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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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不可能!”

    易安歌将报纸一把拍在桌子上,愤愤地,“明明两天前的晚报刊登了裂缝的消息,为什么所有人都能熟视无睹?!”

    他问过能够接触到的所有普通人。当天的晚报详细分析了裂缝出现的可能原因,并将推测一五一十地描述出来。这在易安歌看来是无可辩驳的证据,可当他将报纸拿给那些人看时,他们却都不约而同地露出了相似的表情。

    无聊、无趣、不在意,好像这件事是否发生过对他们来毫无意义。这并不影响他们的生活,所以忘记与否对他们而言也没什么不同。

    但易安歌无法接受。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面临这样的情况,好像整个世界都变了,可生活依旧在继续,除了他和怪物们,没有人在乎。

    他把所有自己能找到的证据全部收集起来,在桌子上摊开。幸亏出事当天他就保留了一些资料,当天的晚报、第二天的报、印出来的网上的报道,他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过去,试图从中寻找出一点蛛丝马迹。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看什么。也许是心理的抗拒让他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所以一遍一遍地催眠自己。绝不是他记错了,易安歌咬着牙想,他跟着景嵘去过现场,跟这有关的一切记忆都绝对不是幻觉。

    解风他们坐在一边,有些无奈地看着他,“你不用跟自己较劲,没事的。”

    易安歌痛苦地摇摇头。没事,怎么可能没事?当发现自己的记忆跟世人产生了偏差,究竟是应该怀疑自己,还是怀疑这个世界?

    解风十分乐观地,“你看,不是还有我们还记得吗?”

    可易安歌就是害怕这种情况。怪物们都记得,这对于普通人而言,并不是一件有足够服力的事,甚至还加大了事情不可信的程度。

    易安歌瘫坐在椅子上,长出了一口气,喃喃道,“我们不是当事人,就算记得,也已经没有用了。”

    这是事实。解风不话了。如果普通人都不记得了,那他们确实拿那道裂缝没有办法。

    景嵘从外面走进来,对他们,“警局那边的记录不见了。”

    也就是如果排除掉他们,对包括警局在内的整座城市而言,这件事情彻底消失。两天前没有人报警,警员们也没有出勤,那条裂缝从一开始就已经存在。这符合他们之前分析出来的最有可能的结果,但在亲耳听到的时候,易安歌还是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怎么可能呢?

    景嵘对解风,“继续盯着周敏才。”

    解风点头起身,走了两步,有些担心地回头看了易安歌一眼,眼睛一扫对上景嵘的视线,咧嘴笑了笑,离开了会议室,顺便还贴心地带上了门。

    景嵘拉开易安歌旁边的凳子坐下,手指交叉放在膝盖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易安歌微微睁眼,看着屋顶明亮的灯光,,“我知道自己反应过度了,你不用管我。”

    “凡事都有第一次,可以理解。”景嵘的语气十分平和,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效果,“我认为你做的不错。”

    在变故发生后做的一切,包括收集证据和调查取证,这些易安歌都做得很好。对于下属,景嵘从来都不吝于夸奖。

    易安歌皱着眉看向他,“你以前遇见过这种事吗?”

    景嵘顿了顿,道,“没有,但是遇见过类似的情况。况且我之前已经猜到了会这样。”

    易安歌轻声笑了起来,有些疲惫地,“是啊,你什么都知道。”

    他挠了挠头,将手上抓着的报纸折好,放回桌子上,又放弃似的往前一推,“而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起身要走,景嵘一把拉住他,,“坐下。”

    这两个字的语气完全没有命令的意思,不像景嵘一贯的风格。易安歌低头,看着他抓着自己的手,看了很久才缓缓地坐回去。

    “……抱歉。”易安歌苦笑着摇摇头,“我……太不成熟了。”

    “你在普通人的世界生活了二十多年,一时间无法接受我们与外界的‘不同’,这很正常。”景嵘微微皱眉,轻声道,“不需要这么自责。”

    易安歌,“不,是我不应该反应这么大。我至少应该做足心理准备,这完全是……”

    “易安歌。”

    景嵘忽然念出了他的全名,这让易安歌一下顿住,将了一半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景嵘看着他,“过度的反思只会引起反效果,你不需要这样做。”

    易安歌笑起来,“我二十六岁了,不是十六岁,为什么你话就像哄孩子似的?”

    景嵘勾起唇角,淡淡道,“是吗?”

    他笑起来很好看,原本就英俊的面孔因为表情柔和的关系显得格外温柔,易安歌不由得被他吸引住,半晌都移不开目光,感觉自己仿佛要溺死在那双充满深意的眸子里。

    房间里的气氛一下变得暧昧起来。这感觉之前似乎有过,易安歌记不太清了。每一次与景嵘对视他都会失去对时间的掌握和对自己的控制。心跳骤然如鼓,即便没有那双灵敏的耳朵,易安歌也能感觉到,自己的左胸口在隐隐发痛,有什么东西在叫嚣着要突破皮肉爆发出来。每一次都是这样,每一次的感情都越发真实而深刻。

    景嵘没有表示。他眼中的笑意逐渐退去,变成了另一种复杂的情绪。这种情绪景嵘流露过多次,易安歌确信,这是对他产生的。

    但如果景嵘不解释,他这辈子都不会弄清楚这情绪代表的是什么意思。

    易安歌张张嘴,破这气氛,“……你总是能把一切看穿。”

    景嵘沉默着看着他。

    “你什么都知道,”易安歌顿了顿,强迫自己继续下去,“所以,我……”

    来电铃音突兀地响起,易安歌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他愤愤然去接,电话那边是解风不解风情的声音,“江湖救急,快来个人帮忙,我一个人盯不住他!”

    易安歌叹了口气,站起身对景嵘,“我去帮忙。”

    他向外走去,一边在心中唾弃自己的犹豫,忽然,背后景嵘第二次叫了他的名字。

    “易安歌。”

    易安歌回身,看见景嵘也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两个人离得很近,景嵘低下头,几乎令两人额头相抵,轻声,“我知道。”

    易安歌避开他的目光,有些慌乱地点点头。

    景嵘退开一步,对他,“去吧。”

    话音刚落,易安歌便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间屋子。

    *

    刚到周敏才住所外,易安歌就听见有人在争吵。他脚步停下来,仔细听着,发现是解风和周敏才两人的声音。

    “……滚出我的房子!”周敏才吼道,“再来我就要报警了!”

    “等等,你听我啊!”解风似乎被推着,一边挣扎一边大声道,“我真的有事情要问,等会,放开我……哎!”

    他一个没抓住,直接被周敏才扔出了屋子。

    周敏才嘭地一声将门关上,随即门内传来落锁的声音。

    易安歌赶紧过去,解风爬起来,一边拍着身上的土一边,“这人力气真大。”

    确实,能够将一个年轻伙子直接扔出门外,这需要很大的力气,一般五十多岁的人是做不到的。周敏才身上确实有不同寻常的地方,易安歌的直觉告诉他,事情绝对没有他想得那么简单。

    解风虽然平日里很随意,但做事一向稳重。他是自己在外面假装路人路过的时候露了馅,被抓着一顿询问,还没等解释就被扔了出来。这样都没办法瞒过这个周敏才,那再来几个人帮忙应该也是没有用的。

    易安歌和解风来到一处拐角,一边话,一边盯紧周敏才的房子。

    “景嵘他是隐藏者。”易安歌问,“隐藏者也是异能者,按照我们的逻辑,基地里的异能者都没有忘记裂缝的事,为什么他忘了?”

    这个问题易安歌从变故发生后就一直在考虑,只是没有问出口。对着景嵘,他总觉得这个问题得不到一个想要的答案,所以才会问解风。可解风其实跟他一样,对事实一头雾水,顶多只是多了些乐观的冲劲,这会儿也不管什么三七二十一,声给易安歌分析道,“隐藏者也有很多种,有些是从很多辈以前就开始隐姓埋名,与普通人结婚,追求没有基因变异的普通后代。还有些是近三十年才退出基地,选择与我们不同的生活方式,这类人也被称为‘隐藏者’。”

    “后者融入普通社会的时间太短,他们的力量不会这么快就消失,如果照面我会注意到,但那个周敏才身上完全没有能力的味道。他应该属于前者。而前一种情况变数就很多了,他也许只是继承了先辈的异能基因,但完全不会使用,能力也只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解风,“如果老大认为这个人之前的证词是正确的,他的能力是透视,那他很有可能只是在那一瞬间触发了能力而不自知,加上受到刺激过大,所以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不对劲。”

    这倒是能解释为什么周敏才要“谎”。之前的他被看到的那个人吓得半死,根本不能分心去考虑自己是如何看到的,所以给别人的感觉是在胡八道。其实他真的看见了,只是看见的方式跟普通人不太一样罢了。

    易安歌沉吟一声,“所以,能否记得之前发生的事,与异能基因有关?”

    解风一耸肩,“这我就不知道了,只是个猜测。况且你不是也没事?如果按照这个法,你应该也……”

    他忽然顿住,看了易安歌很久,才,“……反正,静观其变吧。”

    他移开目光,望着周敏才住宅的方向,幽幽地长出一口气。

    易安歌皱着眉思考他过的话,没有注意到解风的情绪变化。两个人各自沉默了一会儿,解风忽然问,“老大还过什么?”

    易安歌一愣,只见解风有些为难地挠挠头,“除非必要,老大很少跟我们交流他的想法,一般都只等到最后结论。但是感觉他跟你得挺多,也许……他比较钟意你。”

    完他嘿嘿一笑,“我没有对老大不满的意思,他就是那么个严谨的性格,这我们都知道,也习惯了。不过你不一样。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就能感觉到,老大很喜欢你。”

    他得就跟“今晚吃什么”一样随意,易安歌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咳嗽了两声,看解风的表情一本正经,忽然意识到他的喜欢大概是上司欣赏下属的那种感情。

    解风眯着眼睛看他,过了一会儿,乐了。

    易安歌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将景嵘去到裂缝下的经过简单了一遍,然后道,“他,他在下面看到了过去。”

    解风皱皱眉,疑惑地重复道,“过去?”

    易安歌无奈地一耸肩。他也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听起来好像是个隐喻,可景嵘不是特别会卖关子的人,很多时候他都是直直做,隐喻的时候少之又少。易安歌觉得可能是自己把他的话想得太复杂了,但单纯地理解“过去”这两个字,他又一点摸不着头绪。

    “过去……”解风喃喃着,皱着眉沉思。

    易安歌看着奇怪,问他,“你想到什么……”

    话还没完,一阵风带着烟尘迎面刮过,将两人吹得咳嗽起来。浓烈的尘土气冲进他们的鼻腔,易安歌痛苦地别过头去,等这阵风过去。

    眼睛被沙尘迷住,疼得厉害。等风停下来,易安歌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去看解风怎么样,却发现他正红着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周敏才住的地方。

    “怎么?”易安歌话都带着鼻音,摸去眼角留下来的泪,问。

    解风一抹脸,轻声道,“有点不对劲。”

    他快步向自己刚才被丢出来的方向走去。易安歌紧紧跟上,越靠近周敏才家门的时候,他也意识到了似乎有些不对,但具体哪里不对又不上来。

    解风敲响了房门。过了会儿,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妇人开了门,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们。

    “我找周敏才,”解风也没想到会是别人开门,愣了一下才,“我是他的……呃,朋友。”

    老妇人惊讶地量了他一番,忽然笑了出来,“朋友?”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和善,易安歌和解风都不由得暗自松了口气,刚想话,就听老妇人,“那个时候你还没有出生呢吧,伙子?”

    “那个时候?”解风一皱眉。

    老妇人侧过身,让他们进来,“曾经有很多人来找他,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已经很久没有人来找过他了”

    她一指客厅的方向,“他在那儿。”

    解风和易安歌对视一眼,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易安歌率先向客厅走去,想着如果周敏才真的在,看到他这个陌生面孔应该不会立即发火,这样能多争取点时间。

    刚走到客厅,他一眼没看到里面有人,就接着往前走,在目光瞄到一个角落的时候忽然停住。身后解风刹车不及,直接撞在他的背上。

    “怎么了?”解风揉着鼻子问,“你看到什……”

    他也忽然不话了,两眼震惊又惶恐地看着易安歌视线所及的方向。

    那是一个灵位。照片已经泛黄,上面的人眼睛和鼻子的模样,像极了他们见过的周敏才,只不过照片里的更年轻,就像……

    就像周敏才年轻时的模样。

    老妇人似乎没注意到他们的表情变化,在他们身后笑着,“都三十年了,没想到还有人记得他。”

    “三十年?”

    易安歌感觉有什么东西堵在自己嗓子里,哽得他难受。

    “是啊。”老妇人长叹一声,感慨道,“老周二十八岁的时候就去世了,到今年,也差不多快三十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