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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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这场呼喝声中,阳悄然露出山头,天光云影,风和日丽。

    嬛这时才注意到猎场周围摆了一排排密密麻麻的物件,隔得有些远,看不仔细。嬛低声问身旁的妫太后,是为何物?

    妫太后笑笑,无不自豪答道:“馘也。子昭伐楚,俘馘甚多,军功甚大。”

    嬛听闻妫太后解释后,霎时毛骨悚然,自己眼前这一排排密密麻麻为表战功的居然是敌军死人的左耳。嬛只觉头皮发麻。

    嬛知晓,这年代战争时,士卒为表战功,会割下自己所殛敌军的首级,砍下的首级愈多,军功愈高。

    有时候所殛敌军士卒过多,首级不方便携带,便改为割取敌人的左耳以献功。

    可知晓归一码事,亲眼见到,又归另一码事。

    周王室势微,只能守着洛邑王畿那一亩三分地过活,何曾敢向他国动兵,是以嬛胎穿过来十六载,并未见过如此血腥之物。

    “嬛可还好?”妫太后见久不开口,微侧首望向嬛,发现嬛面色发白,便开口问道:“嬛不曾见过献俘授馘?”

    嬛轻轻摇了摇头,答:“未曾见过。”

    “吾子善也,未曾见过献俘也好。吾未嫁入赢前,也不曾见过献俘,入赢后首次见献俘是于社庙大祭上,用戎人俘虏祭祀社庙,甲士高高举起大钺往俘虏们颈上砍去......鲜血浸湿了泥地。

    “那场景吾一辈子都忘不了。后来见多了,也就习惯了,反而觉得敬畏,为赢国的勇士感到自豪。”妫太后笑着回忆道。

    “......子昭神勇不输先祖,吾之所以和嬛此事,亦是想让嬛明白,身为太子妇,嬛需摈弃怯懦,与子昭并肩而行才是。”

    “嬛受教。”嬛硬着头皮回道。

    妫太后满意的收回目光,再度望向热闹喧腾的猎场。

    太子玙已下到猎场,站到为首的战车之左,立表誓师后,手举长茅一挥,数千盛战车,数万人甲士奔腾涌入山林密野,尘雾弥漫。

    ......

    日上中天,卿大夫及众诸侯国勇士陆续携猎物归来。依次将猎物献与国君前论功。

    其中以魏国甲士最为勇猛,一弋射透大隼双目,上杀毙命。

    赢国君赞其神射手,大肆赏赉了一番,魏国国君犹为得意自豪。

    虢国国君笑着恭维:“听闻赢太子才勘勇絮,乃昂藏鹰顾之辈。不知太子将猎得何物归来。”

    赢国君随意大笑答道:“随他,无匹竖子,也不知跑何处射猎去了,这般时辰未归。”

    赢国君对自己的这位儿子相当有自信,一席话虽贬实褒,是一点不担心太子会被人比了下去。

    ......

    午后,春光灿烂,馈飨之后,平坦的猎场上,行阅兵礼,而后甲士角力,射御,赛马。

    一时间,战车擂鼓,甲士呐喊,喧嚣声响彻山林。

    直至日暮西斜方才见太子玙踏着夕阳归来。他的战车上驮着一头白虎,雄赳赳气昂昂驶到高台前,太子玙单臂扛起大虎放到国君跟前。

    白虎胸部插着一只白羽箭矢,颈部被利剑刺穿,一弋毙命,暗红的鲜血浸湿了颈部雪白的皮毛。

    太子玙竟是猎得大虎而归,拔得今日田猎头筹。

    赢国君大喜。

    太子玙招了招手,身后的参乘卢桫紧忙自战车上抱出两只白毛幼虎,幼虎形不过大猫般大,太子玙接过幼虎,一步跳上高台对国君笑道:“吾今猎得大虎,发现大虎乳垂肿涨,似仍在哺乳,吾恐幼虎失母丧命,便寻遍了整山,终在后山一山洞里寻得这俩幼崽,方才晚归。”

    两只幼虎在太子玙的怀里饿得嗷嗷直叫,拼命挣扎着,却被秦玙虬实的长臂箍得无法动弹,纷纷亮出利爪,乳牙挠他咬他,太子玙毫不在意。

    国君趣问道:“吾子捕得幼虎,算烹炙来食?”

    太子玙笑笑,“善,君父欲食幼虎,炙来飨食又有何妨。”

    “罢了罢了,为父与吾子笑,吾子欲养幼崽且养之,只是野兽难训,吾子可有得苦头吃了。”国君笑着罢了罢手。

    太子玙笑笑,倏然转头望向女眷席台,抱着幼虎走了过去。

    女眷席一片低声欣喜声传来,纷纷起身向他行礼。

    太子玙随意向众女颔首示意免礼,又向妫太后及君夫人行礼后,径直走到嬛的跟前,问:“嬛欲养宠物乎?”

    秦玙此举着实出乎嬛的意料之外,他自大昏之夜后,接连几日避她不见,今日倏然当众跑来她跟前示好,让她颇有些措手不及。

    嬛自是不会拂他面子,笑着答:“养甚?虎崽乎?”

    “然!”

    嬛笑得更璀璨:“嬛从未养过任何幼崽,何论幼虎,玙就这般信任嬛?“

    “然!吾二人共养之。”

    嬛粲然一笑,頷了颔首。

    妫太后适时揶揄道:“汝二人真好笑也,大昏后不给祖母生个胖重孙养着,倒先养起了畜生。”

    妫太后一席话,席间众女或真心想笑,或心酸陪笑,总之一片喜笑祥和。

    秦玙抱着虎崽向太后躬身一礼,“祖母饶了我吧!”雅言也不了,直接亲密讨好道。

    妫太后见他如此调皮之态,伸手拿手中团扇宠溺地拍了他一下。

    秦玙笑着躲开,抱着虎崽跳下了高台,将虎崽交给寺人,拿起一弋混入猎场竞技中去与众甲士角力混做一团。

    嬛这厢被他突如其来的示好,搞的心底溢出一些措手不及的甜蜜,不远方看台处,一名贵女却看得心酸得湿红了眼眶,怔怔盯着高台上的嬛,目光一瞬不离。

    嬛似感知到甚,微微转过头去,与这名贵女视线撞击到一起,贵女见太子妇望向自己这方,紧忙垂下眼睑。

    嬛低声问身旁的师氏茗和寺人堇:“那方席台都是何家贵女?”

    二人也是刚到雍都,谁也不知。

    妫太后再次笑道:“那边啊,卿士之女都在那方席台上。正中那名身着白裙的是相国仲卬之女,仲妍。相国变法,给赢国注入全新血脉,乃赢国一大功臣尔。其女亦知礼善仁,嬛应与其多多交好才是。”

    嬛听完太后的告知,面上应承,暗自乍了乍舌,赢相国之女,不就是她新昏夫君青梅竹马的老相好。

    赐昏既定时,妘太后把齐赢两国太子的老底都给探了一遍,申姝不欲其女姬霓嫁入赢国,不就是因为赢太子心有所属,爱慕相国之女,恐嫁入赢不得夫君宠爱。这才换她嫁入了赢。

    嬛缓缓抬眸又望了远处的仲妍一眼,暗忖,这位仲妍与秦玙二人既然早已情投意合,秦玙与她大昏,同时也收了他国那么多的媵,为何就没把仲妍给一块纳了呢?莫不是觉得让她做妾委屈了她?

    这般一想,方才因为太子玙突如其来的示好涌起的雀跃,顿时散了去,悻悻收回视线,又在心底狠狠咒道,这年代的男子简直就是花心大萝卜,就该孤独终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