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情义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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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洋是徒步走进竹坞的, 虽脚步迟缓踌躇,却不曾退却半步,但凡他稍有犹夷掉头来,便能瞧见身后不远处有人跟着他。

    “嗤。”霍涛低低嘲弄一声, 神情古怪。

    他着实没料到他这位大哥会有这本事, 竟在听了方贺两家的事后头也不回的奔这里来, 有趣。

    霍涛也不知嘲弄了多久, 唇角微僵时才记得收敛笑意, 眼底徐徐铺满阴翳。

    蠢货, 竟让他徒行这许久。

    心里咒骂声, 步子却没落下, 跟去桥头时霍洋已进了贺家家门, 他遂沿溪行至迴廊下, 正巧听见那蠢货下保证。

    “嗤。”他又面带嘲讽地掀起嘴角,朝屋后去。

    屋后的院落种着几棵梅树, 今已凋零三分,沿溪这棵似乎跟贺家院里那棵一模一样, 霍涛站在树下, 半晌后摘下朵像是新绽的梅花,在指间旋了旋。

    “笃笃笃——”有名的无赖难得懂礼一回,耐心敲几下门。

    阿蒙应门应得比炮仗还快,见来人后照例询问:“不知客是何人?”

    “霍涛。”

    阿蒙未曾见过他,但一听名姓便知他是云飞骂过的无赖子,当下作势拦他,霍涛却抢先一步恢复本性,将他撇开径自踏入院中。

    “且慢!”阿蒙回过神来吼他一声,冲上前将男人拦腰截住。

    霍涛不屑挑了挑眉, 没将眼前瘦胳膊瘦腿的人放进眼里,只咧了咧嘴角:“滚。”

    阿蒙横眉冷对,在霍涛拂袖推他时一把将其逮住,狠狠摔去地上。

    “嘭——”约莫是这般声响。

    “……”仰面朝天的霍二公子疼得肩不是肩,腰不是腰,躺地上回味了好半天,怒极失笑。

    合理怀疑这夯货是从那位贺姑娘身上学来的功夫。

    霍涛阴笑着扶坐起身,见霍沉立在踏跺上睥睨草芥那般睥视着他,冷嗤声:“呵,三弟的待客之道好不做作。”

    “你不是客。”某人语调毫无波澜起伏。

    “极是极是,都是霍远那老贼的儿子,至亲手足岂能称客?”霍涛拿话恶心人,忍痛起了身。

    霍沉并不想搭话,没甚么耐心地觑着他,霍涛撇撇嘴:“请我进屋,我向你告个密。”

    罢低头转了转手上梅朵儿,先前嫩黄完好的花瓣已教他捏出折痕。

    “你摘了我的花儿。”霍沉语气有些生硬,比先前霍涛刻意惹他不悦得多。

    “岂敢,”霍涛否认到一半又不想再否定,改口道,“三弟觉得花儿要紧还是贺姑娘要紧?”

    霍沉闻言面色一沉,静默会儿转身去了书房,霍涛捏紧梅花跟上。

    ……

    书房内,霍涛端着死皮赖脸要来的茶嗅啊嗅,霍沉坐在窗下自顾自下棋,不予理会。

    “如何不着急问我?”霍涛问。

    “憋死你。”霍沉冷漠。

    “……”

    霍涛轻笑声,放下茶盏,一手托腮,一手拈起丢在几上的梅花,漫不经心地问起:“霍远那老贼真是你伤的?”

    霍沉落子的动作微顿,总算转过头正眼瞧他,并不客气:“我以为是你。”

    “有趣。”霍涛笑得更为真心,“我为何我父亲?我虽恨他,却也敬重他,倘或没他,世上又怎会有我?我又怎会锦衣玉食、为非作歹活这二十年?对么,三弟。”

    霍沉最恼别人与他讪皮讪脸,更恼霍涛与他的这些话,当即沉下脸色:“不事便滚。”

    “啧,呕什么气?”霍涛撇撇嘴,又捻了捻指间脆弱的梅花,道,“这缃梅倒很像贺姑娘,她那年我时就穿着身鹅黄色衣裳,身上也似花儿这般香喷喷的。”

    霍沉捏了捏棋子,冷言相向:“不妨再一句。”

    “哈,有妨,有妨……眼下在人跟前讨巧的可不是我。”

    拐弯抹角半日,霍涛总算想起来“告密”,将霍洋寻上贺无量的事来,末了懒洋洋喟叹句:“想我平生羡慕过不少人,却是今日才羡慕起大哥。”

    霍沉瞥他一眼,霍涛的确露出羡慕神色来,一边喃喃自语:“羡慕他竟真正勇敢了回……”

    话落,霍沉微不可察地蹙了蹙额,不知出于何种心思,回他一句:“你也可以。”

    霍涛想也不想地嘲弄声,俄顷,阴云罩顶般,脸色也转向阴郁。

    “我不行。”他低哑着嗓子,声音划破一室静谧,忽的,又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疯狗,咬牙切齿地高喊出来,“我不行!”

    “我的身体里没有一丝高贵的血,我只是活在青砖明沟里的胆鼠辈!我和我们的父亲一样,不像祖父,不像我们那从未见过面的大伯,不像你们任何人!我甚至没有温和善良的母亲!更没甚么慷慨大义的舅舅援之以手!”

    他从交椅上弹起身子,双目猩红:“我若是勇敢,早便杀了他!”

    他似是中了邪,极不受控,霍沉眸光落在他身上,没表出丝毫异样情绪,只手心难得地发了热。

    霍涛站在原处大喘着气,半晌后,凉水兜头般哆嗦下,好若被自己的话吓坏,咬紧牙关头也不回地出了书房。

    窗前黑影晃过,霍沉恍若未见,对着棋枰没入沉思。

    不知过了多久,阿蒙寻来书房外,隔窗问话:“爷,外头又来了个叫霍洋的,见么?”

    霍沉醒神,垂了垂眼,起身出了书房……

    ***

    翌日一早辰时未过,贺家院便让一众纸农围得水泄不通。

    篱落里头的自然是些话有些分量的老纸农,外头密密麻麻站着的,则是些年轻后辈与学徒。

    郁菀牵着令约坐至前廊,见她家姑娘难得露出伤怀,伸手捏了捏少女,低声劝慰:“昨儿夜里不是好的么,这事并非因你而起。”

    “可我没早些将方琦的事与你们。”

    起这个,郁菀又气得瞪她眼:“还敢提这个?”

    昨儿夜里贺家几口促膝长谈,听她起方琦这事,贺无量当场抛去忧烦,炮仗似的炸了起来,臭骂方琦一顿。

    为了这事,从到大没听过一句重话的乖巧姑娘被数落了不下十句——贺无量三句、郁菀三句、阿显若干句。

    “……”令约垂下头,眉间仍旧闷闷不乐。

    郁菀当即败了阵:“罢,今日不该你。你只消知道,这事并非方琦能做主的就是。”罢回头扫视眼闹闹哄哄的庭院。

    院里除去些纸农,还有个外人优哉游哉地坐在轿上——方家管事李通。

    郁菀慢慢收回眼,道:“那李通今虽帮衬着方琦做事,可他仍是方胜那里的人,方胜为人不比方琦大度,我们两家早便嫌隙大构,这次的事想来还是他拿拒婚当引子报私怨呢。”

    这番话被她得宛若平常闲话,丝毫不带嘲讽意思,令约偏了偏头:“什么私怨?”

    她只知从前方家太老爷在世时,清溪坞与方家相处极为融洽,许多芥蒂都是从方如山逝世后才有的,再详细的并不知晓。

    郁菀又偏眼看了看院中的贺无量,回头来竟扬了抹浅浅的笑:“昨夜里原想同你了这事,可又怕你爹爹听后又生闷气。”

    令约:“……”

    隐约变得有些奇怪。

    “我同你爹爹成亲前,方胜也来郁家问过亲,不过方老爷为人正派,有他管教,方胜行事规规矩矩,除了冰人与几个邻里,旁人并不知晓此事,之后么,大伯母自然是替我谢绝了亲事……后来我应下你爹爹的提亲,方胜自觉丢了身份,从那时起就与我们两家不对付。”

    令约从不知还有过这么一出,呆得像只定神的兔子,郁菀笑盈盈点了点她脸颊:“也不止这些,人心恩怨谁又得清?分槽的事不论结果如何,都是各自盘量得出,怪不得任何人,更与你没甚么干系,知道么?”

    少女摇摇头:“也不怪方家?”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个‘为’是修身修为,方家父子心胸狭隘,已是‘不为己’,自有天地报应,何劳我们怪罪?”

    郁菀仿佛被佛光笼罩,的话愈发高深。

    “若定要怪罪,只能怪去‘契约’二字头上。当初方贺两家交情甚笃,不曾立下买卖契约,这才有了今日方贺两家的不平等对峙,而我们纸坊,向来是来也随意去也随意,没有契约拘束,他们自然是各行其是,此乃天经地义。”

    令约仍旧听得愣愣的,但又像是得了些启发,故而当院里院外的纸农们做出决定后,她身为贺家人,在见到父亲身后仅有的四成人后并没有事先所想的那般怨怼。

    贺无量自然也听过妻子微言,事情落下后反没了昨日的焦灼,甚至还有心思与鲁广顽笑:“鲁大哥,怎像个大姑娘似的。”

    结果自然是被鲁广锤了:“没大没,老子这是高兴!”

    完,鲁广搓了搓脸,转头朝潘瑞身后几个老家伙啐上口。

    “……”对面几人面上多少难堪。

    贺无量见状阔步走去几阶踏跺之上,笑起来还像是个意气飞扬年轻人,扬声道:“诸位大可不必为此事伤了和气,分槽不过是我贺家同方家断了生意往来,其他皆与平常无异,同是猫竹山下的造纸人,何须分得清清楚楚?”

    “贺槽主此言差矣,”李通也从轿上下来,歪着嘴角狐假虎威,“我们老爷吩咐了,你们要断便断得干干净净,倘或哪日被他发现有东槽纸充西槽纸的事,恐怕就不止这样简单了。”

    “呸,阴阳怪气。”鲁广白眼翻去天上,“你回去告诉方胜,我们是造纸的,不是他方家听差的狗,谁稀罕他方家似的,一群夯货。”

    对面的纸农:“……”感觉又被骂了。

    “鲁广,你谁是狗!”李通气急败坏。

    “的——”

    “贺前辈所极是。”有人的出现断了鲁广的话,转头看去,一个年轻人从人群外走来。

    令约惊讶看向闻恪,后者已走来踏跺底下,先冲贺无量作了揖,又转身与潘瑞等人作一揖。

    “你这子是谁?”有人奇怪问他。

    “晚辈闻恪,初任宛阳知县,尚未来得及拜访诸位前辈。”

    话音落地,底下便有人嘀咕起来,闻恪隐隐约约听见几个奇怪又熟悉的字眼——不像是十二岁。

    闻恪:“……”他们到底听过什么?

    “那闻大人来此有何贵干?”还是方才问话的那人,口吻却天差地别。

    “噢,前辈唤我敬之便是,”他站去踏跺一侧,神情肃穆,“在下前来是因听闻分槽一事,晚辈虽初来宛阳,却早在年少时就知晓宛阳竹纸,是以赴任前倍感荣幸,只事务繁多,始终不得时机拜访……”

    不愧是读书人,话跟串珠子似的,后面饱含深情了长串全是在变着法子夸宛阳竹纸,听得一众纸农热泪盈眶,也听得篱笆一侧的人抽了抽嘴角。

    霍沉控制住嘴角,转头看眼霍洋,他从昨夜留宿竹坞起便始终是那副惶惶不安的模样。

    霍沉转回目光,继续盘那两颗核桃,目不斜视道:“大哥不必慌张,等他完再去不迟。”

    霍洋并不吱声,耳根处一缕火星子慢慢缠绕,灼得耳根红烫。

    “适才贺前辈所言极是,诸位同在猫竹山下清溪坞里,何须分得清清楚楚?买卖是买卖,情义是情义,买卖立于竹坞之外,情义则生于竹坞长于竹坞!在下坚信,能教宛阳竹纸闻名遐迩的绝非甚么荣禄斋的红印,而是诸位对竹纸的一片热忱!”

    话像是比做工还累,闻恪清俊的脸庞在完这通话时微微涨红。

    “好!”

    “闻大人所极是!”

    “呜呜呜呜……”

    “你哭个甚?”

    “……”

    底下众人纷纷应声,令约甚至惊讶发现,在他完这番话后两边队伍的人数渐渐齐平。

    霍沉眯眼盯着某个欣喜撑起身子的少女:“……”

    不应当。

    作者有话要:  啊啊啊啊啊!(发出杉菜的声音

    这章实在太魔鬼了,魔鬼就魔鬼在——

    1.鬼畜、智障、沙雕、垃圾得明明白白并且疑似外国人的蛇精病男士霍涛出场了!(他真的很分裂,后面会更鬼畜2333出来你们可能不信,目前出场的疑似男配里他最配当霍老板的情敌(?

    2.佛系怪阿姨郁菀女士发光了!

    3.闻·大演讲家·心灵鸡汤灌溉能手·恪上线了!

    阿煎:在心灵鸡汤缺乏的年代,闻大人送鸡汤进社区,流啤!

    社区众人:牛啤!牛啤!

    阿约:(星星眼)

    霍沉:(生闷气)

    不愧是我,理智告诉我要写得严肃,但一到关键时刻就开始皮(我这奇奇怪怪的笑点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天使:琚年 1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