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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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上场前,赤谷特地看了看观众席,结果一眼就看到了安德瓦。

    作为一个浑身都冒着火焰的人来,他实在太惹眼了,更不用他的姿态——威严、冷酷,即使没有身临战场依然充满了攻击性,那是习惯于掌握权威之人特有的气场。

    作为职业英雄的业绩无可挑剔,但作为“英雄”来还远远不够。

    其实如果想查,赤谷能得到的内容未必要比3号知道的要少,只是消息渠道比较杂乱罢了。何况,安德瓦充满了风言风语的婚姻在深早就被证据确凿了,连赤谷这种不是特别沉迷于英雄的人,都知道他的妻子被送进医院看护的事情另有隐情。

    轰焦冻的情绪也明显阴沉了很多,仿佛生父亲自观战的唯一效果就是给他加了一堆debff。如果之前没看见安德瓦时,他还只是一个性格有些冷漠的普通少年,那么现在的他简直就像是各种负面情绪的混合体,那种阴鹜的气息呼之欲出。

    天啊,她到底为什么会

    赤谷深深地吸了口气,试图不再去回想那些场景,那段过去,那个

    爸爸有我这样无个性的女儿,他感觉很丢人。

    为什么我不能像哥哥那样呢?我好想有个性啊,海云

    不

    好痛啊,海云,好痛啊

    请救救我,谁都行,请救救我吧

    不

    再见了,海云。

    我要去下辈子了。

    不。

    xxx

    轰焦冻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平静。

    一部分是因为赤谷海云——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都清楚,这场对战的关键在于对方能不能成功近他的身。如果不行,那无疑是属于他的胜利;如果可以,那么比赛结果就变得难料起来了。

    但更多的那部分,是因为他血缘上的父亲轰炎司。

    尽管刻意没有去找人,但轰知道他就在观众席上,在某个肯定一抬眼就能看到的地方,观察着、等待着有人将他逼入绝境,让他不得不依靠自己最憎恨的另外半边血统

    然而他不会的,绝对不会。

    赤谷海云是个值得敬佩的对。在他看来,身为一个无个性,能够达到今天的地步,想必也是付出了远超常人的努力但是很抱歉,她必须在这里折戟了。

    他有不得不取胜的理由。

    “最后再申明一遍,使另一方丧失行动能力,跌出场外,或者逼迫对方出认输就算胜利,明白了吗?”

    “是。”

    无论是回答的内容还是语气都出乎意料的一致,这倒是让水泥司有些讶异。轰焦冻因为生父亲临观众席也就算了,为什么一向温和乐观的赤谷也

    “轰君。”在比赛开始前,赤谷海云忽然道,“你到底为什么会站在这里呢?”

    轰怔了怔,但没有回答。

    他们的交情,还不足以谈论到这件事的程度。

    “算了是我问了奇怪的问题,对不起。”她歉意地笑了笑,但随之又是长长的叹息,倒是让轰鲜见地感觉到了一丝好奇——但她中防御的架势似乎是一个结束话题的暗示,“来吧。”

    一如之前所述,在作为对的角度上,轰很尊重赤谷,所以他会打起百分百的精神来应对她。

    “出现了!这仿佛只有在魔幻电影里才能看到的场景!”麦克过于高昂的声音在略微炸音的广播里显得有些失真,“如同城楼般屹立在擂台上的巨大冰墙,几乎和体育中心一样的高度!一上来就是底牌级别的杀招呢,我们的赤谷选到底能不能”

    他的尾音忽然拉长,好像陷入了某种他本人也无法理解的境地中——这给了轰一种不太好的感觉。

    他和置身局外的观众不同,一些位置良好的观众是可以看到赤谷那边的情况的,但轰焦冻的视线则完全被冰墙和白雾遮挡住了。而他也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一件事情:大范围的冻结个性攻击,会阻碍他对赤谷方位的捕捉。

    她被/干掉了吗?如果不是,那她现在又在哪里,准备干什么呢?

    轰的大脑神经前所未有地紧绷了起来。虽然解员义务上不能在双方有信息差的时候透露情报,但麦克老师陡然转变的语气还是隐约让他感觉到了什么。至少他刚才的攻击,应该没有给赤谷造成什么太大的麻烦

    这种想法一闪而过的刹那,轰感觉肩膀倏地一痛。

    并不是单纯被什么东西击中的疼痛,而是一种持续性的、让人几乎头皮爆炸的麻痛,他咬紧牙关,近乎颤栗着将那个黏着的东西拿下——是两节粗短的金属棒,中间连了几根细细的导线,直到将它取下来时,轰仍然能感觉到丝丝缕缕的抽痛感从指尖传来。

    是泰/瑟枪的电镖1。

    轰认得这个,这种非针头型的电极飞镖是在个性世代开始后研发的,发明者之一是他认识的长辈。

    轰强行按耐住想要倒抽气的欲望,屏住呼吸静静地聆听。在赤谷即将接近他的时候,他终于捕捉到了那轻而又轻的脚步声。他猛地转过身,用冰柱硬生生地卡住了赤谷的前进路线,但赤谷反应得也很快——甚至是更快,仅仅是通过身体重心的偏移和高速移动下的惯性,就在略微偏移轨道后迅速将其修正。

    轰只好不断用冻结个性阻碍她的靠近,但赤谷太灵敏了,而且预判能力强得吓人,他的冰柱基本不曾击中过她,偶尔甚至还会成为她的踏板。

    不知不觉中,轰焦冻已经被逐渐逼到了擂台边缘。

    此刻,冻结的坏处体现了出来——它是完全固态的,除非被冻住,又或者直接命中,否则基本上不会对对方产生什么伤害,作用偏向于限制地形,和燃烧不同,因为火焰本身就具有杀伤力和逼退性

    不,焦冻,不要再想了。

    不要用那个能力,你忘了那个男人就在现场看着你吗?

    轰暗自稳定着情绪,试图将那种想法抛到脑后。而赤谷海云似乎也终结了这一次的攻击。她拉开距离,退到离他有四五米的地方,冰雪融化后氤氲的雾气渐渐弥散,这也让轰终于再一次看清了对方。

    赤谷攻击时的姿态就简直就像是一只孤狼,沉默而狠戾地围剿着自己的猎物,直到咬住对方的喉咙将他撕成碎片——这种负面的感觉在她停止攻势后缓和了很多,但她给人带来的那种紧张感,那种糅合在血液中奔腾涌动的野性依然残留在空气中,没有完全散去。

    她并没有轰想象中那么游刃有余,仔细观察的话,还可以看出她身上有一些被冰刃刮到的擦伤。被划破的常规练习服下隐隐渗出血迹,每一道都不深,但都集中在个别地方,应该是刚才为了追求效率而放弃部分/身体安全的结果,总体来状态并不算非常好。

    相比之下,虽然在刚才的交锋中处于劣势,但轰的情况相对更好一些——至少表面上,其实他半边的身体肌肉已经因为过度使用冻结个性而逐渐僵化了。但轰赌的是,他的劣势对方暂时不知道。

    赤谷海云真的不知道吗?轰也不确定,但这种情报战上的优势能让他获取一丝心安。

    但另一方面,知道赤谷也有远程攻击的能力,多多少少让轰感觉压力更大了一些。不过据他所知,这个型号的泰/瑟枪弹容量只有三发,而补充弹药是体育祭严令禁止的,所以只要挺过剩下两发,他就能短暂地进入安全期了。

    第二次交锋很快开始了。

    这次的轰没有大范围地试图围困她——捕捉她是件不可能的事,轰已经确定了这点。

    他猜对方可能有类似跑酷、攀岩这类极限运动的私人爱好,会选择一些常人不会想到的行经路线,所以单纯地用冻结个性挡在她前面已经是一件得不偿失的事情了。而且,某些倾斜角度的冰墙可能会成为赤谷的起跳点,加大他预测她行动的难度,还会阻挡他自己的视野范围。

    所以他选择了一种更曲折的方法:用冰柱将赤谷逼到边缘,再找到恰当的时直接将对方逼出擂台。

    “噢!!这次赤谷直接冲了上去,轰选没有选择像之前用个性封路,而是用冰墙挤压她的前进路线,看来——估计在座的观众席都明白他的用意,他能否达到目的呢?”

    当然,计划进行的相当顺利甚至,有那么点太顺利了。

    这让轰焦冻产生了一种强烈的违和感,他不觉得赤谷是他可以这么轻易可以解决的对象,何况对方里还有两发泰/瑟枪电镖。

    轰并不是太熟悉赤谷海云,但他隐约能感觉到,那是一个表面越平静,体内的能量就越是汹涌澎湃的人——上一次交锋末尾,在她差点近他身的时候,轰好像都能听到那些声音——那些高昂的意志,在她的血脉中奔走着、咆哮着,仿佛是无光冬日的战争器,沉默地碾过皑皑的雪原,灰调涂漆的金属躯壳之下,弥漫着令人战栗的硝烟。

    他的目光胶着在那个女孩身上,随着她的动作而一寸一寸的挪动。

    在他们之间的直径终于只差几米,也是赤谷的身体即将贴线的时候,轰成功捕捉到了那个动作——那个将按在腰间的枪带上,打算拔出泰/瑟枪的动作。

    这一次,轰将冰墙的位置立在了赤谷的正前方,这不可避免的阻挡了他的视野,但为了那只有三发的泰/瑟枪,他认为这是值得的。

    下一次,就是决胜负的时候了。

    同样的压迫方法,如果不是对方的身体出线,就是消耗完最后一发电镖。

    在这种认知下,轰终于久违地把握到了一丝战斗的节奏。他舔了舔因为过度使用个性而有些干裂的嘴唇,呼出了一口气。他的吐息已经开始冒白雾了,这是个不太好的征兆。

    “在战斗中途放松不是一个好习惯,轰君。”

    这个声音是

    轰还没在大脑中补完这句话,之前那种熟悉的电击感就再次命中了他——这次还要更疼,打击感上更像是之前障碍跑时的那种棍状物体。

    他挣扎着后退了几步,避开了赤谷的钳制,也因此看清了对方中的甩棍。

    只要在赛前特别申请,选是可以带工具上擂台的。尤其是除了英雄科之外的其他三科,校方的批准范围更加宽容,连发目明那身重量超过20斤的装备都可以通过,这种普通安保级别的武器当然也囊括在内。

    她这次根本没打算用泰瑟,只是不断地给予他暗示,包括第一次攻击结束后再次拉开距离,完全重复第一次进攻的方式,还有按在泰/瑟枪上的假动作

    轰想要用冰墙逼退她——他平日也有严格的锻炼,但和持武器的赤谷拼近战显然是个不明智的选择,除非他用出

    不,停下,焦冻,停下!

    不要去想那些,不要去想那半边的个性!你要屈服了吗?为了苟且地得到胜利,你要向那个男人低头了吗?

    轰感觉喉咙有一种撕裂般的疼痛,他几乎可以尝到那种温热的腥气。

    之前的冰墙慢了一步,他必须必须

    他强逼着自己抬起,但臂的肌肉已经僵冷到只能回馈给他一些痉挛。而当他再度抬起头时,红发少女的面容已经近在咫尺——他们的距离是那么近,轰焦冻甚至能看到她脸上的汗水,擦汗时腕在面颊上留下的血痕还有那双夺目的、燃烧着火光的眼睛。

    对方的膝盖狠狠地给了他的肚子来了一下重击。轰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过这种程度的痛感了,他感觉自己的内脏此刻全部都绞在了一起,每个细胞都在尖叫着。

    接踵而至的是一种如潮水般用来的窒息感——对方正有针对性地压制着他的颈动脉,轰感觉眼前发黑,他试图挣开这种钳制,但晕眩和肌肉僵化的疲软感令他的意志不断衰竭。

    “居然是纯粹的裸绞?在这种场合罕见”

    麦克老师的声音渐渐模糊起来,随着慢慢暗下来的视线一同归于虚无。

    轰焦冻感觉一切都很重,好像身体正在慢慢沉浸冰海的深处,冰冷的海水淹过了他的后脑、口鼻,最终将他吞没。

    讽刺的是,在这种情况下,最清晰的居然是被甩棍击中后电流经过的刺痛感。

    这让他忽然想起了以前的那些事情,想起那个被无望的婚姻折磨得日渐憔悴的女人,想起那个男人冷峻的面容和她无声的眼泪,甚至想起了开水浇在脸上时皮肉滋滋的声响。

    好痛,好痛,好痛

    谁能来救救我,脸好痛啊妈妈,不要这样,我好痛啊,好痛啊

    “不要再露出这种表情了。”

    原本死绞着脖子的兀地一松,他的身体在失衡中倒地。

    “轰选似乎还没有完全失去意识,赤谷选在这时候居然选择放开了他?是判断失误?体力不足?还是有其他什么想法呢?”

    脸着地的感觉实在是有点不太好,轰焦冻勉强拖着自己的身体翻了个身,好让呼吸变得跟顺畅一些。但紧接着他就感觉胸口一重——赤谷海云这次直接骑在了他的胸口,抓住他的领子,先是将他拎起来,随即又狠狠掼在地上。

    “不要再露出这种像败犬一样的丑态了!太难看了!”

    她一下一下地摇着他的衣领,每一次肩膀被掼在地上的疼痛都是那么清晰,像是撞击在古钟上的钟杵,将他从冗长的噩梦中震回了人间。

    “支撑着你走到现在的信念,难道就是在你最痛恨的人面前表现得像个失败者那样吗?给我醒过来啊,轰焦冻!”

    轰的神志逐渐清晰起来,他还未能理解赤谷这么做的理由,但这种疑惑很快就被接下来的这一幕冲刷殆尽。

    她哭了——那个赤谷海云居然在哭。

    他睁大了眼睛。

    女孩哭泣时的情绪明明那么强烈,可真正落泪时却又悄无声息,只有温热的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他的脸上,沿着嘴角流进了口中。

    泪水咸涩的味道充斥了整个口腔,莫名地让他感觉鼻子发酸。

    她质问着。

    “明明是自己所憎恨的人的职业,却还是选择来到了这里,选择了要成为英雄,到底是为什么这么做啊!?”

    英雄?是啊他明明那么痛恨着安德瓦,最终却选择来到了雄英,来到英雄科,选择了和那个那男人相同的道路,那是因为

    “难道——难道不是背负了重要的承诺吗?是因为和重要的人约定了,好一定要成为英雄啊!为了实现和那个人一起许下的愿望,为此就算再多的困难和挫折都不会放弃,就算是刀山火海也要硬挺着坚持下去”

    那是因为

    “快给我振作起来啊,轰焦冻,去完成那个愿望——去完成你和那个人的约定啊!”

    但是焦冻是想成为英雄的,对吧?

    只要你想的话,就一定可以哦。

    是啊,因为和母亲这样约定过了。

    要像欧尔麦特那样,成为真正的英雄。

    熊熊的火光照亮了整个体育中心,原本伫立不倒的冰柱在这可怕的温度下蒸腾出大片朦胧的水雾,这声势浩大的热能扩散,甚至让席上的观众都感觉到了些许压力。

    赤谷早在轰焦冻即将使用个性时撤离了——但人力所能达到的速度终究有限,轰的燃烧个性还是不可避免地伤到了她,尤其是防护服破了口的部分,轰甚至能看到破碎的衣料下女孩红肿皲裂的皮肤,露出一块块血肉模糊的焦黑色。

    轰觉得有些难受——尽管他之前就被告知在障碍跑时不心伤害到了其他同学,但那种感受其实并不太深,因为他并未亲眼看到,没有那种切实的击中感——但当他真正看到赤谷身上的烧伤时,却感受到了那种令人喘不过气的负重感。

    那是源自于用自己的能力,去伤害了那些不该被伤害之人的愧疚。

    烧伤、烫伤是一种非常极端的疼痛,远非普通的皮肉挫伤可比。

    即使是赤谷也不免抽了好多口的冷气——这还是她第一次在比赛中表现出这种“这个女孩还是有正常人痛感”的模样。

    可在这种情况下,她却忽然笑了起来。而且是那种放松的,如释重负的笑声。

    战况重新焦灼起来,但不知为何,看着她脸上轻快的笑容,轰焦冻的心竟然也一点、一点地平静下来。

    真是个奇怪的女孩子——他这样想道。

    占尽上风,快要将他逼入绝境时,她在哭;可被他所伤,痛到不由得倒抽冷气时,她却在笑。

    毕竟是一个在快要取得胜利时,居然决定去鼓励自己的对站起来的家伙啊虽然古怪,但又让人反感不起来。

    还是正是因为能做到这样,她才会成为像这样耀眼夺目的存在呢?

    “很好,这样才对啊,轰君这样才有趣。”

    她的声音还带着抽气过度的沙哑,那种满是战意的野性再一次从少女身上流露出来,但之前那种暴戾和桀骜却不复存在了。这让他莫名的

    轰不自觉地按住了胸口。

    砰——砰——砰——

    心跳声清晰地沿着掌心传递过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更加火热,更加剧烈。

    可这是为什么呢?

    是因为战斗太过激烈吗?因为使用另一半个性的附带效果吗?还是

    一定是因为对方如光焰般炙热明亮的意志,感染到了他吧?

    这种粘稠、滚烫的,如同整颗心脏浸泡在融化的糖浆里的感觉,原来就是战意啊。非常陌生的体验

    但又意外地不是很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