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第一百八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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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起床,相泽消太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首先是这股毫无缘由的倦意——他确定自己睡满了八个时(或许更久),但大脑还是昏昏沉沉的,仿佛他的颅骨已经沦为了一个用来容纳融化奶酪的器皿,他感到四肢乏力,火燎般的气流蒸发了嘴唇上的水分,然后一路烧干了他的喉咙。

    梦游似地走到洗漱间之后,他将水龙头开到蓝色的一侧,想要洗洗脸好让这燥热消下去些,但当冷水落到掌心的一瞬间,他又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寒颤。

    他感冒了,还在发烧相泽终于承认了这个事实。

    翻箱倒柜之后,他终于找到了长久不用的电子体温计,被酒精棉片擦拭后,含在嘴里弥漫出药一样的苦味。仪器发出震动后,相泽抽出体温计看了一眼:392。

    很好,看来没可能指望自愈了,不知道家里还有没有退烧贴,要知道他上次发这样的高烧还是烫伤导致的后续反应

    勉强去厨房烧了一壶水,结果又在煤气灶前发了好几分钟的呆,直到烧水壶开始高声尖叫才回过神,结果关火后又开始发呆——这一次还要更久,原因是他饿了,肚子在咕噜咕噜地朝他抱怨。

    或许他把脑子也烧坏了,否则很难解释他为什么表现得像个痴呆一样。

    医药箱里有止疼药和消炎药,有绷带和止血棉,唯独没有退烧药,倒是有一张冰宝贴——顾名思义是婴幼儿款式,大概是买什么东西送的,相泽试着拆开在头上贴了一下,虽聊胜于无,但看起来真的很蠢,感觉像是那种法治节目给受害者眼睛上打的码歪到额头去了。

    幸好他今天不需要出门相泽感慨道,虽然他是一个可以毫无顾忌在教室里用睡袋补眠的人,但不代表他也可以从容接受被别人看到自己贴着幼儿冰宝贴的样子。

    然而这句感慨只维持了大约十秒不到——因为门铃响了。

    听着这个声音,相泽觉得像是有一把螺丝刀在绞他的脑神经。如果只是邻居或者同事的日常问候,他就假装不在家,如果是麦克或者古贺,他就先揍他们一顿再扔出去,除非发生了什么比天塌了还要严重的事情,否则他决不会让任何人打扰他的休息

    “相泽老师,您在家吗?”

    一个熟悉的声音。

    透过猫眼,女孩有些局促不安的表情映入眼帘。

    对方穿了一件米白色的呢绒大衣(罕见的便服),棕色的绒线帽压住了赤色的短发,脖子上围着一条卡其色的围巾,下面绣了一个卡通的兔子图案。

    相泽看着她伸将围巾往上拉了一点,遮住了半张脸,白皙的双颊被冷风冻得发红,胸前的卡通兔子也随着她的动作轻微摇晃。

    他沉默了一会儿,就在女孩因为没有得到回应而略感失望时,他叹息一声,撕掉了头上的冰宝贴。

    “我在。”他打开门,勉强忍住了冷风拂过鼻尖时呼之欲出的喷嚏,“有什么事吗?”

    “日安,相泽老师。”女孩灿烂地冲他笑了一下,她的脸被大衣领子上的一圈栗色绒毛包裹着,有一种动物的气息,那双眼睛也像鹿一样明媚

    相泽感到头晕目眩,但他不确定这是发烧的后遗症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这次特意来叨扰老师,其实是有事想要询问您,起因比较复杂,三言两语恐怕很难解释”赤谷神情微怔,“老师的脸色很差呢,是生病了吗?”

    “没什么,有点发烧而已。”他很想回答得更自然,但声音还是有气无力,好在他平日也经常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此刻并没有显得很突兀。

    “这样吗?实在是对不起”她歉意地笑了笑,“也不是什么很急的事情,还是等老师痊愈后再吧。”

    “是因为雨野初介吧。”看到她略微睁大的眼睛,相泽无奈地叹了口气,“果然是他进来吧。”

    “可是”

    他瞥了她一眼:“你要让病人陪着你在门口吹冷风吗?”

    闻言,赤谷忙不迭地跟了进来:“那就打扰了。”

    等到对方在玄关脱鞋时,相泽看着被他扔了满地的杂物和乱七八糟的医药箱,有了一丝微妙的后悔——直到他意识到自己发了高烧而到处翻找体温计和退烧药之前,它们都被整整齐齐地放在它们该放的地方而现在这间公寓看起来好像属于一个邋遢的主人,但这并不是事实。

    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为自己辩解,但随即又意识到这太蠢了,不仅很欲盖弥彰,还让他看起来仿佛很在意女孩对自己的看法——虽赤谷海云对异性感情的认知就像先天性脑瘫一样,但出于某种微妙的自尊心,他决定保持缄默。

    “自己随便找个能坐的地方吧。”相泽,“我去倒杯水给你。”

    “不、不用这样,您太客气了!”赤谷连忙摆了摆,“我自己来就好了,只要您不介意我进您的厨房。”

    “只要你别炸掉烤箱,什么都好。”

    赤谷有些丧气地回答:“是。”

    等女孩跑去厨房,他的精神得以有了短暂的放松,低低地喘了几口气后,相泽发现掌心里全是黏腻的冷汗,视线中的光影逐渐模糊,阳光在褪色,四肢愈来愈重,眼睑也慢慢耷拉下来。

    紧接着大脑一阵恍惚,像是里面塞满了棉花,显得轻飘飘的,身体却在往下坠。

    “相泽老师!”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他好像摔进了什么人的怀里,有什么东西自眼前一晃而过,像火一样红,实际拂过鼻尖却是冰凉凉的,他皱了皱鼻子,某种熟苹果似的馥郁气味透过鼻腔流入肺腑,勾起了不久前那饥肠辘辘的感觉。

    对了,他还没吃过东西呢。

    xxx

    相泽消太又醒了过来。

    这一次临近黄昏,窗外的天空已是大火燎原,橙红色的暖光洒了满室,立灯的影子被拖得又细又长,光与暗的交界暧昧不明,让影子显得朦胧而萎靡,像是一株植物在凋谢。

    相泽就这么意味不明地发着呆——显然,之前那个“高烧烧坏了脑子”的推论有了一定的依据,直至门锁转动的声音将他的思绪唤回体内,房门被推开,赤谷海云端着碗和药走进了房间。

    到了这时候,相泽才发现自己头上贴了退烧贴。

    “您醒啦。”赤谷将餐盘放到床头柜上,“老师已经睡了五个时了,一直没有吃东西。我看了您的厨房,除了烧水壶有用过的痕迹之外,其他的厨具都很干净,或许您还没来得及吃早餐?”

    相泽模模糊糊地应了一声。

    “那就先吃点东西吧,粥还很烫,请慢用。”赤谷拿起一旁的马克杯,“水已经凉了,我去给您换一杯,退烧药就在粥碗旁边,用餐后半时内服用对了,除了粥之外,您还有没有其他想吃的东西呢?”

    她脱掉了大衣,里面穿着一件高领的灰色羊毛衫——或者裙子?衣摆长及膝盖,是极为贴身的款式,下面是棉质的黑色裤袜,勾勒出细长的腿,公寓准备的拖鞋刚好也是灰色的,和她的毛衣很衬。

    和身着校服时给人的感觉不一样,褪去了一点青涩,有了作为女性的成熟气质很适合她。

    他不自觉地搅动了几下粥,抬头看了看她:“你做的?”

    “当然不是,请不用担心,这是我买回来的。”赤谷讪讪道,“我对自己的厨艺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只会做出勉强能吃的食物而已,让正在养病中的老师吃这些也太可怜了”

    相泽觉得脑袋里有什么东西咔嚓一声碎掉了,有一种突然从梦里回到现实的空虚感。

    “回之前的话题。”他的太阳穴微微抽痛,“关于雨野初介,你应该已经碰到过他了,他现在和你在同一家事务所”

    女孩忧愁地看着他:“老师,我不觉得现在是谈论这些的好时候,您需要休息。”

    “我只是发烧,不是脑子着火了。”谁知道是不是呢,他在心里补充道,“我有最基本的思考和判断能力——然后,话。”

    她摇了摇头:“您可以这么做和您应该这么做是两码事。”

    “话。”他忍不住压低了声音,这听起来像是一个命令。

    “这样话是吓不到我的,老师。”她将从床边滑落的毯子安置到他的脚边,“我可以发出更低的声音,听着像是末日洪钟又或者得了喉癌之类的。”

    相泽没由来地感到很挫败——并且感觉挫败的自己很幼稚,可能他是真的变傻了,可能他只有三岁而不是三十岁。

    随后,赤谷又给他量了体温,那种像是在哄宝宝的语气让他很不满,身为班主任的尊严荡然无存。

    “35有好转,但还是很高。”她给体温计消了毒,放回塑料壳里,“您到现在只喝了粥,晚上一定还会饿的。有什么是老师特别想吃的吗?最好是容易消化的汤面什么的”

    “不要汤面。”他打断了她——没有礼貌,而且听起来像是一个孩在耍脾气(太蠢了),但他没有控制住,“去便利店随便买个饭团就行了。”

    “生病期间只吃这些可不好哦。”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记事本,“去买粥的时候,我顺便记录了一下,有几家定食屋的套餐很受好评哦。松茸饭、增味汤和茶碗蒸是这些定食屋都有的,麻吉家的汤豆腐评价很高,松丼的玉子烧和蛋包饭是店里的招牌”

    相泽沉默片刻,有些固执地重复道:“不要汤面。”

    赤谷在本子上划了两笔:“我明白了,那么茶碗蒸、玉子烧和蛋包饭您认为如何?”

    “可以。”

    “好的,大约一时后我会出门采买。”她将笔记本翻到下一页,“洗衣里的衣服我已经晾好了,客厅也做了初步的整理。您身上出了不少汗,要不要先清洗一下身体呢?虽然我个人不建议在发烧期间泡澡,不过如果您认为这样才能放松的话,我好像在整理时看到了浴盐球。”

    相泽感觉自己像是被一梭子弹命中了,脑袋里只有笃笃笃的声音,半晌才找回了话的能力:“告诉我收下来的衣服在哪里就行了,剩下的事情我自己可以处理。”

    “因为不确定您对衣柜的分类,叠好的衣服我放在客厅的沙发上了。”赤谷,“如果您要泡澡的话,最好还是随身携带,万一在浴室晕死过去就不好了”

    “我知道了。”相泽感觉头更痛了,好像有一个看不见的医生把牙钻戳进了他的太阳穴,“一个十几岁的姑娘,不要像几十岁的老妈一样讲话。”

    他听到了女孩轻轻的笑声。

    “话是这么”对方回答,“可我也不是第一次当英雄母亲了,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