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颗青杏
一瞬间安静的街道便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哦,还有围墙上那只看戏的猫。
司铭轻轻拍着阮青的后背,下巴在她头顶轻柔的摩挲,却不知道从何开口。
她当初对他满怀失望,决绝地离开,六年多过去了,她是否已经再遇良人,重获真爱呢?
他不敢问,害怕是自己不想要的答案。
阮青的眼泪泅湿了司铭胸口那块衣服,她哭得累了,便慢慢停下。
他身上的味道依然熟悉,却和那些他晚回家时身上的酒味香水味完全不同。
这是她所熟悉、眷念的,干净温暖,充满安全感的味道。
又和他年轻时不一样,此时的他,多了些成熟,身上的味道,便多了些成熟男人的魅力。
她如果没猜错的话,他的大衣兜里,应该揣着她以前常给她买的那款香囊。
她没有思考,便将手揣进他的大衣兜里。
果然,摸到一个香囊。
她的心里便感觉十分震动,将那香囊拿了出来。
“以前你买的,后来用完了,我托人找了很久,才找到同样味道的。”
借着昏暗的路灯看得出,这个香囊已经有些年头,颜色看起来已经开始有些泛白。
是她以前给他买的那一个。
她手指摩挲着香囊,泪盈于睫,心口有些哽。
“阮阮。”司铭叫她,“或许我已经没资格问,但我还是忍不住。”
阮青没话,仿佛在等他完。
“离开的这六年,你可有再遇良人?”
阮青便开始思考,是否需要撒谎。
她这一生,藏着不让他发现自己去看心理医生,骗他自己已经不爱他,此刻却在撒谎和不撒谎之间犹豫不决。
她思念他,被他抱进怀里温柔安慰的那一刻,她清楚地知道自己还爱他。
她也清楚明白,这么些年,他爱她,始终如一。
但是她更害怕,害怕自己抑郁症再度发作,到时候吓坏他。
如果到头来是一场空欢喜,不如从头开始,就不要欢喜。
她违背自己内心,扭曲事实:“有,我们很好。”
司铭的胳膊顿时僵住,脸上的表情也瞬间变得十分尴尬、难过。
他松开她,后退一步,十分绅士地向她道歉:“对不起,是我唐突了。”
阮青便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刚刚摸出来的香囊偷偷揣进了自己的居家服兜里,眼睫低垂,不看他。
“没事,是我失态了。”
“他呢?”
“嗯?”
“我是,”司铭强忍着不适,“你的爱人。”
“……”阮青愣了一会儿,“他在洗澡。”
“嗯。”司铭抬眼看了看后面的老旧居民房,“你住这里?”
“嗯,很晚了,你回吧,我还要去扫掉下来的垃圾。”
司铭便低头看着她,眼神深邃,仿佛带着某些探究。
“你让我回哪里?”
阮青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她都不知道他为何出现在这里。
来出差?可是司青也在。
来旅游?可是司青刚刚谁还在家里,要回去。
难道他们来了这里定居?
“回家。”她。
“我没有家了。”
阮青抬起头看着他,似乎有些不满:“你这样,阿青怎么办?”
“他谈恋爱了,他有他的家,不是我的。”
阮青瞬时便十分难过,心里揪起来一块儿,怎么都放不开。
“那你住在哪里?”
“大街上。”
“……”
穿着扮,如此体面,他却他住大街上。
还把她当姑娘忽悠呢。
“那你随便找个垃圾桶蹲一宿吧,我要回家了。”
阮青转身就要走,司铭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阮青低头去看他抓着她的手,那只手和记忆中的一样,干燥温暖。
只是他从没这么用力过,她的手腕都被抓得有些痛,估计等会儿要红一圈。
“请你自重。”
“如果我不呢?”司铭看着她,眼神灼灼。
“他会你。”阮青随便编了个理由。
“那你叫他来我。”
阮青:“……”
“叫啊,现在就叫。”
阮青有些无奈:“你何必呢?”
“你骗我的对不对?”司铭坚定了自己内心的猜测,“其实你还是一个人,没有他。”
“没有,我是,没有骗你。”
“那你带我回家,我倒要看看,什么样的垃圾,舍得让你大晚上一个人跑出来丢垃圾。”
司铭拉着她就走,似乎一定要得出个究竟。
他看见前面几步路的地方就有道大门,便问:“是这里吗?”
阮青偏过头不看他,也不理他。
他就明白了,是这里。
“你最好自己住哪里,不然我闯到你邻居家里,就不太好了。”
阮青心里直叹气,怎么他都四十岁的人了,做事还能这么冲,只凭着自己的心情行事。
邻居们这会儿也都要准备睡觉了,她不想和他争吵热的别人不睡觉来看热闹,心里也知道,她拙劣的伎俩,根本骗不过他,于是只好指着自己的房门对他:“这里。”
司铭便拉着她往她家走,等阮青拿出钥匙开门,他就跟回自己家一样主动地进去。
这是一处外面看起来又老又破旧的居民房,里面却完全不一样,装修得十分清新。
进门是实木鞋柜,看起来很有些年头,却不显破旧,倒像是个古董。
墙壁刷成了蔚蓝色,上面挂着两副油画,他认得出,是她的画风。
客厅里摆着碎花沙发,原木茶几,木质电视柜,此刻电视机里还放着黄金剧场。
长方形餐桌,上面盖着跟沙发同款的碎花桌布,中央摆着一瓶他也不认识的花。
一切都是她会喜欢的风格,却完全看不出有任何男人的踪迹。
他心里便十分舒坦,要去看看她的卧室。
阮青瞬间变了神色。
尽管她这两年情绪已经越来越好,不再需要依赖药物,但是卧室的梳妆台上,还依然有她之前没吃完的药瓶。
她迅速冲到他的前面,挡在卧室门前,不让他进去。
司铭一顿,抬眼看她,满是不解。
“不方便?”
“嗯。”
司铭看了眼关上的房门,又看向她:“里面藏了男人?”
阮青:“……”
司铭便开始挽自己的袖口,神色深沉:“那我更要进去看看。”
阮青知道,卧室门没有上锁,如果他一定要闯,凭她的力量,根本挡不住。
她抬眼看他,带着些乞求:“你一定要进去吗?”
“嗯。”
她闭了闭眼:“房间有些乱,我先进去收拾一下,我叫你你再进门。”
司铭挑挑眉,算是默认答应。
阮青深吸一口气,转身开房门,刚进去,还没来得及转身将门反锁,司铭就一手撑着门挤了进来。
“你!”阮青看着他,惊讶又不满。
“我又没答应,是你自己误会了。”
司铭淡定地耍着无赖,开始环视这间一尘不染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卧室。
什么房间太乱,这种蹩脚的理由她也想得出。
再怎么样也是朝夕相处十几年的夫妻,他还能不了解她是什么样的人?
她永远不会让家里变得乱七八糟。
阮青趁他不注意慢慢往梳妆台那边移动,然后凭着记忆将药瓶捏在手里,准备神不知鬼不觉地丢到垃圾桶。
“你手里藏着什么?”司铭向她看过来。
“没、没什么,垃圾而已。”
阮青着迅速弯腰将药瓶丢到了梳妆台旁边的垃圾桶,却没想到,她刚处理了垃圾,这会儿垃圾桶是空的。
药瓶丢下去,便在安静的房间里发出清晰的声响。
司铭好奇地向她走过来,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她颤抖不安的心上。
“什么垃圾,声音这么大?”
司铭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
阮青欲哭无泪,紧张绝望,立即就要弯腰下去把药瓶捡起来。
司铭快她一步,弯腰下去,看见里面安静地躺着药瓶。
他一愣,伸手从垃圾桶里把药瓶捡了起来。
他神色专注地看着瓶身上的字,半晌没有言语。
事已至此,阮青的心反而平静下来。
她低下头,仿佛在等他审问。
“什么时候开始的?”他问。
语气沉沉,听不出生气还是难过。
“十八年前。”
司铭便将药瓶捏进掌心,仿佛要将它捏碎。
“为什么不告诉我?”司铭眼睫低垂,深邃的眼里藏着汹涌的浪潮。
阮青忽然觉得有些累,便靠着房里的沙发坐下了。
她随手捡起旁边的绣花抱枕抱在怀里,全然忘了自己这会儿衣服和手都沾满了泥水。
“其实都过去了,”阮青忽然开口,声音十分平静,仿佛在一件无关痛痒的事情,“我现在已经好了。”
“那这个药是怎么回事,嗯?”
轻扬的尾音,表示了他根本不信。
“那是以前的,我现在很少吃。”
她抱着抱枕,靠在沙发上,整个人缩成一团,弱无依,微微低着头,双眼不看他,只盯着地面。
一副不敢与他对视、心虚、害怕,但却固执地把自己与他分开的表现。
“阮阮,”司铭忽然开口,眼里一时间充满懊恼、自责与后悔,“对不起。”
他向前走了两步,试图去拥抱她。
“你该离开了先生。”
她在他抱过来之前率先开口,冷漠疏离又决绝。
司铭一时之间十分失落,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你有这么恨我。”
我不是恨你,我只是怕我自己会吓到你。
“如果我不离开呢?”
“我会报警。”
“警察不管家事。”
“我们已经离婚了。”
“我们还可以复婚。”
“……”
这人怎么回事,越老越不要脸。
阮青不知道该怎么搭理他了,放下抱枕起身赶他:“你走吧,我要去洗澡了。”
“我也要去。”
阮青的脸霎时间红了,脸上热热的。
她便习惯性轻轻推了他一下,开口时声音又羞又气:“走啊!”
“我不知道浴室在哪儿,”司铭装傻,“怎么走?你带路。”
“我叫你走出去!”
“那不行,我身无分文,司青把我行李箱拖走了,我的钱包在车上,证件也在上面,没地方可去。”
“你不是睡大街上吗?”
“今天心情不好,不想睡大街。”
“……”
这都是些什么破理由。
“那你想怎样?”
“我想和你睡觉。”
阮青转身拿起沙发上的抱枕就去他,一边一边骂:“你这个老流氓我死你!”
司铭也不躲,就这么纵着她,她会儿也就累了,手里拿着抱枕喘着气,他便一把将她抓进怀里抱着。
“别这么着急,以后你都可以随便,我分期付款,你别累着自己。”
阮青一点办法都没有。
“你让我留下吧,”司铭嗅着她的头发,熟悉的香味,“看在孩子的份儿上。”
作者有话要: 今日第六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