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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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场惊心动魄的宫闱厮杀就这样消弭于无形, 次日皇帝就下了明旨昭告天下,前皇二子威王不忠不孝灭绝人伦,虽伏诛也难平天怨, 此后他满门悉数被赐死, 同时褫夺皇室身份,抛尸于荒郊, 不得立冢, 余党悉数灭九族。

    至于同样怀了叵测之心的仪郡王,因谋害朝之重臣,心术不正,被贬为庶人, 发配往西北苦寒之地,毕生不得回京。

    不过好歹保住了身后一点血脉,仪郡王刚刚满周岁的嫡长子被皇帝破例留在宫中, 交给德妃代为抚育。

    孟芫得知这消息的时候,慕淮仍被皇帝留在宫中善后,她只觉得喜忧参半。

    威王死了,仪郡王被驱离出京, 那么未来皇位承继之人已经呼之欲出, 非一向谨慎微的靖王莫属。

    靖王是个仁厚的君主, 只要慕淮能熬过当今这位身死, 再交出手中权柄,全身而退应当不是难事。

    可是让人无法心安的是, 仪郡王只是被夺去王爵身份, 并没有被赐死,万一死灰再次复燃,对慕家极其不利。

    毕竟两家的梁子已经结下, 再见面不是鱼死就是网破。

    到了万寿节的第三日,一直滞留在宫的慕淮总算归府了。

    那是在夜里,孟芫迷迷糊糊中感到床榻那一头塌了下去,她警觉地睁开眼,借着窗下微弱灯光瞧见是一脸疲态的慕淮,这才收起了心。

    “夫君回来了?可用过饭了不曾,我这就命人去准备。”

    慕淮看着迷迷糊糊的孟芫,赶忙扶着她又躺好,“都过了子时了,别折腾了,我明日还要进宫,咱们早些将息了吧。”

    孟芫有一肚子话想问,可又怕影响慕淮休息,只得默默钻回了被窝。

    可是好要休息的慕淮却手脚并用夹缠上来,粗重喘息已经充分暗示了他的急不可耐。

    “夫、夫君不是明日还要进宫?怎么不好好休息。”

    慕淮一边探手去揉孟芫娇嫩身体,一边胡乱应着,“就是太想你了,才特意回家的……”

    后面已经不用多,两个人水到渠成,你侬我侬。

    事毕,慕淮一边用手指勾住孟芫的发梢把玩一边唠叨,“这一回咱们也算歪正着,本不指望仪郡王会如此轻易露出破绽,可谁想到他贪心不足,这才自投罗网。”

    “是啊,若他不是想留着那玉方算继续嫁祸你,也不会把手指染上药粉。只是我总觉得,圣人历来心意坚定,怎么对仪郡王所犯的罪行如此宽容?”

    慕淮却显然比孟芫更了解皇帝,“你当圣人不想直接了结这个祸患?你知不知道,圣人此前追查商光霁和仪郡王的关系,已经发觉仪郡王似乎得到了什么,只是此番我去他府里抄检,并没有发现,圣人既恨他人心不足,又不能真的手起刀落将他治罪,毕竟,若他死了,从血脉上,再难有人能和靖王殿下比肩了。”

    孟芫很快了然,“这天家有什么好,子不成子,父不类父,每个人心里藏着千万个算计,唯恐自己的椅子被人惦记,还不如田垄地头的田舍翁……”

    “娘子若喜欢归隐田园的日子,那我索性辞官,往后常驻西山别苑,侍弄侍弄花草。咱们再生上两个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到时候男孩跟着我犁田,女孩就跟着你养蚕,你好不好?”

    孟芫何尝不想,可是她心里仍有顾虑,“先不圣人如今无人可用,肯不肯让你赋闲,就咱们府里,到底是谁存了黑心害了青萍还不知道,我真的没法踏实下心。”

    “娘子放心,这一回咱们已经占得了先机,仪郡王获罪发配西北,未必就能有命回来继续使坏,至于咱们府里的祸害,日后也难成什么气候,咱们等着它自己露出马脚就是。”

    孟芫听了这话,稍稍安心,慕淮从来都是有的放矢,不会盲目夸口,他既如此从容,肯定不会像前几回那么大意。

    慕淮次日上朝,主要是为了送靖王离京。

    皇帝虽然不解靖王自请回封地的真正意图,但到底还是准了他的请求。

    慕淮越发觉得靖王是懂得审时度势之人,这个时候越往前凑,才越容易遭到皇帝的忌惮,能放弃唾手可得的权势回到封地,反而是大智之举。

    两个人谈不上什么私交,皇帝却让慕淮代天子去送靖王,慕淮不用深想也知道这里头大有文章。

    慕淮明白,定是皇帝疑心病又犯了,故意给两个人“制造机会”,再暗中观察,他们是不是有所勾连。

    慕淮全程都带着旁人在场,甚至到饯别的时候,还找了总管大监福全作陪。

    临别之前,靖王坐在马上,满脸的踌躇满志,不像是远离权利中心,更像是荣归故里。

    他回头看向同样骑马的慕淮,拱手抱拳,“慕侯留步,山高水远,总有一别,只望再见时,你我皆已海阔天高。”

    慕淮目送着靖王带着侍从马扬鞭远远行去,直到消失于地平线。

    他细细咀嚼着那句海阔天高,若遇明君,才能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呢……

    日子似流水一样,转眼进了腊月,天气一日寒过一日。

    年根岁尾的,慕淮越加忙碌起来。

    也是无法的事,从前仪郡王的差事,不少分派到三省六部,但也有些特殊重要的,皇帝只能交给极为器重之人。

    与此同时,皇帝的身体也不知缘故地慢慢发生了变化,以往明明是个杀伐果断的暴君,到如今倒优柔许多,且精力也多有不济。

    昨日在朝上,皇帝竟中途睡了过。

    慕淮难免觉得蹊跷。

    上辈子,皇帝是在次年三月左右才出现日趋衰老的颓相,难道是因为失去儿子和孙子的缘故,才让他发生如此大的改变?

    到了腊八这一日,皇帝又将慕淮单独留了下来。

    御书房里地龙烧得极旺,可皇帝仍是裹了件貂绒大氅,桌案上的热茶汤氤氲着水汽,慕淮越发看不懂后头高坐的天子。

    皇帝清退了旁人,只余下慕淮和福全两个。

    “昨日,我收到了老四为他长子请封的折子,不知怎地,竟让我想起了几十年前那会儿,那时候,我还是个不受宠的皇子,先太子也只是个襁褓里的幼童,他就那么丁点大啊……可是一转眼,我的儿子们都长大了,心也野了,一个个都惦记起我的这把椅子了,如此想想,还是他们时候才可爱一些。”

    这话慕淮不好接,只颔首表示恭听。

    皇帝话锋却一转,“慕卿,你觉得,我把这皇位禅让给老四如何?”

    这一句,犹如平地惊雷,慕淮赶忙表明姿态,“圣上春秋正盛,实不该有此想望,就算您心喜靖王殿下,也该给他足够试炼,国之储君乃承天而生,非一般人可以胜任。”

    皇帝摇摇头,“我知道慕卿这是怕新君继位,对你信任不足。你放心,你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人,他就算想要杀鸡儆猴,且还不敢明目张胆拿我的心腹开刀……不过起来,这几个月过去了,慕卿可对那最后一块黄金牙笏的下落有了头绪?”

    这才是皇帝该有的算计嘛,什么禅位让贤,都是狗屁,他不过是想告诫慕淮,换朝天子换朝臣,要想慕家荣华富贵经久不衰,还是得死心塌地给他卖命。

    对于牙笏的事,慕淮已经准备好了辞,“此前微臣曾查到仪郡王曾和商光霁的某个外室有些往来,且目测从她那里取到了某样宝物,但微臣在查抄郡王府那日却未见到,所以疑心是被仪郡王秘密藏匿起来了……”

    皇帝眉头皱成了川字,心里始终举棋不定。

    按,仪郡王既有不臣之心,早该直接了断他性命,但一旦他身死,靖王就成了一枝独秀,到时只怕又是下一个仪郡王。

    罢了,还是先解决金笏的事吧,那上头到底关系到他皇位得来的秘辛,万一散播出去,他这椅子也难坐得安稳。看来,他的好孙子留不得了。

    “西北那头我另派人去监视,你只专心京内的动向便好。已近年节,这事拖得也太久了些,待过了正月,爱卿若始终无法,我便替你寻个帮手……朕今日有些乏了,你先下去吧。”

    慕淮领命退下,心知皇帝这事嫌他办事不利。不过他却不算继续“卖力了”,只要最后的雅笏找到,他也就到了兔死狗烹的那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