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回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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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基地中心的地下会议室内。

    安莉雅无聊地趴在桌子上,长出一口气。

    她偏头看向坐在一边的解风,抬脚踹了踹他的椅子腿,“他们人呢?”

    解风抓了把零食塞进嘴里,一边吃一边,“封煜回家了,白自明在外面交涉裂缝的后续,其他人都放假了,就咱俩在值班。”

    他长长地嗯了一声,补充道,“还有……老大不知道在干什么。”

    安莉雅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等他继续下去。

    解风无奈地叹了口气,“剩下的那个你又不是不知道,还能在哪儿。他都快住进档案室里去了。”

    安莉雅轻声问,“他到底怎么了呀?”

    “不知道。”解风一耸肩,仰头看着雪白的天花板,“那天从裂缝中回来以后就不对劲了,老大也不让我问,旁敲侧击的话他也只会没事,实话,我现在看他笑的样子就觉得难受。他学精了,开始把什么都藏在肚子里,不让我们知道了。”

    安莉雅撇撇嘴,“得好像你之前很了解他似的。他让你知道过什么吗?”

    原本这时候是他们拌嘴吵架的好时机,但解风不知怎么的,反而老实地点点头,表情沉重得不像是他一样。

    “是啊……”他长叹道,“我们对他简直是一无所知。”

    *

    一阵敲门声响起,断了屋内人的思路。

    易安歌从厚厚的卷宗中抬起头来,有些茫然地回了回神。这已经是他埋头查找档案的第四天了,昨晚他就睡了不到五个时,这会儿眼前的字都是花的。他想休息,却睡不着,脑袋里总有一些声音在反复催促着他,一会儿是爷爷,一会儿是唐晃,一会儿是周敏才。他想把这些人从自己脑中赶走,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过去和现在交织重叠,易安歌感觉自己还没有从裂缝中真正回来。

    他愣的时间久了,敲门声停了一会儿,又不厌其烦地开始敲第二遍。易安歌扶着椅子站起身,在一堆资料文件中摸索着向门边走去。

    一开门,外面站着瞿宏扬。他是景嵘的队员之一,当封煜不在的时候,大多由他来向所有人联络。

    这会儿他手里提着个大袋子,脸上带着笑。易安歌将袋子接过来开,一股食物的香气透过鼻腔直刺入他的大脑里。

    这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东西了。上一次进食的记忆还停留在找到唐雪前,他用来装食物的书包也在后来的混乱中弄丢了,解风他们似乎有过来叫他一起吃饭,但他太过沉浸于查看资料,忘记了自己有没有回应。

    想到这儿,他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自己的异样影响到了其他人,解风他们不,但不一定不会在意。

    他对瞿宏扬了声谢谢,在桌子上整理出一片空地,开始吃饭。

    瞿宏扬看着这满屋的狼藉,又翻了翻堆在一边的几摞文件,问,“你看了多少?”

    易安歌指了指他左手边半人高的文件,又指了指窗边堆着的两个箱子。这些只是所有文件的三分之二,他把所有有关于三十年前事件的资料全部拿到了这间屋子里。

    瞿宏扬夸张地啧了一声,“你真行。”

    易安歌不确定他是不是在夸自己,含糊着应了一声。他现在的脑袋是一团浆糊,根本转不过来弯。

    见他这样子,瞿宏扬叹了口气,坐到他对面,问,“怎么样?”

    易安歌疑惑地看着他。

    “你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了吗?”

    瞿宏扬一手撑着脑袋,认真地看着他。

    愣过之后,易安歌缓缓地摇了摇头。

    瞿宏扬又换了个问法,“你知道自己究竟想找什么吗?”

    本能地,易安歌想点头,但却没有那么做。即便是现在混乱如他,也不得不承认,瞿宏扬问了个好问题。

    他并不知道自己究竟想找什么。也许只是个事情的答案,也许是一切人和事的关联,也许,只是想在众多纷繁复杂的事件中寻找易明光这个人的身影。

    但不管是哪种原因,他至今都没有找到答案。

    瞿宏扬笑了笑,“景哥很担心你。”

    “景嵘?”易安歌有些惊讶,“他担心我?”

    回来后景嵘给了他资料室的绝对使用权,在之后的四天里,易安歌就再没看到过他。成熟的大人之间大多不会过问彼此的私事,易安歌以为他对自己的事情根本就没有兴趣。

    对于他的反应瞿宏扬似乎也很意外,指了指他手里的盒饭,“这是景哥让我带给你的。他最近在忙,不方便过来。”

    易安歌低头看看被扒了一半的饭,心里有种情绪慢慢翻腾开来。

    他维持着面部表情,没有让瞿宏扬看出来,笑道,“那麻烦你替我谢谢他。”

    “你们还是自己去吧,我可不当传话筒。”瞿宏扬夸张地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景哥应该今天下午就回来了。”

    “他在忙什么?”

    “给那道裂缝找个解释。”瞿宏扬,“市中心的那道裂缝不知道为什么还存在,景哥他们要去完善这座城市的历史,给这条裂缝找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时间一长,难保不会再生事端。”

    易安歌点点头表示明白。这就像唐晃在杀死周敏才救下女儿之后,又做了些什么去填补历史的空缺。易安歌一直想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但自从回来后唐晃就被关在特殊的牢房里,问什么都不肯回答。

    “行了,你先吃吧。”瞿宏扬站起来,“别总闷在这里,先回去休息休息,实在不行去跟安莉雅要点助眠的药,最起码先好好睡一觉。”

    他走到门边,回过头来笑着,“这也是景哥让我跟你的。”

    他脸上满是意味深长地调笑,易安歌冲他挥了挥手,,“谢谢。”

    瞿宏扬离开后很久,易安歌才一摸自己的耳朵,感觉刚才涌到脑袋里的热度还没有完全消退下去。

    他不知道景嵘为什么要跟自己这些。是普通朋友间的关心也好,是对下属的关照也好,似乎都超过了普通关系间应有的距离。就连来传话的瞿宏扬脸上的笑都那么明显,他作为当事人不可能感觉不到。

    景嵘到底想做什么呢?他这近乎自残式的阅读资料,景嵘一直不闻不问,就只是关心他的身体?难道不担心他弄坏了什么资料吗?或者会给别人添麻烦?但是景嵘一句阻拦的话都没,只是让人在他快坚持不住还要硬撑着的时候,送来一份饭,带一声“记得休息”。

    时至今日,易安歌也依旧摸不透景嵘的性子。

    填饱肚子后困意如约而至。易安歌看着满屋的文件,苦笑一声,锁门离开。

    在回宿舍前他先去找了安莉雅,倒不是去要什么助眠的药,而是来借一样东西。

    巨大的玻璃箱子看起来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易安歌轻轻敲了敲侧壁,等了一会儿,只见箱子里像是墨汁滴入清水中似的,有黑雾逐渐汇聚,最终形成一团软趴趴的生物,蜷缩在箱底。

    解风靠在一边的门框上,挑眉问他,“你确定?”

    易安歌笑笑,“嗯。”

    他对解风点点头,“麻烦你了。”

    解风挠挠头,啧了一声,“行吧……也不是什么麻烦事儿,毕竟它是你的梦魇。你定个时间,到点了我去叫醒你。”

    易安歌看了看表。现在是下午一点,“那就三个时吧。”

    “行。”

    时隔四天易安歌再一次躺在自己的床上,感觉身体疲惫到了极点,意识却还算清新。他偏头看向床头柜上的梦魇,那家伙似乎有些怕他,躲在离他远一些的位置,哆哆嗦嗦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易安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想要这样做。他只是觉得,如果能再回梦中一次,也许能看清一些东西。

    他伸手开玻璃箱的盖子,将梦魇倒在自己的影子上。

    卧室窗帘拉得很紧,景嵘送他的灯笼飘在空中,发出幽幽的光。在这样温和的环境下,易安歌缓缓闭上了眼睛。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的意识处于停滞状态,等他开始恢复知觉的时候,发现自己站在基地中心地下的石狮旁。四周空荡荡的,没有恶,也没有人面蛛。

    易安歌看了一圈,来到石狮面前。

    石狮威风凛凛的模样一如平常,目光直视前方,一直望向走廊的另一头。易安歌摸不到它的脑袋,只能摸摸它的脚,轻声,“谢谢。”

    这句道谢似乎迟了一些。石狮纹丝不动,也不知有没有听到他的话。

    易安歌绕到石狮身后,这里的墙上挂着一些照片。之前他一直没有仔细看,现在他发现,在他的梦里,一些原本泛黄老旧的照片画面变得清晰起来。

    他看到年轻时的易明光与景嵘父亲的合影,看到基地受到袭击前的全景俯瞰图,看到景嵘父母的合照。他甚至还看到了时候的景嵘,一只被包裹在襁褓里,被母亲温柔地抱在怀里。

    易安歌将那张照片取下来,发现在它后面还有一张。那是一家四口,年轻的夫妻抱着刚出生的孩子,身后站着易明光,他们在笑,孩子也在笑,所有人看起来都很幸福。

    易安歌看着那对夫妻。他对他们没什么印象了,也不知道这张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可能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可能是他的一岁生日,也可能是他们生活中随便的哪一天。在照片的内容面前,日期已经显得不是那么重要了。

    易安歌看了那张照片很久,将景嵘和他妈妈的那张放了回去,把自己家的全家福揣进怀里。

    身后响起一个声音,“这里是梦境,你带不出去的。”

    易安歌回过身,意料之中地看到景嵘站在自己身后。

    他笑了起来,从石狮后走出来,来到景嵘面前,伸出拳头敲了敲他的胸膛,“你是真的,还是我的梦?”

    景嵘皱了皱眉,脸上却不见困惑的神色,捉了他的手捏在手心里。熟悉的温度传来,易安歌笑得更灿烂了,抽回手,,“看来是真的。”

    “你想做什么?”景嵘问。

    易安歌偏头看向不远处白雾似的混沌,,“我想再去梦境的最后一层看一眼。”

    在那里,有被他深埋进心底的恐惧。实验室、白袍人、被台上手术床的实验体……他要去弄清楚这些究竟是什么时候埋下的种子,是在他回到三十年前的时候,还是更早以前?又或者,如果他在那个梦境中待的久一点,会不会看到易明光的影子?

    景嵘静静地看着他,语气变得温和。

    “你要知道,”他,“有些事情也许永远也找不到一个完美的答案。”

    他伸手拉开易安歌的上衣口袋,取出那张照片,看了一眼,往空中一撒,照片飘飘悠悠地飞回到了照片墙上。

    石狮动了起来。它大力抖了抖自己灰色的鬃毛,一跃从二人头顶跳到地上。

    景嵘率先跳上石狮的背,又俯下身,对易安歌伸出手,“来吧。”

    易安歌仰头看他,“你刚才,也许找不到答案。”

    “那是走到尽头之后的事,”景嵘面无表情地,“在此之前,你可以任性。”

    易安歌笑了,抓着他的手也跳了上去,坐在景嵘身后,“因为这里是我的梦境?”

    景嵘催着石狮起身,奔向混沌中。

    “对。因为这里是你的梦境。”

    易安歌不再话,双手抓着景嵘的腰侧,偷偷贴近他的身体。景嵘没什么反应,至始至终都没有回头。

    石狮在混沌中不断加速,易安歌看到在四周的白光中出现了一些画面,好像电影在倒放,他们越往前跑画面就越加清晰。

    画面中是他前二十多年的种种人生。画面走马灯似的闪过,他看到自己与乐清为委托奔波,看到自己缩在的事务所里补眠,看到爷爷的葬礼、大学毕业聚会、高中上下学走过的路……最后画面定格在一栋房子上。

    那是一座乡镇屋,屋外有比房屋面积还大的院子,种着各种各样的瓜果植被。靠右手边有一颗三人环抱的槐树,画面中的时间应该是早春,槐树刚抽新芽,争春枝丫上零星结了些的花苞,树下堆放着孩子的玩具,再不远处,是一个粗树枝搭建成的坚毅秋千,白色的座椅正随着春风缓缓摇晃着。

    易安歌看了那屋一眼,很快移开目光。

    “那里是我以前的家。”他越过景嵘的肩膀看向石狮的后脑,语气平缓,像是在别人家的故事,“时候爸妈还没出事时,我就住在那儿。放长假的时候爷爷会来这里陪我,教我很多东西,他总……”

    “行了。”景嵘断他,“不想就不要勉强。”

    易安歌无声地笑了笑,不再下去,只是将双手环在景嵘的腰间,紧紧扣住。

    石狮很快跑到尽头。易安歌看到混沌的另一个出口,在那之后是仿佛会将人吞噬的深邃的黑暗。

    石狮在出口前停了下来。易安歌有些疑惑,景嵘却让他一个人下去。

    “你自己去。”景嵘坐在狮背上,对他,“我在这里等你。”

    易安歌有些疑惑,但还是点点头,向出口走去。

    走了两步他又停下来,问,“如果我失败了,怎么办?”

    “我就在这里,接你出去。”景嵘看着他,平静而自然地道。

    虽然算不上安慰,但易安歌还是感觉到了一丝安心。他镇定精神,抬脚要走。

    “等等。”

    易安歌第二次停下来,回身看过去。

    景嵘从石狮上跳下来,走到他面前,低头看着他。

    易安歌与这个高大的男人对视,他看到景嵘的脸离他越来越近,最终停在一个近不近的距离,然后景嵘,“你还欠我一个……”

    “什么?” 易安歌没有听清他的后半句。

    景嵘对着他的唇吻了下去。

    第四卷 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