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颗青杏
他爬上高山看日出,在云海之上呼唤她,在海边看日落,在沙滩上写下她的名字。
他去山间蹦极,去乘坐滑翔伞,去攀岩,去徒步,还去海底潜水。
他虔诚地爬上高山,在山顶那座拥有千年历史的古老寺庙,烧香拜佛,为她祈愿,愿她余生,平安顺遂,事事如意。
他的每一天都充实而忙碌,身体乏累,便无心乱想。
回来的时候已经七月底,人都黑了两圈。
司青回来的时候虽然也看不出来有多么高兴,但是至少不像之前似的,三魂找不着七魄。
后来没过两天,他主动提出要去学车,然后报了个驾校,早出晚归地去驾校学习,人又黑了两圈,倒是在开学前顺利地拿到了驾驶证。
八月底,封杏找的暑假工正式结束,老师们邀约着聚餐,吃过晚饭,回到住处,已经是晚上十点。
她下了公交车,顺着这条走了几个月已经熟悉的道路慢慢往前走,沿街的路灯投下的光照得并不远,以至于有的地方仍然显得黑暗。
直到她走进巷子里,光线便比之前更弱了。
这条巷子的路灯几乎没有,只能靠着周围住户家里的灯光勉强辨认着脚下的路。
前一晚刚下过雨,巷子里的路便积了污浊的雨水,封杏认真盯着脚下的路慢慢往前走着,周围不时传来一两声狗叫,破这巷子里的寂静。
她租住的地方在这条巷子的最里面,还要拐一道弯才能到达。
忽然,脖子上传来一点湿湿的凉意,她停了下来,伸手一摸,湿的。
这里头上并没有树荫,所以不存在树荫上的水落下来,滴到她的脖子上。
心里奇怪,她正要抬头看看什么情况,眼前一黑,嘴被捂住,身体被钳制住往黑暗的沟渠里拖。
鼻端传来那人粗糙手掌上难闻的气味,几乎让她要窒息。
她的心跳又急又快,奈何被人钳制着身体往后仰,根本挣脱不开,只能手脚乱动,却无济于事。
她想叫,可是一出口却只能发出浅短无力的呜咽声,还不如远处猫叫的声音大。
额头浸出了细密的汗,她心急又害怕,被人拖着,拉到了黑暗的沟渠之后,抵着旁边的树根,终于停了下来。
这里对着的那间房屋没有亮灯,看起来像是没有人居住的样子,因此这里便显得一片漆黑。
“听着,我只谋财,不图色,你能配合,就把身上所有的钱和值钱的东西给我,我放你走。”
男人的声音又粗又哑,听起来大约四十左右,封杏抬头,看见他带着口罩和帽子,看不清脸,显然是有备而来。
她住的地方破旧,安全性并不好,她根本不放心把自己的银行卡等一切重要东西放在那里,一直都是随身携带。
换句话,她现在身上带着她的所有家当。
现在这个男人却,叫她把这些都给他?
她辛辛苦苦存了十几年的钱,他叫她全都给他?
她怎么可能答应。
“你要是答应,就眨眨眼,不答应的话,就别怪我。”
这男人虽然是有备而来,但是看上去却似乎没什么作案经验,不像是个惯犯。
哪有抢劫犯会这样跟被抢劫的人商量的?
“你也别怪我,我也是走投无路,我只想要钱,不想伤害你,你最好配合我,你安全,我拿钱,不配合,我们就是两败俱伤。”
不配合就是两败俱伤?
大概就是会伤她,抢走她的钱,然后她报警抓他。
封杏突然就没那么慌了,只要不是亡命之徒,她就觉得还有希望。
这个抢劫犯看起来并不像是很聪明的样子,而且也没什么作案经验,封杏心里迅速有了想法,赶紧眨了眨眼,表示他的她同意。
他显然是有些不相信,再度确认:“真的?”
封杏又眨了眨眼。
他似乎是相信了,再度威胁:“那我现在松开你,你别叫,乖乖把钱给我。”
封杏眨眼,表示同意。
“不行!”那个男人刚松开了一点,又再度抓紧了她,“万一你骗我,大吼大叫把人叫过来怎么办?”
封杏急了,疯狂摇头,表示自己不会。
她的脸上布满细密的汗,眼底全是慌乱,看起来弱无助,那男人便信了几分。
“你得表示你的诚意,”男人抓起来她的右手手腕,“这根手链先给我。”
封杏一见那手链便立即摇头,手腕也开始挣扎起来。
这手链,是当初司青送她的新年礼物,她以前觉得不习惯没有戴过,毕业以后,来到这边,总是想他,她便把他送的这条手链找出来戴上了。
这是他送给她的唯一一样可以保存下来的东西,而他们甚至以后都可能不会再见上一面,所以这也可以算是这辈子她拥有的唯一一件和他有关的东西。
现在这个人却,要拿走它。
她怎么可能同意?
就连骗他都做不到。
“怎么?就一条手链都舍不得,你叫我怎么相信你?”
封杏却顾不得那么多,只想着不能让他把这手链拿走,别的什么都想不了。
“看来你是不想配合了,那就别怪我。”
他的手掌从她嘴上移开,她还没来得及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嘴里便被塞进来一团东西,让她发不出声音。
接着那男人便开始扯她的背包,企图全部抢走。
封杏心里一阵窒息,背包里装着她的所有东西,他全部抢走,是要她的命。
好在那男人现在注意力全在她的背包上,只有一只手抓着她,虽然她不出话,可是手还是有劲儿的,她使出了自己所有的力气,一下挣脱开他。
那男人猝不及防被甩开,紧接着马上又要来抓她。
她想先拿下嘴里的东西呼救,可是那男人已经一只手又抓了上来,情急之下,她捡起地上的一块儿石头冲他狠狠砸去。
男人吃痛,松开了她,她便抱着自己的背包从地上爬起来拼命往前跑。
她把嘴里的东西取了出来丢掉,那男人在身后已经又追了上来,她心里着急,便不管不顾地叫起来。
“着火了!着火了!快救火!”
这是最有效的呼救,也是她如今残存的理智下能想到最好的办法。
她背包里没有什么利器,她便把那支钢笔拿出来拔了笔盖攥在手里,一边不停地大喊:“着火了快救火啊!”
那男人已经追了上来,一只手抓上了她的胳膊,她心里一着急,狠狠地拿起那支钢笔冲他的手背扎了下去。
明显感觉到抓着她的那只手松开了,她心里害怕,连着那支钢笔一起丢到地上。
这时周围的住户大概是听到了她的声音,有人叫喊着“哪里着火?”“快救火!”冲着这边的方向过来了。
封杏不敢回头,只拼了命似的往前跑,慢慢地就见到了几个端着水盆提着水桶的人出现在前方,而身后也没有追着她跑的脚步声响起,她才终于放下心来。
她冲到人群面前,终于虚脱无力,瘫倒在地。
那几人连忙将她扶起来坐到地上,开始问她遇到了什么情况。
她便将刚刚所经历的事情一五一十地了出来,一大婶立即破口大骂:“真是不要脸的畜生!”
“这杀千刀的,别让老子遇上,不然非得断他狗日的腿送到派出所去!”一大叔也立即附和到。
几人又关心地问到她有没有受伤,需不需要去看医生,要不要报警,住哪儿,要不要送她回去。
封杏是真的害怕,根本不敢再一个人走在这黑黢黢的巷子里面,便央求一个大婶陪同她出了巷子去车。
她今晚是不敢再住在这里的了,怕那人躲在她不知道的地方,等她一个人的时候出来报复她。
附近有便宜的酒店,还是住酒店稍微安全一点。
到了第二天,她就去把出租屋退了,屋里也没什么好东西,她只收拾了衣服鞋子通知书等必要的物品装在行李箱里一起带走。
离开学报道也就只剩下两天,这两天只能花点钱住在酒店里。
开学的时候,司青已经是一个黑帅黑帅的伙了。
司铭送他去学校报到,挤在人山人海里办完入学手续,然后去宿舍。
买了崭新的两套床上用品,又买了洗漱用品学习用品,床也铺好,什么都安置好了。
司铭叉着腰在宿舍转了两圈,寻思着还有没有什么要置办的。
“爸,饿了……”司青有气无力地拖着嗓子,可怜兮兮,“去吃饭吧,再晚可能没座位了。”
“行,别担心,没座位咱们去外面找地方,饿不着你。”司铭洗了个手,拍了拍衣服上可能存在的灰尘,“我看你这宿舍其他三个同学都很稳啊,这会儿都还没来。”
一间宿舍四个人住,上床下桌,这会儿只有司青一个人到了,其他三个人的床铺都还空着,看样子还在外面办理入学手续。
学校里这会儿人多,司铭转了转,也没找到什么好地方,于是开车带司青到外面去找。
一路上他车开得都很慢,让司青看看路边有没有什么好地方。
外面人也多,俩人找了半天才找到一家看起来不错又有座位的店,解决了午饭。
司青去买了两瓶水,一瓶冰的自己喝,一瓶常温的给他爸。
司铭开着车转回学校,算跟司青转转学校,看看学校什么样的。
在学校里开车不算是一个很明智的决定,所以司铭早早地找好了地方停了车,跟司青走路。
不过还好这两天天气还不错,这座南方的城市入了九月就开始下雨,下了几天的雨这两天才停了,却也没出太阳,天温柔地阴着风轻柔地刮着,空气十分凉爽。
高等学府里,一草一木都是浪漫的,司铭走在里面,忽然回想起当年谈恋爱的时候,不由得就微笑起来。
这样的天气,这样的地方,真的太适合恋爱。
司青倒是没什么感觉,他两只眼睛跟探索仪器似的,有意无意地扫着路过的每个人。
他不知道她最后去了哪所学校,但是如果她也来了这里,那可真是太好不过。
走过了实验楼,俩人转了一个弯,沿着一条长长的林荫道走着,走到一处十字路口,路标显示往前是湖心亭,往左是学校商贸区,往右是艺术大楼。
司铭一看路标,毫不犹豫地:“往右吧。”
司青趣他:“爸你该不会是想去艺术大楼看美女吧?”
司铭斜了他一眼:“不会话就闭上你的嘴。”
“好好好,我闭嘴闭嘴,不了不了。”
夏医的艺术大楼就是平常学生们搞文娱活动的地方,这里一楼是活动大厅,平常哪个学院举办大型晚会的时候就会借去用,二楼是舞蹈室、钢琴房、画室之类的,一般是选修课的时候会用到,三楼就是普通教室,用来上课的。
这会儿刚开学,艺术大楼也没什么人,司铭和司青慢悠悠地从楼下经过,听到了二楼钢琴房里传来一阵悠扬的钢琴声。
司铭一顿,这前奏,听起来像是《致爱丽丝》。
他其实对音乐没什么了解,但是司青他妈是学音乐的,这是她最喜欢也经常弹奏的一首曲子,所以他才会这么熟悉。
这么多年没有联系,不知道她在哪里,过得还好不好。
司铭有一瞬间的呆滞,然后继续跟着司青往前走。
就在这个时候,那首《致爱丽丝》错了一个音,接着那个弹钢琴的人很快又改过来,接着弹了下去。
司铭彻底呆住。
他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声音来源的地方,心跳突然就快了起来。
司青他妈妈,以前弹这首曲子的时候,就总是会弹错这个音,每次她都懊恼地:“哎呀好烦啊,练习这么多遍,还是习惯弹错。”
他总是安慰她,没什么影响,每次都被她骂不懂艺术。
“爸?爸!”司青忍不住轻轻推了一下抬头发呆的司铭,“你看什么呢?”
“司青,我、我……”司铭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什么好,好像很着急,又好像很激动。
接着他做了一个决定。
他什么也没,直接踏进了艺术大楼,上了楼梯,要去二楼找那个弹钢琴的人。
他顺着钢琴声在二楼摸索着前进,后来那钢琴声就停了,戛然而止,空气安静下来,他也跟着停了下来。
很近了,刚刚的钢琴声。
司铭没有放弃,仍旧一间教室一间教室去找,最后终于找到了一间门开着的钢琴房。
但是里面没有人。
窗户没有关,有风吹过,窗帘跟着飘起来,落在钢琴上,又滑下去。
司铭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司青一脸懵逼不知所以地跟在他后面走上来,然后又一脸懵逼地看着他在门口发呆。
“爸,你咋了?”司青总觉得他爸这会儿很不对劲,于是开口时都带着心翼翼的试探,“是……刚刚的钢琴,让你想起什么了?”
“司青……”
司铭很想告诉他,他想他妈妈了,而刚刚那钢琴曲,就和他妈妈弹奏的一样。
但是他不确定,所以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如果不是,那司青一定比他更失望。
这些年来,他也很想他妈妈吧。
“没什么,就是觉得那钢琴曲弹得不错,想上来看看,是谁弹的。”司铭调整了呼吸和表情,转身,“走吧,继续转转你的学校。”
司青跟在他旁边,欲言又止,好半天,才纠结着开口:“爸,你该不会想寻找第二春了吧……”
司铭:“……放你的屁,瞎什么?”
“哼,我可没瞎,瞅瞅你刚刚那样,分明就是对这钢琴曲,啊不,对这个弹钢琴的人,有意思,”
“我可告诉你,虽然我成年了,你已经尽到了一个做父亲的责任,可是你不管我,我却要管你,反正你要是敢寻找第二春,我就让那个女人知道知道,社会的险恶,知道什么叫残忍。”
司铭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你跟这儿嘚吧嘚吧什么呢?还残忍呢,信不信我让你知道什么叫残忍,不学好。”
“哎哟疼疼疼!”司青捂着后脑勺揉了揉,“轻点儿!我是你儿子,脑袋拍坏了你不心疼啊?”
“我又不是养不起一个傻子。”司铭得云淡风轻。
司青:“……”
行吧,你有钱,你牛逼,有钱就是大爷,有钱就是可以为所欲为,谁让他没钱呢。
刚刚那首钢琴曲就像是一个插曲,司铭多年尘封的心被搅得荡漾起来。
他把司青安顿好了,跟他的三个室友见过面,过招呼,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就开车回瑾城了。
他不再是年轻的伙子,只用谈情爱,他还有一个公司的人要养活,不宜逗留。
作者有话要: 大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