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女儿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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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久一路被萧祈拽到了萧府别院中,她微微仰头,那棵西府海棠时不时飘下几片枯叶,院子里很是安静。

    “二舅哥,你带我来这里干嘛。”

    萧祈看了她一眼,话没多,朝着海棠树走了过去。叶久抚了抚胸口,压下喉咙处的不适,狐疑的跟了上去。

    “子祈,你要的铁锹。”

    萧栏枫沉稳的声音从二人身后传来,叶久下意识回头,还不等她声招呼,旁侧萧祈已然伸手接过,笑了下,“谢了。”

    萧栏枫看了两人一眼,随后微微颔首,又一如来时转身飘走了。

    叶久看着两人熟稔又不拖泥带水的动作,眉头一抽。

    “愣着做什么,帮忙。”

    萧祈把其中一个朝她丢了过来,叶久慌忙接住,由于幅度大了些,牵扯到胸口一阵暗痛,她没忍住咳了两声。

    萧祈转头皱了皱眉,“妹夫,你真没事?”

    叶久轻轻摇头,怕他往下追问,忙岔开了话题,“二舅哥,你这是要挖什么?”

    萧祈摆摆手示意她别多问,自己则是绕着海棠树转了一圈,用铁锹在周围砖上幅度敲敲,不肖片刻,他手里的铁锹落在了其中一块砖上,脸上都带了些喜色,“就是这儿。”

    叶久撑起身子,朝他走过去,此时萧祈已经把地砖掀了起来,一铁锹用力插进了土里。

    她看了两息,也上手铲起泥土。因着长年雨水浸泡,重物挤压,地砖下的泥土已经被压得很实,隔着铁锹都能感觉到不的阻力感。

    萧祈毕竟习武,力气要比叶久大上许多,他见状又掀开了几只地砖,两人合力铲铲挖挖,倒是比方才顺畅了不少。

    “二舅哥,你到底要挖什么啊。”

    正暑的日子,虽然已经是夕阳时候,但动了不过一刻,叶久额头上已经布满了汗珠,落在泥土的涡里,土色都深了一分。

    萧祈闻言停下手里的动作,手拄着木柄,勾唇一笑,“自然是好东西。”

    见叶久还是一脸不相信的样子,他拍了拍胸脯,“兄长绝不骗你,定是叫你一辈子难忘的东西。”

    罢他招招手,“来来来,干活。”

    叶久瞧着自己这大舅哥跳脱的性格,无奈摇头,又下了一铁锹。

    “我告诉你啊,你少给我摆出韶儿那幅无可奈何的表情,”萧祈瞪了瞪眼,撇了下嘴,嘟囔道:“韶儿好的不教,净把这种迂腐做派教了个通透。”

    叶久闻言愣了一下,迂腐?

    她脑子里闪过那粉色衣衫羞红了脸还一本正经的模样,不由轻笑出声。

    她也没解释什么,索性埋头干起活来。

    “哎哎哎,妹夫你心点!快挖到了。”

    约摸又过了一刻钟,萧祈忽得把铁锹一丢,趴到了坑旁,改用手刨了起来。

    叶久拄着铁锹,歪头看着他心翼翼地拨开几个零散的土块,露出了些许腐朽的红色。

    叶久一时间有些反胃,好像下午时候那股刺鼻的血腥味又扑到了她的鼻间。

    萧祈全神贯注的挖着旁侧的土,脸上带着兴奋地笑容,然而落在叶久眼里,胃里更是一阵翻江倒海。

    “二舅哥,你不会有什么奇怪的癖好吧……”

    萧祈闻言愣了一下,随后直起身,抱着一只大坛子,眨了眨透亮的眼睛:

    “喝酒……也算奇怪的癖好吗?”

    叶久眉头一抽,她看着萧祈怀中一只棕色的酒坛,而那红色渗人的东西,便是封泥之上腐烂了大半的红纸,细看之下,还有一些隐隐约约的墨色。

    自知自己想歪了,叶久轻咳一声掩饰尴尬,她轻步上前,结果下一秒就被萧祈塞了个满怀。

    “等等啊,还有两坛。”

    因着开了头,萧祈不费什么功夫就把剩余两坛也一并挖了出来。

    叶久盘坐在地上,掸开酒封上的泥土,那红红棕棕的纸上,隐约能看出一个祁字。

    “好了,我等了这些年,终于可以一品佳酿了。”

    萧祈累得够呛,一屁股坐在叶久对面,依靠着凸起的树根,修长的手指心翼翼的抚了抚酒坛身,眼中流露出了丝丝柔和。

    叶久看着他用雪白的袖口来来回回擦拭着脏兮兮的坛身,抿抿唇,试探的问了句:“你酿的?”

    萧祈闻言微微扬唇,轻回了一声:“不尽然,还有家父和大哥。”

    叶久怔愣了一下,她看着怀中的酒坛,眨了眨眼。

    那么……这酒一定是二舅哥极为珍视的了。

    如今,就这样挖出来给自己喝吗?

    她眸中含了点点暖意,只听得萧祈笑道:“扬州三清泉酿的女儿红,尝尝?”

    叶久抬眸,只见萧祈朝她递来了一只瓷碗,里面酒液清亮流转,浓郁的酒香慢慢散了过来。

    “女儿红?”

    叶久伸手接过,端着酒碗,微微皱眉。

    萧祈后靠着树根,懒散的摊在地上,仰起头,望着远处的楼台,弯了弯唇角,“我以为这辈子只能喝到花雕了,没想到,竟还有机会喝上这女儿红。”

    话落,叶久的手微微抖了一下。

    此时此刻,她终于明白了萧祈那所谓的,让她终身难忘的东西。

    “这三坛酒,是韶儿满月之时,我与父亲大哥一同埋下的,你瞧,这封泥上,还有韶儿的脚丫呢。”

    萧祈心翼翼的托起封泥,朝叶久递了过去。

    叶久伸手接过,黄棕色的封泥上,浅浅印着一只中指长的脚丫,里面还有腐掉的红纸,有些混沌不堪。

    她手指轻轻磨砂着那只脚印,眼前渐渐模糊。

    “本来我们一共埋了十坛,就想着韶儿成亲之时,一定不能了排场,让夫家和宾客看轻了。”

    萧祈口口的喝着,时不时地咂嘴品尝着,“只是没想到,后来我们举家上京,山高路远,我央求了父亲几日,也只带了这三坛来,埋在了这海棠树下。”

    “然而后来,家中蒙难,不仅没等到在韶儿喜宴之上一醉方休,还险些留成了花雕酒。”

    萧祈脸上挂着嘲讽的笑,眼眶中含了泪水,他又倒了一碗,起精神道:“韶儿的婚礼我错过了,这酒迟了这些月,当我欠你这个妹夫的,如今,也算还上了。”

    叶久双手捧着那只瓷碗,她静静的看着那清亮的酒液,鼻尖有些酸涩。

    藏了十八年的女儿红,一如倾注血汗捧在手心的明珠,就这样,交到了自己的手里。

    她觉得就算天宫的琼浆玉液,也抵不过这一碗清酒。

    叶久沉默良久,轻轻抿了一口。

    不同于棠花酒、桂花酒,这酒更加醇厚,好似咬碎了一段时光,悠远绵长。

    她低着头,哑声开口:“婚事在云城办的,十里红妆,宝马银车,三书六聘,一样都没少。”

    萧祈闻言,舒心一笑,“那就好。”

    他缓缓抬头,看着叶久瘦弱的身影,眼里透着一丝复杂,“其实,只要你对她好,只要她平安,有没有排场,够不够气派,都无所谓。”

    叶久对上了他的眼眸,那里面是点点期盼和她想不到的祈求,萧祈朝她举起碗,弯唇一笑,“我相信你,可以护她一世安宁。”

    叶久轻笑了一声,挟去眼角溢出的泪珠,碰了上去:“毕生之愿。”

    两人相视一笑,一饮而尽。萧祈抹了下嘴角,磨砂着坛口,轻轻开口: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韶儿到底出了什么事?”

    ……

    祁韶安自午时睡去,只浅眠了一个时辰左右,她睡得极不踏实,脑子里做着乱七八糟的梦,半梦半醒之间,她都能隐隐感觉到叶久悄然离去。

    祁韶安在床边坐了约摸一刻钟,随后穿好衣服,拉开了房门。

    阳光刹那洒进了门内,连同她瘦弱的身子都笼罩了一圈金光。

    祁韶安深深吸了一口气,院子中飘扬着淡淡紫竹香,还有些许水汽,让她乱跳的心脏渐渐安稳了下来。

    “姐,你醒啦?”

    微雨正巧从书房出来,手里还拿着一只草药包,看到祁韶安站在门口,连忙跑了过来。

    祁韶安眨眨眼,应了一声,“嗯。”

    微雨看祁韶安面色好了不少,心下舒了口气,紧着问道:“姐饿不饿,我去给你做点吃的?”

    祁韶安却是轻轻摇了摇头,反问道:“阿久呢。”

    微雨想了一下,“晌午姐睡下后大哥便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不过瞧着也快了吧。”

    祁韶安微微点头,随后拉好门,轻脚往院外走去。

    微雨没反应过来,下意识追了两步,“姐,您这是要去哪?”

    祁韶安脚下一顿,随后轻道:

    “我想回家看看。”

    ……

    叶久僵硬的转过头,而萧祈那无比认真的眼神让她心底不由一颤。

    “没,没啊,怎么会有什么事呢。”

    萧祈依旧静静的看着她,甚至微微勾唇,“妹夫,我不知是韶儿不愿启口,还是你有意瞒我,你二人对我与韶儿分开后的事情只字不提,但我能感觉的到,韶儿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

    叶久默不作声,萧祈见状轻叹口气,道:“韶儿以前啊,虽平时不爱玩闹,但她那双眼睛,总像夜里的繁星一般,晶晶亮的,煞是好看。”

    “可是现在,她眼里虽还是黑夜,可却没了星星。”

    叶久手上一颤,差点将酒碗翻,她依旧低着头,不发一言,只是落在碗边上的指尖微微颤抖了起来。

    萧祈也极有耐心,他慢慢劝着叶久,“韶儿那次昏倒,是我从未见到的样子,那样了无牵挂好似随时都会散去的模样,着实惊到了我。”

    “你,她应是遇到了什么事,会让她痛苦至斯。”

    叶久慢慢捏紧了拳头,她知道萧祈一直在看着自己,但她不敢抬头,因为她没有勇气面对萧祈那双祈盼的眼睛。

    “你今日去了刑部,若我所料不错的话,应是与韶儿有关吧。”

    叶久霎时抬头,对上了萧祈的眼睛,似是用眼神在问:你怎么知道的。

    萧祈苦笑一声,“韶儿除了厨艺差了些,女儿家的课业哪个都极为出色,绣工更是不输坊间绣娘的,她的针法,我一眼就看得出。”

    叶久抚了抚胸口,衣襟之下,那方丝帕微微鼓起,好似填满了她整个胸膛。

    院子中一时安静,萧祈见叶久犹豫不决,咬了咬牙,忽得撑起身子,往前一扑,在叶久面前屈膝跪下。

    叶久吓了一大跳,连忙去捞他,但以她的力气,根本拽不动。

    “二舅哥!你这是干嘛!”

    萧祈拽着她的手臂,眼中闪着水泽的光,他哽咽开口:

    “就算我求你,告诉我,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  哥哥对妹妹的直觉,总是准得那么不讲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