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失败品
再次醒来,他依旧趴在冰凉的地上,手边是蜘蛛僵硬的尸体。
还是那片竹林,易安歌跌跌撞撞地站起来,甩了甩麻木的手臂。已经能动了,而且酸麻感在迅速消退,似乎再过一会儿就能恢复原样。
他靠着一棵竹子坐了下来,拍拍身上的泥土。左手还抓着那张已经被弄脏了的纸条,他没来由地感觉有些烦躁,胡乱拍了拍就将纸条放回兜里。
雾气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散了,易安歌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可能只是几分钟,但如果是几个时,也不知道景嵘会担心成什么样子。明明分别的时候他信誓旦旦地保证过自己没事,却不想到底还是食了言。
他伸展了一下双腿,不心踢到了蜘蛛的尸体。尸体滚了半圈,停住不动了。
易安歌盯着它看了很久,脑中逐渐浮现出一个清晰的念头。
是蜘蛛咬了他,但它却死了。结论显而易见,是他的血杀死了这只蜘蛛。
这个答案十分可笑,易安歌咧开嘴无声地叹息,真的是,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了。
他仰起头,看着乳白色的天空。这里的天空很高,给人一种壮阔之感,但密集的竹子给这种感觉增添了禁锢,让易安歌有些喘不上气来。
走吧。去找景嵘。
他努力撑起身子,绕过蜘蛛的尸体向前走去,再没有回头看它一眼。
依旧是毫无目标地走着,没想到走了不到十分钟就来到竹林边缘。原来他曾经距离走出竹林只有十分钟的路程,如果没有在那里停下,也许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事情。
易安歌扶着竹子一步一步向外走去,眼前便是他和景嵘约定碰面的地方。不过废墟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栋完好如初的别墅。地上一点残渣都没有,好像之前的一切都是一场错觉。
易安歌再也支撑不住,坐倒在地上。
景嵘不在这儿,他不能确定眼前这个是否真的是他们之前摧毁的别墅。如果不是房子自己重新盖起来了,就是他又不自觉地回到了过去。两次裂缝之中的经历在脑海中飞速流转,易安歌痛苦的捂住了头。他实在不想再经历一次那样的恐惧。
他毫无期待地拿出纸条,擦掉上面已经干了的土块,隐约看到字迹又变了。
——右手边,二楼书房。
这回没有“暗道”两个字。易安歌叹了口气,用尽全身力气站了起来,再次进入了这空荡荡的房子。
房子内的摆设跟之前一模一样,让易安歌产生一种自己即将重蹈覆辙的错觉,不过到底还是有所不同,就在他到达二楼右侧书房门口的时候,发现地上放了一个档案夹。
是写着他名字的档案夹。
陶卓然回去取的?
易安歌摇摇头,俯身将它捡了起来。
档案夹上全是灰,内页差点散了,危险地挂着,被易安歌一拿差点解体。易安歌坐在台阶上,开始翻看里面的内容。
第一页不是个人资料,而直接是像实验报告一样的文本,跟大学里的毕业论文一样,又臭又长,夹杂着一堆看不懂的符号和英文缩写,易安歌差点以为自己脑袋摔坏了,否则怎么每一个字几乎都认识,连在一起形成一句话就看不懂了呢?
他勉强阅读下去,但因为实在看不懂,只能越读越快,最后干脆直接翻到结论处。
结论倒是简洁明了,只写了四个字——“实验失败”。
失败了?易安歌看看自己,确实不像是被改造过的样子,不过那样他应该早已成为食腐鸟的口中之物,为什么还能活着,并且什么都不记得了?
带着疑问他翻过一页,瞬间,呼吸几乎停滞。
那是一张照片,有些泛黄了,上面的年轻夫妻俩搂着一个男孩,男孩大约四五岁的模样,三个人脸上都带着幸福的笑意。
这是他和他的父母。
这张照片易安歌自己也有,被爷爷放进相框摆在他的书桌上,现在摆在景嵘家里。
易安歌心跳如鼓。难道他的父母也跟这件事有关?可爷爷明明经历过那场灾难,也知道方启贤是什么人,怎么可能允许自己的儿子儿媳带着孙子冒险?
下一刻,易安歌忽然想起来一些事。
当年家里出事时他大约就是照片中这么大,在医院里晕迷了半年。长大以后易明光曾告诉他,他在醒来以后将很多事都忘掉了,包括父母的样子和出事时的记忆。据他们一家三口是出了车祸,车子栽进了山沟里,不知怎么他一个孩子活了下来,两个大人却尸骨无存。
这件事易明光从来不避讳他,尤其青春期的时候他对这个十分敏感,易明光也会跟他谈。但现在回忆起来,他总觉得爷爷那时候好像忽略掉了一些细节。
同样是坐在车里,为什么他除了昏迷,身体没有留下任何伤口?为什么父母就连尸体都找不到?昏迷半年,以爷爷的资产应该付不起那么贵的医药费,到底是谁给他交的钱?而且最重要的,易明光虽然会对他车祸的事,却从来不曾带他去出事现场看过。
现在一切的答案就在这份资料里。易安歌不是太兴奋,更多的,还是一种终于找到真相的震撼。
他看了那张照片许久,直看到将年轻夫妇的面容深深烙印在脑海中,才翻到下一页。这次是他个人的资料,右上角的照片中他闭着眼睛,脸上还有若有似无的淤青,大概是在他昏迷时照的。
上面年龄写着四岁,详细记录了他的身高体重各项数值,以及身体状况。下一页列举出来在他身上进行的各项试验,足有半页纸那么多,易安歌一条一条看下去,只觉得十分不真实。
他真的曾是这里的实验体,而且挺过了这么多奇奇怪怪的实验。他看到曾经有人试图激发他体能的异能基因,但不知为什么一直没有成功。有人采集他的血液留作样本,但血液似乎特别容易被污染,不得不在采集之后立即进行实验,由于时间紧迫,在此基础上进行的实验全部失败。他们也曾将他丢给食腐鸟,可就连食腐鸟都不肯看他一眼。
总结来看,他作为实验体,是彻彻底底的、毫无悬念的失败品。
不知怎么,易安歌居然产生了一丝挫败感。这么他体内确实有异能基因,可却激发不出来。就连方启贤的团队都无法让他成为异能者,可能他天生就只是个做普通人的料子吧。
他将后面几页全部翻了,没看到他们是怎么将他丢回现世的。可能是易明光找过来的,也可能是他们对他厌烦了,干脆想丢出去了事,不想却被救了起来。
在那之后易安歌活了二十二年,从来没有感觉到身体有哪里不对劲。他早就在学校里听过异能者的故事,却从未想过自己有可能是他们中的一员。他太普通了,普通到这些事发生在他身上简直就像一场天大的错误。
那现在他这样,应该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想着,有一句话吸引了他的注意。
“由于实验交叉进行,无法判断实验体最终寿命是否被影响,可能出现无意识死亡的情况,需在实验体死亡前存留样本,以待后续研究……”
念着念着,易安歌忽然笑了起来。
冷冰冰几句话,差点给他判了死刑。易安歌忽然意识到,自己能活到现在大概是一件极度好运的事。
他将资料册合上,想了想,又开,将那张一家三口的合照取出来,带在身上。
如果他死在这个鬼地方,至少在最后关头可以用这个留个念想。
他站起来,再次走到书房前,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
房间里传来回应,“进来。”
易安歌推门而入,只见一个人背对着自己坐在书桌前,正看着窗外的风景。
“……好久不见。”易安歌。
那人慢慢转过椅子,对他露出一个玩味的笑。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那人问。
“你想要隐藏自己的时候,呼吸声都会很重,”易安歌,“跟封睿完全不同。”
晏安摸摸鼻子,有些郁卒,“这么,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在?为什么不进来?”
易安歌举起手里的资料册,“在看这个。你放的?”
“不。”晏安饶有兴趣地量着他,“我来的时候没有看见。”
“他们人呢?”易安歌问。
“谁?”
“方启贤,和封睿。”易安歌道,“你知道的,封煜在找你们。”
提到封煜,晏安的表情变了变,最终叹了口气,“他来干什么。”
易安歌笑笑,“我和景嵘又拦不住他。”
晏安摇摇头,盯着那本资料册道,“你都知道了?”
易安歌奇怪,“你不是没看见这个吗?”
“我是没看见,不过……”晏安顿了顿,“我知道里面写的都是什么。”
“……这么你知道我以前是实验体的事?”
晏安仰起头,目光变得深远,“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啦……”
“行了,”易安歌断他,“重点。”
沉默两秒,晏安站了起来,走到窗边回身看易安歌。
他微笑着,一如与易安歌第一次见面时那般优雅从容,“你是失败品。”
“但也是最成功的失败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