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角粽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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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牖大敞, 一边的台几上供着菖蒲与锦葵,正是端午景象。

    阿显一早醒来便让郁菀系了根五色绳在腕上,出门前瘪着嘴抱怨:“都已经满了十二,何故还戴这孩子玩意儿?”

    “你阿姊不也戴着么?”

    “她是姑娘家, 合该戴这些, 我戴上是白白招人笑话。”

    “云飞还大你呢, 秋娘定也教他戴了, ”郁菀一边, 一边又往他书袋里放了根彩绳, “去了书院送给阿慎, 教他陪着你戴, 后半日他若无事便请他来家里吃粽子。”

    阿显一听, 之前那些不情愿顿时灰飞烟灭。

    想他从就被家里人宠着, 闻慎却是跟兄长相依为命长大,休提年年备彩绳的话了, 他又怎能身在福中不知福呢?

    他乖下来,背好书袋, 甜滋滋了声“多谢娘”就害羞跑出屋, 郁菀摆出副看傻子的表情看人跑开,好半天才回神。

    再往窗下看去,那处还坐着个更痴的。

    她操心叹息声,过去坐下。令约正低头戳弄着一颗赤豆,指尖带着它在桌面上骨碌碌滚,听到动静,抬头看郁菀。

    “怎不数数昨儿共买了几颗豆子?”

    令约动作一顿,悻悻收回手,睫毛轻颤默不做声。

    郁菀绵叹声, 看向她的眼神越发无奈,心想到底是长大了,如今竟也跟人吃起醋来,昔时见她情窦未开,只忧心她从此不成家,方今见着了苗头,却又忧心她在这事上受委屈,着实不易。

    令约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僵着声问:“娘作何瞧着我?”

    “瞧你要怄到几时去。”

    “……”

    “你若是不高兴,与我倾吐也好,想法子撒气也好,只别闷在心里,几时闷出病来多不合算?”

    令约知她甚么都瞧得出,耳尖莫名一热,嘴硬道:“娘不必管我,我气上会儿就好了。”虽她已经气了好长时候,但她保证待会儿就忘了这事。

    谁要日日为情所困?是包粽子不好玩儿么?

    “当真?”可不像。

    “当真!”她着拍桌而起,到厨屋里搬了包粽子用的家当出来,糯米、杨梅、赤豆、干枣、箬壳、彩丝线通通堆至桌上,又舀来两盆清水,坐下淘米淘豆子。

    郁菀教她这一串动作逗笑,跟着忙碌起来。

    及至巳正,赤豆粽率先煮好出锅。

    令约顾不得天热,当下拆了只粽尝起味道,赤豆煮得绵软细腻,甜中带着丝粽叶清香,再蘸点蜜吃更加香甜。

    她点点头,找来网袋捡了十来只丢进去,转头看郁菀,她已将第二批粽子丢进锅,预备起晌饭。

    “我先送些粽子给爹爹。”

    话落人已钻出厨屋,郁菀唯有抬声嘱咐句:“外头天热,帷帽戴上。”

    临到门边的人应声停下,戴上郁菀那顶帷帽再才出门,为了不从某人院门前路过,特地绕过篱笆走溪边路。

    霍沉今早还没出竹坞,她是知道的,但她没料到如此热天他还有闲情逸致坐在葡萄椽下喝茶……

    太阳煌煌,两只黄蝶也被照得金灿灿的,跘旋于绿油油的椽边,分外显眼,一如底下某人目光灼灼。

    令约旦觉眼被晃了下,不知祸首,只飞快地撇回目光,直直越过篱笆院。

    低头走着,脚边亮溶溶一片,像是有另一颗太阳融在溪底,她盯上会儿,忽忽的有些眼花,正要抬头,手腕猛地被人攫住——

    她一骇,回头看去,霍沉已经堵来眼前。

    淡淡的茶香萦绕鼻端,她吁了口气,安心不少,但手腕始终被他拽着,她缓过神往外挣了下,没挣脱,反被他握得更紧。

    她仰头瞪他,隔着层薄薄的帷纱,他的眉眼看起来不怎么凛冽。

    还未等她开口,霍沉便率先发问:“你在生我的气?”

    令约噎了噎,难道她气得还不明显吗?

    她气呼呼往外抽手,网袋里沉甸甸的粽子摇摇晃晃好若荡着秋千,霍沉这才觉察似的,卸力松开她,追问句:“你气我什么?”

    甚至像是迫不及待地在追问,令约被他搅得莫名其妙,心烦意燥偏过头:“气你就气你,还需问气甚么吗?”

    帽檐宽绰,霍沉从上方看她有些费力,稍稍低了低头,透过纱幔看她,继续试探:“为了昨日的事?”

    一句话正戳中她的心思,她抓紧粽袋,语调也紧绷着:“我前几日便生了你的气。”

    霍沉沉默须臾,片刻后忽伸手探向她眼前的纱幔,一举撩开。

    帷帽下的人惊讶瞪圆眼,似是问他这是做甚么。

    “它遮着你,我看不清。”

    他理直气壮,心底则隐隐受用地想,若不揭开,他又怎知她红了脸?

    令约被他一通搅和,耳廓红得厉害,瞥过眼不看他,霍沉却久久盯着她,语不惊人死不休地陈述句:“我以为你在为昨日的事同我吃醋。”

    耳边轰响声,令约忽地站不住脚,转身便走。

    脚步极快,像是气急败坏,霍沉信步追上她,歪着头问:“为何要走?我中了么?”

    令约仍不看他,只提足了气:“你不必试我,你愿怎么想便怎么想罢。”

    他就愿这么想。

    霍沉意满,不再逼问,只静静盯着她侧脸。

    帷帽帽檐恰挡去少女的眉眼,他压低头也只能瞧见她红扑扑的脸颊,以及紧紧抿着昭示着她不高兴的唇。

    樱唇红润,霍沉的目光渐渐栖停于此,忽霍间心猿意马起来,盯得正起劲,她却抬手将纱幔放下。

    “……”

    视线隔断,朦胧一片,霍沉这才恋恋不舍撤回目光。

    令约余光瞥见他转头,挫气撇了撇嘴,仍是一副恼巴巴的模样,满心不平地想:凭什么她怄着气,他在一旁窃喜?

    ……

    一程路还未过半,时候倒像是耗去了半日,令约不由走快,眼见着要到蜻蜓湖,却听身后传来阵呼声。

    黄鹂似的嗓音。

    令约一愣,秀眉轻蹙,偏眼看向身旁的人,见他已经听声回头,暗暗地生出些恼躁,一时竟口不择言起来:“你那阿妧妹妹来了。”

    得哀怨,话还未落,便恨不得咬舌自裁。

    霍沉一听,不觉惊喜回正了头,似笑非笑望着她:“哪里来的妹妹,按道理她要长我一辈。”

    谁管长不长,人家一口一个“见渊哥哥”不假便是。

    她想着,板了声:“既是长辈,你便等着,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见渊哥哥!”

    封妧骑马而来,离二人已经极近,令约不愿逗留,径自往前走,霍沉却黏住她手腕不放,她嗔目瞪视,只觉这人今日冒失莽撞起来。

    “松手。”

    霍沉乖巧放开她,但的话没道理:“你我同辈,她也是你长辈。”

    “……”令约为这歪理哽住,然后便听马背上的少女高声问起他们。

    “你们在做甚么?”

    封妧瞪眼瞧着霍沉堪堪松开的手,难以置信地下了马,奔二人跟前去。

    令约头一次近看她,姑娘身段娇,比她矮出半头,生着张圆脸,眼睛也圆溜溜的,煞是可人。

    可是一想到她个不停的场景,头就隐隐作痛。

    趁她量,封妧也将她上上下下瞧个遍,可惜隔着帷帽,看不清脸。好一会儿,她才放弃让人摘下帽子的念想,转头问霍沉:“见渊哥哥,她是谁人?”

    语气尤为弃嫌,正追来这处的封合一听,登时抚了抚额角下马。

    “阿妧,不得无礼。”

    “我怎么无礼?我单是问问她是谁。”封妧置气,回头再问霍沉。

    霍沉则慢悠悠转过头,看向令约时,眼底似有若无地漾着细碎的光。令约对上这目光,心底霍然间有几分慌乱,总觉得这人要出甚么骇人话来。

    果不其然,某人在思量半晌后心翼翼吐出几字来:“心上人。”

    短短三字来势汹汹,撞得余下几人晕晕乎乎,封妧怔怔然缓不过神,帷帽下的人更是瞬间面红耳热,唯有封合这个事外人醒得快些,默默量起两人。

    众人静默时分,封妧骤然拖出哭腔,破沉寂。

    “我不信!你定也是烦我了,有意骗我。”她抬手指向令约,“除非她给我看看脸。”

    “……”

    经她一闹,令约堪堪找到魂魄似的,将其揪住牵回体内,而后不顾害羞地瞪向霍沉。

    该他时他不,不该他时他偏偏,自己得罪人不够,还将她拖下水,气人的本事实在高。

    她气恼,索性走去悲不自胜的姑娘面前,趁对方还未收回指着她鼻尖的手,挂了只粽去上头。

    “……”封妧收起哽咽,“你、你做什么?”

    “吃点罢。”省得哭起来更吵人耳朵。

    后半句自是没敢的,只管把粽子送出去,人便转身走了,霍沉高挑着眉梢看她离开,好一会儿,转头与两位有些痴的“前辈”作辞,追了上去。

    令约这回留意着身后动静,听他靠近,不觉将手收到前边儿,不给他造次机会。

    霍沉将这举动收来眼底,好笑低了低头,末后抬头时方才摆出副严肃神情:“适才是我唐突,你若生气,直接骂我便是。”

    “谁要骂你?”

    “那便是不气?”

    “……”令约语塞,忍了会儿没忍住,低哼声作评,“一时闭口缄舌,一时油嘴滑舌。”

    霍沉不以为意,反倒高兴认下。

    至于高兴甚么,无非是他窥破了她那些酸溜溜的心思……令约猜出这究竟,别扭些,又静下声不予理会。

    霍沉大抵也反过来看穿她,愉悦一笑,但只片刻,而后便恍悟过来她前头半句,扭头觑她。

    “那日为何叫我呆头鹅?”

    令约微愣,想到他那时委屈巴巴的模样,强忍住笑:“你呆。”

    呆在连道歉都会错意,她气的哪儿是他过问那回事,分明是气他那些日子“闭口缄舌”。霍沉后知后觉想明白,越觉心虚,最后轻许诺声:“往后定改了它。”

    “哼。”她又轻哼了声,心想着他爱改不改,唇边却飞出一抹笑。

    二人不再言语,直走到蜻蜓湖,耳边才恢复了热闹。

    梅雨季将至,鹿灵纸农需趁端午时节将晒过的竹料运回本地,故这一路上都见着他们送料。到了下游,马场边的吊桥已被人放下,竹料从这处出去,即可直奔城门。

    眼下韩松守在桥头与人事,令约一见他,想到甚么,低头从网袋里取出只粽子,揪着粽绳送去霍沉面前,“嗯”上声,示意他接下。

    霍沉挑眉接过,问道:“给我?”

    令约隔着帷帽对他一笑:“给韩大哥。”

    他立即皱了眉头,脸色也有些臭,令约便接着那话道:“前两日他还向我问你好呢,虽你觉得同他不熟,可人家是诚心诚意问候,你也当礼貌回应回应。”

    “……”

    霍沉心情复杂地睨两眼粽子,终于不情不愿附和声:“得是。”

    于是,又不情不愿地找人攀谈去,令约望着他背影偷笑下,自绕去寻贺无量。

    再回来时,霍沉已然背手站到马场边,离韩松远远的,在他身侧,还站着封氏兄妹与两匹马儿。

    竟然跟了来?

    正不知他们跟来做什么,便见封妧丢开缰绳气势汹汹朝她走了来……

    作者有话要:  话多不可怕,话多还是个长辈就很难顶了。

    昨天那章似乎很毒,但俺也不知道怎么改就不改好了,然后在这里提前两个月祝大家端午节快乐&ltコ: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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