自己一步一步朝叶景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