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星宿列张(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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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我回忆这四百年的大概,其中两百年不明所以,后一百年在人世徘徊,最初那一百年,如今推演起来不过几个瞬间。我这不大好用的脑子倒是让纪凤来给修好了,借着他的手,将那段我不曾参与的岁月瞧了个大概。

    世人总对我们有误解,以为属武职的就凶神恶煞,文质彬彬之流就一定是爱好抚琴弄鹤如高天之月。其实不然,不管他们所司何职,凶残起来一样的你怀疑人生。若要以司职论武力,这天庭怕早就被魔界灭了千八百年。一个个仙风道骨的瞧着能吗?

    ……我不能。

    真是抱歉。

    天权属于能的那类,当年武曲领兵,按捺不住头阵的却是他。嗖地一下就冲了出去,影子都寻不着。我还记得身侧的曲木大仙骑着头白狼瞧得目瞪口呆,连狼毛毛都焉了不少。

    “这是哪位将领。如此生猛。”他这样问我。

    我委婉提:“上回你经过天权宫前,那里传出琴声美妙,乃天上佳音。”

    “确实如此。”

    曲木不大明白这两件事有什么联系。我看他还是没能听出我话中提示,只能再明白一点那么告诉他:“弹琴的就是这个人。”

    “……”

    彼时武曲已跟了进去,两人正得十分痛快,飞出来的魔界兵从天将头上飞过,令他都不由得瑟缩了一下。这种先令自家人胆寒的气势,也是可以的。

    战场中浴血的身影和风清明月重叠起来,仙音变成了杀音,曲木理解了一下,顿时肃然起敬,冲我拱手:“紫薇君座下果然奇才辈出。佩服,佩服。”

    我干巴巴笑:“好,好。”

    所以天权领命去镇压魔气,我是毫不意外的。甚至觉得这事儿就该他干,天帝老头子没挑错人。要不然他这无穷无尽的精力,该花到哪个地方去。

    我看着眼前天权追踪魔气,四下寻觅,一路踏云而来,而后落在宋城,化作书生模样,贩卖起了字画。字画乃他所长,他分出一丝灵力附于其中,借着买画的人,将自己的感知布在了整座城中。

    “他当时找的是你?”

    纪凤来道:“不错。”

    “他向来灵敏,既已追到此处,知你藏身城中,你居然还能不让他发现。”这句话我发自肺腑,“他很聪明,你也很……”

    就在这时,一个撑着伞的男人买了天权的画,天权眼睛顿时一亮,收拾摊子就起身追了上去。

    ……

    我将那个“强”字硬生生咽了下去。

    纪凤来似笑非笑:“主动送上门的人,我还确实只见过他一个。确实聪明。”

    “姜太公钓鱼,愿意上钩嘛。”我摸了摸自己的良心,违心。

    天上飞来这么一个大降,毫不掩饰地将自己的灵力散遍整个角落,这个魔族不但没有走,更光明正大主动接近他。被接近的那个欣喜若狂地回敬了过去。

    我真的是……

    无言以对。

    不知道该他俩什么好。

    可能都活得太寂寞,无聊想找点事干干吧。

    画面一转,便是天权与纪凤来把臂同游,两人互相引为知己,同聊天下乐事,畅游西亭水,我看到了熟悉的湖上泛舟。

    “……”

    心情有些难以言。

    “你知道他是天权。”

    “知道。”

    “他知道你是魔族的?”

    “废话。”

    “……他知道你知道他是天庭的?”

    纪先生冷着一张脸:“我怎么知道他知不知道我知道他是天庭的。”

    得了吧。我吸了吸鼻子,表情有些苦大愁深。这个段子谢容给我讲过的。他在宋城这么多天,还当许青的时候,不但自己爱看话本子,还爱给我读。什么都见识过了。尤其这种虐恋情深的。太熟悉的套路。

    “你别告诉我你们互相瞒着骗久生情,结果谎言被戳破了就很难受。然后要死要活你不肯低头他也不愿意放下身段……”

    纪凤来像看白痴一样看我。

    我自己在那絮絮叨叨忽然拍了下脑袋:“哎不对,他是个很容易放身段的人啊。”只要是他不对他错认得比谁都快,怎么可能误会到死。

    这么起来难道是……

    我盯着纪凤来:“不会是你死不肯低头吧。”

    ……纪凤来的嘴角微可不察地抽了抽。

    啊。

    看来我对了。

    我敲了敲手心,啧了一声:“果然。”

    大约是被我看穿的滋味令人面上过不去,纪凤来颇有些不甘愿地低吼:“他一心想降伏我回去邀功,那些日子全是虚情假意,我还不能生气?”

    我断了他:“你先看,他是怎么回答你的。”

    “……”

    纪凤来眼神挣扎了很久,最终转过头去哼了一声,声音沉闷:“他为之前的隐瞒道歉。”

    这么一来,我的眼神就真的剩下同情和自作孽不可活的幸灾乐祸了。

    那这就不是天权的锅了,是你自己作死啊。

    原来这个故事还没那么老套,尚且算是半老半新。起码没有狗血到两人至死不相往的地步。回头我得和谢容好好聊一聊,我们天权这种从来不让自己受委屈到睡不着的性格,还是很不错的。

    “唔。既然如此,你们没问题了。”

    纪凤来凉凉瞥我一眼:“如果你们不掺和,当然一点问题也没有。”

    情人之间的大闹,只要不上升到分手,都可以当作调情。吵架么算什么,床上跑一次就好了。一次不够就多跑几次。反正他不吃亏。

    既然事主没问题,听纪凤来的意思,当年他和天权会分开,分别落到如今下场,都是因为别人的错?比如我?

    之后便是一阵蜜里调油。

    我看了半晌,没有忍耐住,诚恳道:“跳过吧。”

    夹杂私货不好。

    纪凤来闭了闭眼,努力顺了一口气。他没有被气死,或许是因为被前对象给锻炼出来了。可能天上的人脑子都有问题,魔君得不错,他们果然早该灭了天庭,给天下换个主的。

    纪凤来宽袖一挥,他与天权那段唯一的携手时光便彻底结束了。而后四百年来,除却午夜梦转,再不曾有过。死了的人无法记起,活着的人寻寻觅觅。周遭身侧环境忽换,四处皆是沙砾走石,我下意识蒙了口鼻。

    黄烟散去,从浓烟中飞身而出两个人来。

    这可真叫我大吃一惊了。

    一人便罢了,确是武曲无疑。

    另一个人,瞧着有些陌生,我眯起眼睛仔细辨认,最多也只觉得此人气质凛冽,想来地位超凡,非我等俯视之辈。

    他们了起来。

    和天权了起来。

    怎么会是和天权呢?

    他们该讨伐的不该是纪凤来吗?

    如果天权身为仙长与魔族私通被人所知,办法无非三步,一权二关三不理。很少会有和同道之人动手的时候。就我浅薄的意识中,天权应当是被骗了开来……不,我这个印象是如何得来的。

    武曲眉目刚冷,与我所认识的文武昀十分不同,这些年,因见多了文家大少爷精于算计冷淡自恃的模样,我竟快忘记他原本是如此坚悍的人。

    他们在四百年前的幻象外。

    而我在四百年后的时光之中观战。

    武曲大喝:“天权,莫要被魔头蒙蔽双眼。天命难违,速速与我回去。”

    “开阳,莫要欺人太甚。”天权飞身而起,他武力不如武曲,开场三局只能堪堪平手,在对方有帮手的情况下,根本无从回避。蓦然一转身,我才发现他发丝凌乱,双目红肿,素来嬉笑的脸上,竟是带着肃穆和怒意。

    我皱起了眉,自言自语:“怎么只得他一个。你呢?”

    一道命锁忽地自我身边擦过。混战之中,那个陌生的人忽然朝我这边瞥来犀利一眼,仿佛能看穿我之所在,令我顿时犹如利箭穿体,心中蓦然一惊。

    偏巧这时纪凤来幽幽道:“我?你觉得呢?”

    我头皮一麻,忽然想起原本他的命途,早该消散于天地间了。

    作者有话要:

    文昌:明明是三个人的电影,我却始终不能有姓名【咦。

    纪凤来数了数:不好意思,是六个。

    文昌(纠正):那也最多五个。

    纪凤来:?

    文少爷(笑眯眯):因为你早死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