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今晚的月色很好, 只不过夜里依旧有几分微凉。深秋的晚风带着它特有的寒意,迎面向着温禁拂来。
他一手持着灯笼,慢慢地走向弟子所住的别院。寒风一吹, 将他灯笼里的烛光吹得晃晃悠悠,他的头发被吹得散乱许多。
“咳。”温禁的手掌握拳,抵在嘴角处,轻轻咳嗽了几声。
他这身体好像是越来越差了……
想来,也应该就是封印魔神那时, 留下的后遗症。那时瓶颈升阶被他强行突破以后, 他的心府受损, 就连记忆……
面前出现了一个娇的身影。
温禁收回了自己的思绪。他驻足不前, 停在离她不近不远的地方,目光淡淡地落在她的身上。
宁枝正蹲在地上,她一手持着一根枯树枝,一手按着一本不知讲的是什么的册子, 正认认真真地翻看着。
晚风将她的头发吹得散乱不已,但她也不在意,只是全神贯注地蹲在地上。一言不发地看着那卷册。
只是, 一抹疑惑浮现在她的眉心, 随后便是双眉紧蹙, 甚至还露出懊恼的神色。
看着……有几分可爱。
宁枝呆在一侧背书的时候,像是与他记忆深处里某个场景重合了。
温禁刚要再往下想,他的记忆便突然中断, 像是被某种力量生生减去了一段片段一般,再也记不起来什么。
“咳。”
又是一阵寒风吹来,温禁的轻咳声立刻引起了宁枝的注意。
她闻声回过头,见他来了, 她的脸上浮现出更深的疑惑。随后便赶紧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泥土,恭恭敬敬地唤了一声,“师尊。”
“为何还不休息?”
“……”宁枝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晚来,她的动作有些许迟缓。
沉默许久,她才抬起头心翼翼地量了一番温禁的神色。
看他神色如常,宁枝悬着的心才慢慢放下。
……毕竟上次她了那样的话,而后温禁又很长时间没有搭理她。
宁枝都觉得自己是不是要被逐出师门了。
她也有过给师尊道歉的想法,但是想想,觉得还是遵从本心比较好。
那晚她“陪着他很累呀”,的是实话。
如果温禁真的因为这个生气,那她就只能收拾包袱离开渝山好了,然后再重新去找新的师尊罢了。想来想去最差也就是这个结果,宁枝也能接受。
虽然渝山很好,剑宗的师兄们对她很好,柔佩仙子也很好。
但是如果温禁真的不算要她这个逆徒了,她也……
想来他的徒弟那么多,想必他也不会在意自己这么一个的逆徒。
只是宁枝没想到。
这场莫名其妙的冷战的结果,居然是温禁先过来找她求和。
宁枝:……
她心有疑惑,轻声问道,“师尊这么晚不睡,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和我吗?”
“没有。”他又是轻咳两声,“想来看看你。”
嗯?
嗯??
宁枝:“……”
她的目光垂落下去,轻声回答他的话,语气很轻,仿佛是学着他以前的语气一样,叫人也听不出什么情绪,“我没什么好看的,让您白跑一趟了,这里的师兄们都待我很好。”
此处是剑宗弟子们住的院落。
宁枝最近也在此住下,但她有一个单独的院子。
温禁再次看了她几眼,一段时间不见……她好像,瘦了许多。
是这里的饭菜不合她胃口吗?
温禁心里无端冒出这个猜测。
但是转念一想,宁枝好像并不挑食,那她怎么……
思绪缓缓展开,前段时间没见着她,他也不觉得什么。只是现在再次看着面前的身影,他心里莫名泛起许多思绪。
温禁突然想到了往常宁枝夜里与他共眠的场景。
不知道宁枝是怕黑还是经常做噩梦,她一个人睡总是睡不安稳,似乎总是需要抱着点什么。
温禁的心绪一顿,下意识地道,“夜里睡得可还好?”
“……还行。”像是被他猜中了秘密一样,她的表情有片刻慌乱,随后又赶紧解释,“柔佩仙子经常过来陪我一起睡,有她在我就不会做噩梦了。”
他的眸光沉了沉,脑海里几乎能立刻联想到宁枝抱着柔佩入睡的场面。
以前宁枝睡觉时,她的模样就比平日里软几分。这会儿她失忆了,更是不知要粘人到何种地步。
不清是何种情绪,温禁的心底蔓延出一股微凉。
“柔佩仙子并不能夜夜都在你身侧守候。”他道。
宁枝更疑惑了,她着实不解为何今日温禁要对她的睡觉状况刨根问底。
而且他的话的无头无尾的,就像是还有后半句话迟迟没有出来一样。
“那师尊的意思是……?”
温禁轻声开口,眉峰微拧,但是思忖之后那话终究是没再出来。
“在看什么?”他的目光一转,视线落在了宁枝的手上。
宁枝把书呈给他,温禁的目光一扫,见到那书是一本剑宗弟子的入门手册。书中的内容浅显易懂,讲的都是些剑宗最易掌握的招式和心法。
他的眸光顿了顿,“可有不懂的地方?”
宁枝顿时紧张。
她的手心拽紧成拳,掌心里全是汗。
她不懂,她当然不懂了。
她看不懂渝山经法文字,这些心法口诀和海族的完全不一样。她每日都跟在师兄们后面当吊车尾,任凭她怎么努力,她与其他弟子们的差距都是很大。
虽然袭宗主待她很温和,也从来不曾因为修为的事训斥过她。
但是宁枝心里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所以她才会熬夜教习剑法。
只不过海族的心法和渝山的心法完全是两套东西,她啃起这些书来,费神费力。她也不好意思每次都问师兄们,毕竟别人也有正事要做。
“我会努力的!”宁枝低着头,语气有些不安。
温禁皱眉,片刻后,他终于意识到了宁枝的想法。他走近她身侧,声音很轻,“我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
海族的修炼方式和渝山全然不同。
宁枝脑中关于修炼的记忆全失,她印象里估计也只残存着一些基础的海族心法。
但是她的心法和渝山的完全不同。若是没有别人引导,即便是这些见到基础的口诀,她很难将它们融会贯通。
“困吗?”温禁突然开口。
嗯?
宁枝跟不上他的思路,但是她摇了摇头,对上他的视线道,“不困呀。”
“那……我教你。”
“!”
宁枝的瞳孔微微放大,似乎听不明他的意思。
温禁已经走向她的院落门口了,他正等在门前,目光落在那本书卷上。一边沉思不语似乎在思考如何讲解,一边等着她解除院禁制。
……以他的修为,破开她的禁制不是轻而易举吗。
其实也不用等她的。
宁枝没有再深思,她回到他身边,将人领到屋内。
房内简简单单,他也没有多看,只是坐在桌侧,思考如何该给宁枝讲解心法。
他已经好多年没有讲过这个基础的心法口诀了,倒也不上有多生疏,不过宁枝的……
正在思考之际,一样异样的服饰突然闯入了他的余光中。
温禁的视线一顿。
那件衣服挂在她的床栏上,样式是不来来的奇怪。
温禁微微敛眉,模样不解。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宁枝也发现了那件不同寻常的衣服。
她顿时面色涨红,赶紧将那奇装异服塞进床榻里,然后立刻给他斟茶,装作无事发生。
“那件……”
“师尊喝茶!”
温禁的话刚开口,一杯茶便被递到他唇边。
他的目光顿了顿。
宁枝心跳如鼓。
那那那那是柔佩仙子给她做的奇奇怪怪的衣服,其实柔佩仙子还给她做了很多奇奇怪怪的衣服,都是些穿不出门的。
柔佩以前她是女帝的时候,就有人献给她那样的服饰,她觉得很有意思,便自己也顺手做了几件,送给了宁枝。
可是宁枝的接受能力没有柔佩那么强大。她觉得那些衣服简直是衣不蔽体,睡觉的时候穿穿倒还挺舒服,可真的穿出去,必定会让人不能接受。
毕竟那些衣服的用料是薄纱,极其透明,而且裙摆并没有缝制好,宁枝真觉得穿了和没穿差不多。
可她也不能拂了柔佩的意,便收下了。
场面有片刻沉寂。
温禁若有所思地想了想别的,不过随后他就移开目光,顺着宁枝的意思再没有追根问底。
“哪里不会?”温禁的语气恢复平缓。
“这里、这里,和这里。”宁枝早已做好折痕,她翻开那些页码,认真地看向温禁。
“引气入体并非是你脑海里的那种方式,渝山的……”他的目光扫过她手指的地方,微微颔首,随后逐个逐个温声与她讲解了起来。
房内只余下温禁不急不缓的声音,和宁枝时不时的询问声。
烛光幽幽,屋内隔绝了窗外的寒风,两人的声音时不时同时响起,展开一番讨论,而后又立刻恢复温禁一人讲解的模式。
宁枝听得认真,他也讲的很专注。只不过看她太过认真,温禁有一瞬间的失神,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也要被这样的气氛迷惑,认为他们二人真是师徒关系。
***
“师尊,我还有一个地方不解。”宁枝用手指指着最后一页。
她本来还有些害怕温禁,担心他会不好亲近或者是嫌弃她迟迟不解他的意思。
可是片刻后,她便发觉温禁没有那样。在与她讲解心法的过程中,他一直都很认真,而且他很有耐心。
若她真的不懂,他会讲一遍两遍三遍。就算她一再提问,他也没有厌烦过。
怪不得剑宗的弟子都很尊敬他。
宁枝想到这里,胆子就比前两日大了一点。她指着一处不解的地方,“这里的灵脉心法是什么意思?我试了好久都不知该如何探查自己的灵脉。”
她为此苦恼好久了。
“你想知道?”温禁的眼眸抬了抬。
他突然反问,让宁枝有片刻错愕。随后她立刻点头,她当然想知道了。
如果能掌握探查灵脉的方法,便能不用靠他人,就可以自我诊断自己的伤势。
她当然很想知道了!
温禁垂眸思忖片刻,随后再次看向她。
“凝神,将自己的灵力都汇聚在……”他慢慢讲解,宁枝听得很认真,也一步步地按照他的步骤去操作。
结果便是——
温禁突然感觉到一股灵力进入了他的心府,他立刻神思一凌,下意识就要将外来者击退出去。
可是再一抬眼,他看见宁枝的额头上全是汗。
如果此刻将她的灵力从自己的心府中驱逐出去,她定会受到反噬。
温禁沉默片刻,无声地叹了口去,随后有意识地纵容了那股在他心府里胡来的灵力。
他眸光淡淡,并未再看她,而是移开目光,将视线落在书卷上。
只不过看了片刻钟,温禁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宁枝的心法着实是不得要领,她的灵力在他的心府里横冲直撞,胡搅蛮缠。
如今她正闭着眼凝神做这件事,饶是温禁想要断她的毫无章法的操作,此刻也不是合适的开口时机。
他的眉心皱了皱,按压书卷的手指多用了几分力,像是在压抑着某种想法。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宁枝的口诀终于有了些长进。
她的灵力不再是那样胡来,而是变得有据可循,轻轻柔柔,像是羽毛在撩拨人的心弦。
这还不如刚才她那般毫无章法地乱来。
温禁揉了揉额头。
他不能再任由她胡来了,这样下去今晚迟早要出事。
他刚要开口之际,宁枝的动作却比他更快一步。她突然退离了他的心府,她的动作之快,几乎让他没反应过来。
事后温禁抬眼,目光沉沉地看向她。
“原来如此!”宁枝似乎没有察觉到他的不对劲,她的语气有几分兴奋,连看向温禁时,都没有了先前的惧意。
“这下我就可以和师兄们互相查看伤势了。”
“不许。”她话音未落,温禁便立刻否决了她的念头。
宁枝眨眨眼,脸上颇为不解。
温禁立刻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态,他敛了敛心神,重新将外露的情绪收起,“你之前不是还怨我,会让你以后会嫁不出去吗?”
嗯?
这和嫁人有什么关系。
宁枝慢慢回想了这话,随后她便立刻意识道自己刚才的行为意味着什么。
她顿时有些僵住。
想着刚才自己将温禁的心府,里里外外地逛了一遍,她顿时心里一沉。
想起先前温禁帮她查看灵脉时,他都不会胡来,他会有固定的几处探查点。
反而是她刚才的那种行为,宁枝现在都不知如何面对他。
“师尊。”宁枝的手心出汗了,“我不知探查灵脉还有这层意思。要是知道这是灵修的一部分,我便不会那般放肆了。”
宁枝重新给他倒了杯茶,回想往事,这种时候他总会“无妨”“无碍”“无事”。这次应该也不例外。
看着她的目光,温禁心下莫名觉得有些烦躁。
她先前不知那是灵修的操作,知道了以后便也不看他。
为何?
思绪再次拓展,温禁又想到了宁枝低头与他“不愿意和你住在一起”的时候。
心中的某种情绪更甚。
温禁重重地叹了口气,像是在思忖什么。
“师尊,我是第一次运用这种心法,并无冒犯您的意思。”宁枝又把茶杯递到他唇边。
温禁垂眸看了看她,只听得她道,“明日你不是还要出席论剑大会吗?今日不如早些回去歇息?”
温禁:……
这是用完了他,就要赶他走?
他的心绪再次不宁。
温禁目光一沉,可随后又想起了宁枝当初的话,他又下意识将眼底的情绪减轻几分,随后揉了揉额头。似乎是拿她毫无办法。
闭目凝神许久,他才重新看向她,目光里终于是没有当初的寒意。
“要是气消了,就与我回去?”温禁终于开口了,他自己也不曾意识到他的语气像极了闹别扭的夫妻吵架后,夫君来接媳妇儿回家。
“回哪里去?”宁枝看了看自己的房间,面露疑惑。
“明日的论剑大会上会有很多门派过来,你孤身在此,我不放心。”温禁的是实话,他心中有什么便是直言出来。
宁枝如今的修为并不高,明日来的人难保不会有人对她动歪心思。
到时候人多眼杂,若她不在自己身侧,万一出了什么事,他很难及时发现。
……可这话听在宁枝耳朵里,便又是另一种意思了。
她拿着茶杯的手僵住了,脑海不知在思考什么,连脸色都突然变红,可随后又立刻苍白许多。
见她仍旧犹豫,温禁的目光里也浮现了一抹不定的情绪。
他轻声开口,“还在生我的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