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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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易安歌谨慎地量着景学义,大脑快速思考着自己应该如何反应。他知道景学义将自己半强迫地带过来,一定是想问景嵘的事,却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景学义看起来并不在意他是否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态度十分坦然,“我要知道景嵘现在的一切。”

    “……”易安歌默了默,“你是他的父亲,这种问题,应该直接问他。”

    景学义笑了起来。原本就不算苍老的面孔瞬间变得更加年轻了些,可虽然他眼中蕴含着光,在易安歌看来他的眼神依旧很冷,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和蔼可亲。

    “你很聪明,”景学义,“应该知道景嵘跟我的关系并不亲近。”

    “那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将他的事情告诉你?”

    关于这一点易安歌是真的搞不清楚。既然景学义知道他和景嵘关系还不错,为什么还会想从他嘴里撬出东西来呢?

    景学义依旧毫无感情地笑着,并不回答。

    易安歌却从他的表情中逐渐读懂了些什么,心里就越发变得不是滋味。

    他自幼父母双亡,这只要稍微调查就很容易知道,对于拥有像他这样人生经历的人来,看到要好的朋友和父母不亲近,第一反应一定是希望他们和好。这是一般人最普通不过的情感反应,景学义就是抓住了这一点,让易安歌从内心里瓦解自己的防线。

    不得不景学义很会玩弄人心,轻易就将一个人的心情掌握在手中,看起来十分随意,却势在必得。

    但他算错了一点。易安歌不是一般人。让他明白自己被当成把柄就是个错误,他能够接受自己被更聪明的人败,却绝对不可能允许自己成为别人的棋子。

    “我不可能出卖他。”易安歌低声。

    景学义缓缓地摇了摇头,“出卖这个词得太过了。我只是想知道儿子的近况,这并不过分吧?”

    “那请您亲自去问他。”易安歌坐直了身子,正色道,“我和他现在只是普通上下级的关系,对他的私生活一概不知。”

    其实是知道一点的,因为景嵘根本就没什么所谓的“私生活”。他的生活是近乎严苛的三点一线,家、基地和现场,除此之外易安歌从未见过他去哪里消遣,至少他住在景嵘家里的那一个月时是这样。如果景嵘那时只是被迫忍耐,当他不在的时候也会出去玩的话,那易安歌是真的不了解了。

    想到这里,易安歌的心轻轻地抽痛了一下。确实,就算一起经历过那么多事情,他对景嵘个人的事依旧一无所知。

    能被自己出的话伤到,也是够逊的。易安歌在心中自嘲地笑笑,看向景学义,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他现在无比庆幸景学义没有和景嵘一样的读心能力,否则自己这点水平完全会被一眼看穿。虽然他和景嵘之间真的没什么,但被景学义这样的人看穿也是一件十分不愉快的事。

    景学义的脸色稍微变了变。这种微的变化没有逃过易安歌的眼睛,他心道不好,整个人戒备起来,准备迎接景学义的怒意。

    令他意外的是,景学义并没有生气。他沉默了一会儿,居然做出了让步。

    “那就只工作。”

    易安歌当然没傻到认为他想让自己工作的具体内容。景学义现在这个样子,倒是有些像一名试图讨好孩子的朋友的别扭父亲,这种反差极大的既视感令易安歌感到一丝混乱。

    想了想,易安歌放松了身体,缓缓道,“他是一名值得尊敬的上司。”

    景学义看了他许久,忽然叹了口气,“他跟你了以前的事?”

    易安歌谨慎地点了点头。

    “那个时候我们做大人的有很多不得已,不光是我。”景学义看着他,目光有些飘忽,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景嵘一直不理解,我不怪他。”

    易安歌咧嘴笑了一下。这话得简直是完美无缺,将景嵘这么多年来所受过的苦全部视若无物,让易安歌连反驳的话都不出口。漂亮话似乎是长辈的特权,尤其是像景学义这样的老人,他并不是在哄骗或是撒谎,而是本身就这样认为的。

    易安歌懒得跟他解释太多,淡淡地哦了一声。

    他跟景嵘完全是两路人。父子之间关系至此,也算是难得一见。不知道景学义可曾试着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不过就现在的情况来看,大概从来没有过吧。

    所以易安歌也不强求他去理解景嵘的想法。道不同不相为谋,就算是对血肉至亲也是一样。

    “景嵘很好。”易安歌,“我的同事们都十分敬佩他,我也一样。”

    他微笑着,言语中已经放弃了客套。

    “他是一个强大的男人,”易安歌一字一顿地,“他是整个基地的脊梁。我不知道在你心里,你的儿子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但是我可以告诉你,在我这里,他值得得到所有人的敬仰。”

    完,他靠在椅背上,抱起双臂,用带着怒意的目光看着景学义。

    景学义顿了顿,道,“你很护着他。”

    “与我无关。去问基地里的任何一个人,你会得到同样的答案。”易安歌冷冷地,“你之所以选上我,是以为身为普通人的我最为脆弱。很遗憾,你猜错了。”

    他看向客厅门口。在不远处就有五六个人把守,他知道,单凭自己是走不出这里的,所以干脆放弃了离开的心思。

    景学义缓缓地点头,垂下眼眸,轻声,“是的,我猜错了。”

    易安歌沉默着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客厅里的气氛早已降到冰点,但两个人都装作浑然不觉。景学义站起来,从身后的柜子里拿出一样东西,放到易安歌面前。

    那是一只装饰十分精巧的盒子,看起来有点眼熟。易安歌盯着看了好半天才想起来,自己爷爷留下来的盒子差不多也是这样的装饰,似乎是出自同一个工匠之手。

    “替我交给他。”景学义,“他想知道的一切,都在这里。”

    易安歌看了看盒子,又看了看景学义,没有伸手去拿。

    “恕我拒绝。”他,“你如果真的想让他知道,大可以自己给他。”

    “他不会接受。”

    这倒也是。但易安歌并不想给景学义做传递员,他不想违背景嵘的意愿。

    景学义再次叹了口气,眉眼间透出老人特有的疲惫感,“这是我唯一的请求。如果接受,你就可以走了。”

    易安歌犹豫了一下,问,“如果他不肯要,怎么办?”

    “那就麻烦你先留着。”景学义道。

    “……你就这么信任我一个外人?”

    景学义笑了笑,“我过,你是第一个与他走得如此亲近的人。我不认为对景嵘而言,你算是‘外人’。”

    易安歌不自觉地摸了摸耳根,感觉莫名地尴尬。然后他伸出手,将盒子收了起来。

    “我怎么知道你不会害他?”

    在即将走出客厅的时候,易安歌忽然停下来,问景学义。

    景学义没想到他会问这种问题,愣了一下,继而苦笑道,“我会害自己的儿子吗?”

    易安歌没有继续问下去。有些事不是单凭一张嘴就可以清的,有或是没有,在开这个盒子以后就能够找到答案。至于景学义的目的,他们只能慢慢摸索。

    原本景学义安排那些彪形大汉开车将易安歌送回去,但刚走出门口,前面的人就停了下来,有些纠结地回头,“老爷,这……”

    易安歌探头往外看去,只见景嵘就站在门外,不到五米远的距离。

    还没等大汉再什么,景嵘几步上前,看了眼站在最后的景学义,一伸手拉过易安歌,冷冷地,“走了。”

    易安歌被他拽着走出院子,一直走到那些人看不到的地方,景嵘才停了下来,放开他,沉默不语。

    明明不久前才答应过不会单独行动,没想到这么快就食言。虽然不是自己主动的意愿,但易安歌依旧觉得不好意思。

    “我……”易安歌犹豫着,对着景嵘的背影轻声,“对不起。”

    景嵘摇摇头,没有回身看他,而是看向天边的太阳,道,“这不是你的错。”

    “他没把我怎样。”易安歌两步走到他身边,示意自己没事,“刚才已经要离开了。”

    景嵘低头看着他。迎着日光,易安歌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听见他用难以掩饰的担心的语气问,“他找你做什么?”

    想着刚才自己过的那些话,易安歌没好意思当着本人的面再讲一次,只能,“问你的事。”

    景嵘有些厌恶地皱起眉,但终究还是什么都没出口,只是轻叹一声,“我就知道。”

    “他我是第一个能够亲近你的人,”易安歌忽然想起来,笑着开玩笑道,“是真的?”

    “……真的。”

    这个答案在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景嵘居然连这也会如此坦白。得到确认的易安歌脸上浮起一抹灿烂的笑,拍了拍景嵘的肩,,“荣幸至极。”

    景嵘看着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再次抓过他的手。只不过这一次不是略带粗鲁的拉拽,而是很普通地牵着,带他走向停车的位置。

    易安歌跟着他走着,有些贪恋手心传来的温度。

    过了一会儿,意识到这一点的易安歌脸上的笑容逐渐变得苦恼起来。

    第一个的特权,他甘之如饴。

    只是不知道景嵘心里,是不是真的有给他留下一个位置。

    那个,他真正想要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