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燃烧
方启贤的速度肯定没有景嵘快,只一会儿他们就追到了火焰的尽头。方启贤还算聪明,知道跑进竹林中扰乱视线,但易安歌只要听动静就能找到他的方位。所以在另一处废墟前再次捉到方启贤的时候,后者几乎露出了愤恨的表情。
这时候易安歌的注意力却放在另一件事上。
他不动声色地四下张望了一圈,没有发现唐雪的影子。
她应该没有落在方启贤手里,否则方启贤一定会拿她做筹码。易安歌比较担心她会不会碰上蜘蛛或者食腐鸟,如果她运气好,不定也会直接撕开时空裂缝离开这里。
这样想着,易安歌倒是放心了。唐雪很聪明,应该能照顾好自己。
景嵘带着他落地,将方启贤逼到废墟之上。三个人再次面对面,不过现在的情况却与刚才完全不同了。
易安歌有些累,半靠在景嵘身上,问方启贤,“为什么?”
景嵘的过去,基地的过去,他父母的过去……可以在易安歌眼中,方启贤做的那些事根本就毫无意义。
“你想看别人痛苦,想要拥有力量,为什么要用这种极端的手段?”
方启贤笑笑,“想做就做了,哪里有什么为什么。”
他对着他们抬起下巴,轻蔑地一斜眼,“倒是你们,是我没有料到的变数。”
易安歌注意到他的是“我”。
“另一个方启贤在哪儿?”易安歌问,“你们也是两兄弟吗?”
景嵘之前也从未想过会有两个方启贤的可能性,易安歌推测可能连景嵘的母亲都不知道方启贤的秘密。也许从景嵘母亲那个年代开始,两个方启贤就已经采取了行动,而景嵘一家早就成为他们计划中的一部分。
方启贤不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用力笑着,像是在维持最后的尊严。
易安歌觉得很奇怪。按理现在他们还没有将他逼到绝路,以方启贤的性格应该不会这么快就放弃。难道眼前这个比另一个更怂一些?
易安歌和景嵘对视一眼,在心中做了个无声的交流。这两条老狐狸作妖了那么久,没道理就这样栽在他们手上,这背后一定还有什么阴谋。
想着,易安歌蹲了下来。他确实是累坏了,肩膀虽然已经止住了血,但失血过多还是会头晕,干脆蹲下来跟方启贤话。
“你在隐瞒什么?”易安歌直接问,“另一个方启贤,还是实验?你们的实验应该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吧?毕竟创造出来的都是些失败品。那些‘随从’是不是开始对你们感到失望了,就像玉炀一样?你们能够为了一时的利益轻易放弃追随了你们那么久的人,就算那些人心里的‘恶’再怎么强大,也会起疑心的吧?”
他得轻巧,但方启贤的脸色却变了,看来确实踩到了雷区。
易安歌故意放轻了声音,故作惋惜,“你们想创造一个满是强大生物的世界,好不容易找到了世界的承载体,却发现自己无法创造出足够强大的怪物,对吗?”
方启贤像是想到了什么,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对他,“你曾经也是这里的一员。”
“也许吧。”易安歌十分嫌弃地撇撇嘴,“但我现在不是。”
“你甩不掉的,”方启贤大笑起来,“那些东西已经刻进了你的血脉里,你一辈子都无法摆脱失败品的命运!”
“而你,”他将目光转向景嵘,“你永远是我们的外孙。你的身体里流淌着和我们一样的血,早晚有一天……。”
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声音沙哑而疯狂,“早晚有一天,你会死在自己手里。”
易安歌猛地站了起来,速度太快导致眼前闪过一道白光,过了会儿才缓过来,皱着眉退到景嵘身边。
他对景嵘低声,“他们不是双胞胎,而是一体的。”
跟封睿和晏安不同,眼前的这个方启贤拥有双重人格,怪不得他们从来都不会同时出现。也不知道是天生的还是实验创造出来的,不过这倒是给易安歌提供了一个新的思路。
他再次投过来的目光带着深切的同情,看得方启贤一愣。
“我问个问题,你别介意啊。”易安歌道,“你一直在你们你们,那你和他,到底哪个才是本体?”
“…… ”
这一次方启贤的沉默带着强烈的抗拒,易安歌了然地点头,“看来有个分|身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他拍拍手,“行吧,既然你们共用一个身体,那就好办了。这破地方实在没意思,你把封睿藏哪儿了?我们出去再从长计议。”
他料想方启贤不会轻易就范,却没想到对方会,“封睿?那个疯子?我怎么知道他在哪儿。”
“别想蒙我,”易安歌脸色一沉,“他明明在你手下做事。”
方启贤好笑地一挑眉,“是吗……”
他好像捕捉到了什么有趣的信息,与易安歌对视的时候脸上都带着玩味的笑,令易安歌立即心道不好。
到底还是有哪里出错了,关于封睿,还有一些他们不了解的情况。
一直沉默着的景嵘上前,一手拎起方启贤的领子,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
方启贤掰着他的手,“我是你的长辈!”
“我没有将人命当儿戏的长辈。”景嵘冷冷地,“我不介意现在就为过去那些事讨个法,但如果你想活得久一点,最好让另一个人格出来跟我对话,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方启贤干笑两声,到底还是屈服于景嵘的气势之下,闭上了眼睛。
他双手脱力般垂下来,整个人软了下去。过了一会儿,他缓缓睁开双眼,表情已变得跟之前完全不同。
景嵘面部肌肉绷得很紧,用尽全力隐忍着多少年来积郁的怒火,甩手将人放开。方启贤晃悠了两下稳住身体,倒也没有逃。
祖孙二人之间的气氛十分古怪,易安歌在一旁总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转念一想又认为应该将时间都留给景嵘。为了一个答案,景嵘等了太久了。
景嵘盯着方启贤的脸,像是想用目光将他大卸八块。方启贤倒是还算有自知之明,没有在这时候出言不逊刺激到景嵘,但光是他的存在就令人不快,易安歌一边关注景嵘的心情,一边努力克制着自己的不适。
方启贤就是害死他父母的人,这个事实对坚信父母是因意外去世的易安歌而言是个不的击。他还没告诉景嵘这一段故事,如果景嵘知道了,大概绝不会原谅那个当初介绍两个人认识的自己。
易安歌曾经将方启贤当做值得交谈的长辈来联系,他曾以为不管这个人有多古怪,也永远是景嵘的血亲。从时候失去父母开始,他就对血缘关系看得很重,他一直觉得,因为景嵘是个不错的人,所以景嵘的长辈大概也都很温柔。
可是他错了。
那些纠缠不清的恩恩怨怨在时间的催化下变成了解不开的结,易安歌已经闹不清楚自己跟眼前这个人到底有多少账要算。易家,景家,基地,还有许多或是无辜或是有罪的隐藏者和普通人,方启贤欠下的债实在是太多了,反而叫易安歌一时间不知应该从哪里下手才好。
最难过的还是景嵘吧,从四岁开始目睹基地的惨状,经历人性的冷漠,失去母亲、父亲不管不顾、家破人亡……相比之下易安歌比他幸运得多,毕竟易明光负担起了长辈应有的责任,虽他给易安歌带来的生活没有同龄人那样无忧无虑,但至少他是个好人。外人永远也想象不出来,对成年前的景嵘来,遇见一个好人是多困难的一件事。
景嵘比方启贤高了足足一个头,两个人离得有些近,景嵘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冰冷。
“她知道吗?”
景嵘问了一个十分特殊的问题。
易安歌一头雾水,方启贤却在瞬间懂了,笑着摇摇头。
“她理应不知道……但猜到了。她问过我,我没有反驳。”
景嵘身上瞬间萦绕起一股看不见的怒气,“所以,让她直到最后都不得瞑目的人,是你。”
方启贤沉默不语,易安歌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景嵘向着方启贤逼近,“你曾经,只要我听话,她就会好起来。都是骗人的。”
“我信了,信了你两年。”
“我一直以为她的病无法好起来是因为我表现得还不够好。现在你告诉我,她是因为你才病逝的?”
景嵘将方启贤逼到一个死角,扯起他的衣领怒吼道,“她也是你的实验体吗?你用自己的女儿做过实验吗?!”
易安歌从未见过景嵘如此生气,也顿时醒悟,景嵘口中的“她”,指的是他的母亲。
方启贤当然不会回答这个问题。不管他有没有做过,只要不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景嵘就会永远被困在悔恨过去的旋涡里。暴怒即是悲愤,景嵘越是生气,方启贤就越开心。
易安歌上去将景嵘拉开,握着他的手转移他的注意力。
可景嵘的眼睛已经红了,他像一只愤怒的野兽,似乎只要易安歌一松手,他就会扑上去将方启贤撕个粉碎。
【冷静】,易安歌在心中紧张地对他,【不要上他的当】。
【我知道】。
出乎意料的回应,易安歌诧异地看着他,只见景嵘的身体在雾气缭绕的光线下显得模糊又挺拔。
方启贤幽幽地开口,“总会有牺牲……”
咣当一声,景嵘用念力从废墟中抽出一根钢筋,竖在方启贤的头顶。
“这么多年,你想过她当时的感受吗?”
粗而扭曲的钢筋因为断裂产生了一个尖锐的斜面,危险地悬挂在距离方启贤眉心不到十厘米的地方。易安歌毫不怀疑,只要方启贤一个“不”字,这钢筋就会刺穿他的脑袋。
只要他了没有,景嵘就不会继续问下去。
方启贤闭了闭眼睛,表情略有些松动,半晌叹着气道,“当然想过。”
“几次?”景嵘冷着脸逼问道,“是因为在她身上做的实验失败了,才会想吗?”
这有点自己跟自己钻牛角尖了,就连易安歌都知道,对方启贤这种人来,实验的成果代表了一切,跟实验体是自己的亲女儿还是陌生人没什么关系。但景嵘就是固执地想要一个答案。
方启贤,“不管我怎么回答,你都会杀了我,不是吗?”
他伸手握住了钢筋,却没有力气将它拽下来。景嵘用力太猛,易安歌都怕方启贤一松手景嵘这边刹不住,直接将钢筋刺出去。
景嵘冷冷道,“让你活着有什么意义吗?”
方启贤夸张地叹了口气,“你这样,跟我有什么区别?”
这话一出口,易安歌反而乐了。
见方启贤看向自己,易安歌摆摆手,“抱歉,我都不知道你这么有自知之明。”
方启贤眯起眼睛,那表情像是在看一个傻子。
笑了一会儿,易安歌主动停了下来。硬掰逻辑是下下策,他知道,方启贤这是在拖时间。
其实这时候,不见踪影的也就那么几个人,用脚想都知道方启贤在隐瞒的人是谁。
“封睿在哪儿?”
他收敛笑容,让景嵘将那钢筋抬得更高,“你知道他在干什么,对吗?”
如果之前封睿是他手下的时候,方启贤露出不置可否的表情,那就是……
“其实封家才是真正的幕后推手。”
方启贤是有钱,也有野心和号召力,可最初成为奥克匹斯在基地中的内应的,是封家兄弟的父亲。
那个男人是当年基地最强的异能者,就连景父都位于他之下,那种人的魄力和欲|望,不是方启贤这个疯子能比拟的。
封家想要的东西肯定远比方启贤想要的更多,封煜之所以能够游离事外,是因为他没有异能,被自己的父亲和弟弟视为弃子,误误撞成为了假意和解的奥克匹斯和重建的基地之间的联系。
联想到自己,易安歌肯定地,“封家兄弟父亲的异能,大概是这些年来最强的吧,你的能力对他根本没有用,他不听你的,你就只能听他。”
他有些幸灾乐祸,“这么多年,那人去世了,他儿子接手,你却还得听从辈的指挥,是不是特别憋屈啊?”
方启贤咬紧牙关,不答话。
易安歌心中却有了底。他直起身子环顾四周,“我想,这里周围应该有个暗门的入口。”
封睿想除掉景嵘是因为嫉妒。可他嫉妒什么呢?景嵘良好的出身和较强的能力?但如果封家一直跟方启贤有来往的话,封睿就应该知道,景嵘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风光。
如果他连景嵘的坚强都要嫉妒的话,那易安歌真是不知什么好。
易安歌开始围着废墟寻找。废墟的范围很大,有些东西被埋在碎片之下,翻动起来十分困难。他其实也就是随便找找,没真相找到些什么,但在转到后方的某一处的时候,他看到方启贤的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
“这儿?”
他俯下身,将大块的石板搬开。景嵘压着方启贤过去,只见在碎片的层层掩埋下,露出了一个两人宽的破口。
这裂缝看着很熟悉。易安歌与景嵘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点了点头。
易安歌将洞口给方启贤让出来,“请吧。”
他可不担心方启贤趁机逃跑。如果猜得没错,这裂缝是唐雪造出来的,裂缝的另一头应该是封睿所在的地方。刚才那段时间,晏安有足够的机会将封睿引进裂缝之中。
要起来,晏安和唐雪应该并不认识,可易安歌一点也不担心他们会无法配合。不是相信唐雪,而是他觉得,晏安大概早就想出了对付方启贤和封睿的办法,易安歌他们现在只是顺带的。
就晏安那个人精,做出什么来他都不觉得奇怪。
方启贤显然也想到了自己会对上封睿的可能,脸色变得很难看。
“让我来猜猜你为什么会害怕封睿,”易安歌慢条斯理地,“封睿的父亲去世后,你把他的基因样本偷拿出来做实验了,对吗?”
他指了指自己,“所有实验中,唯一一个成功融合的,在这儿。可惜,我的异能基因无法触发,又是个失败品。”
“封睿想要将父亲的基因留给自己,可你也想要创造一个‘最强’的傀儡为自己所用,他那时候还是个孩,你背着他做了实验,失败得一塌糊涂,长大后他当然要向你讨回来。”
他俯身靠在方启贤耳边,轻声,“我比较好奇,他要是知道你一直对外宣称自己才是这个世界的主宰,会是个什么心情?”
还没等方启贤做出反应,景嵘控制着钢筋在他背上一推,方启贤一声惨叫还没喊出口,整个人就跌进了裂缝之中。
易安歌看着他瞬间消失在地下,直起身子缓缓出了一口气。
景嵘,“你做得很好。”
易安歌摇摇头,脸色十分苍白。景嵘不知道,一直到刚才,方启贤都在用念力跟他抗衡。方启贤大概不清楚易安歌能够阻挡他噬心的能力,使出了全身力气想要控制他,易安歌虽然不受影响,但整个大脑都被一团沉重的阴影压制着,话走动都十分费劲,加上刚才失血过多精神不振,差一点就没挺过方启贤不动声色的进攻。
他在裂缝旁蹲下来,“我们下去吗?”
虽然想让封睿和方启贤自相残杀,但终究还是不太放心。至少要找到晏安,他一定知道毁掉这个世界的办法。
景嵘在他身边坐下,将他搂进怀中,“再等等。”
他的怀抱温暖如旧,易安歌放松了身子享受着这久违的温存,不由得发出一声轻叹。快结束了,就差最后一点而已。
景嵘搂着他,微微用力。伤口被压到感觉有些痒,易安歌笑着推推他,景嵘却纹丝不动。
“让我抱一下。”他在易安歌耳边低声。
易安歌身子一僵,随即点了点头。
景嵘将额头抵在易安歌的颈窝,那么高大的一个人,整个埋进这个怀抱里。他就像一个失去了方向的孩子,紧紧拥抱着眼前唯一的希望。
易安歌抬起没受伤的那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拍着他的背。
“都过去了。”易安歌轻声,“别想了。”
再强大的男人也会有脆弱的那一面,易安歌很高兴景嵘肯在他面前表现自己的脆弱,这明他面对自己时是毫无保留的。只有关系最亲密的人之间才有可能产生这样的联系,这让易安歌进一步确认,这个男人是属于他的。
整个的,彻彻底底的,包括他的坚强他的悲伤,全都属于易安歌一个人。
他们静静拥抱了一会儿,直到裂缝中传来细微奇怪的响动,才放开彼此。景嵘冷峻的表情毫无变化,只是很自然地在易安歌唇上吻了吻,站起来,准备进入裂缝。
易安歌却拦住了他。他趴下来,凑到裂缝口仔细地听着,忽然跳起来,拉着景嵘快速后退。
没退多远,忽然裂缝之下传来一声爆|炸般的巨响,随着那声音两个人脚下的地面也开始颤抖,竹林摇晃着,发出危险的沙沙声。废墟上碎片碰撞坍塌,有东西从竹林边缘迅速窜到深处去。易安歌抬头,发现自己之前引燃的火焰已经烧到了这里的竹林边缘。
火竟然没灭,因为一直没闻到焦味,他还以为那火早就下去了。这会儿烧得竹林劈啪作响,地面一晃,那声音更显得杂乱无章,听起来十分危险。
“火烧起来了,”易安歌有点紧张,毕竟他是这火的源头,“这里的东西都会烧没吗?”
他原本预想是创造一次地面坍塌或者空间爆|炸,放火和这些的感觉完全不一样。而且就在眼皮底下烧起来,这让曾经是个大好青年的易安歌心里有些没底。
不过这样也好,反正也扑不灭了,干脆烧干净算了。
只不过有些关于方启贤和封家的秘密,大概会随着这场火永远消失不见吧。
还没等他感慨些什么,在不远处的半空中忽然出现了一道空气裂痕,一双手凭空出现,将那裂缝扒开,唐雪半个身子就探了出来。
她一眼就看见了景嵘和易安歌,脸上表情却一点都没见轻松,而是对着他们喊道,“快走!这里要……!”
话还没完,另一双手将她拽了回去。易安歌跑上去看,只见晏安的脸在裂缝的黑暗中若隐若现。
“晏安!”易安歌叫他,“你们快出来,我们离开这里!”
他叫了两声,忽然发现不对劲。晏安只是站在裂缝口看着他们,却根本不出来,而且他的半张脸隐藏在黑暗里,表情看上去十分阴冷。
不对,他不是晏安!
唐雪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被抓着,急得不行。可她比不过男人的力气,根本挣脱不了,很快她也意识到不对,脸色一下就变得煞白。
“……走!”
她几乎要哭出来,却对着易安歌大喊,“快走!这里要塌了!”
“等等!”
易安歌怎么也没想到,封睿竟然会出现在这儿。那正在对付方启贤的人是谁?晏安吗?还是,晏安和方启贤都已经被他收拾掉了?
可封睿不可能有那样的能力啊?如果他能败晏安,不是早就会那么做了吗?为什么偏偏是现在?!
易安歌憋了一肚子疑问,恨不得扑进裂缝中跟封睿拼个死活,却被景嵘拦住。景嵘拖着他后退,那意思很明显,他们得听唐雪的话。
“放开我!”易安歌挣扎着怒吼,“我得去救她!”
天上一声炸雷般的轰鸣,仰头看去,只见原本浓白的雾变成了灰色,正以极快的速度向四周蔓延。天空黑了下来,阴沉沉的压在头顶,好像随时都会掉下来。
“你不过他,我去,你先躲开!”
景嵘将他拖到安全的地方,放开手,自己冲了过去。
唐雪的表情已经从绝望变成了决绝,看景嵘要来救自己,一咬牙,抓着封睿的手就要往裂缝深处倒去。
刹那间景嵘已冲到裂缝口,对着她伸出了手。可唐雪不抓,两个人只差了几厘米的距离,景嵘的手在她身前掠了过去。
易安歌脑袋里嗡的一声,眼看着唐雪和封睿消失在黑暗里。
他几乎要对着景嵘吼出来为什么要把他拖走,但很快他就得到了答案。
一股黑水从裂缝之中涌了出来,差点将景嵘整个人吞噬下去。景嵘反应很快,一个闪身,那黑水扑了个空,又缩回了裂缝里。
下一秒,更多的黑色液体从裂缝口喷涌而出,落到地上后迅速汇聚,足足长成三米多高。整团东西都是黑色的,身体由流动的黑水组成,每动一下都带起一股恶臭,就连景嵘闻了都不住地皱起眉头。
易安歌还没从失去唐雪的悲痛中缓过神来,只觉得眼前这个巨大而恶心的东西在哪里见过。想了想,他忽然意识到,这就是他曾在自己梦境最后一层中见过的“恶”。
这个“恶”比他梦中的要大得多,模样也更加丑陋。这是封睿的“恶”,是封睿心中一切邪念的化身。
嫉妒、愤怒、杀意……种种一切汇聚成了眼前的这个东西。
封睿继承了父亲最强的基因,他的恶远比普通人的要大上很多倍。而支撑起这一切邪念的源头,是“贪婪”。
封睿想要更多,方启贤也想要更多。他们的利益产生了冲突,为了各自的目的,他们几乎是攀比着创造自己的“恶”。以前许是会噬心的方启贤略称一筹,但现在,是封睿赢了。
晏安不见了。唯一的可能,是他已经被封睿吞噬掉了。
双胞胎的能力一分为二,封睿作为弟弟抢走了哥哥封煜的那份能力,却分裂出晏安。现在晏安也被他“吃掉”,那封睿的能力,可以终于完整了。
想起不久前晏安过的那些话,易安歌几乎无法控制地去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没人能阻止这样一团恶横扫人间,况且他不定也吃掉了方启贤的那份,加起来几乎可以无人能挡。
景嵘已经出手。他将地上所有的废墟碎片调动起来,全部冲着恶刺去。尖利的碎片在接触到恶的表面就瞬间融化,变成水成为它身体的一部分。一些较为坚硬的碎片在刺进去后速度也瞬间慢了下来,就像在水底丢出的标枪,慢慢的停了下来。
景嵘想要将那些埋进它体内的东西抽出来再刺,易安歌却看出来了。这东西是液体,被劈开后会立即融合,用这种方法根本无法伤到它。
好在旁边就是山火。他对景嵘指了指,景嵘会意,抽出一根带火的竹向它丢去。
火焰烧到恶的身体立即被熄灭,升起一股黑烟,夹杂着十分难闻的臭味。恶愣了愣,扭着那张没有五官的脸四下一看,竟然直直冲着着火的竹林就冲了过去。
刺鼻的臭味弥漫在空气中,易安歌不由得屏住呼吸连连后退。恶的身体冒出黑烟,体积却一点都不见减少,而那些被蒸发的液体流到地上,竟又迅速凝聚成水珠,回到了恶的身体上。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易安歌心中大骇,刺不穿烧不死,还有什么方法能够杀死它?
正当他和景嵘面面相觑的时候,身后传来人跌倒的声音。景嵘一回头,发现是陶卓然跌坐在地上,正仰头看着恶,脸上露出极度的恐惧。
“别动!”易安歌低声警告着,迅速跑过去护在他身边,怕恶将目标转移到他的身上。
陶卓然明显吓坏了,整个人都在抖。易安歌见他抱着一个大包袱,以为他想离开,就,“你知道出口在哪儿吗?”
由于从地下河道进入这里后出现的地点不同,他们无法从原路返回,现在只能靠生活在这里的陶卓然提供线索。
陶卓然却摇了摇头,脸色苍白。
易安歌心里也是一惊,“你不知道?”
陶卓然颤抖着解开手中的包袱,露出一个纸盒。他将纸盒开,一个金黄色的东西飞起来落在易安歌肩头。
“凯撒!”
易安歌又惊又喜。这个家伙的出现实在是太令人意外了,可见了面还是觉得亲切。
凯撒亲昵地啄了啄他的耳朵,易安歌苦笑着揉揉它,,“你能带我们出去吗?”
凯撒飞起来,轻巧地叫了一声。
景嵘也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看到凯撒,也稍微放下心来。他张开翅膀将自己的目标放大,吸引恶的注意力,一面在心中对易安歌,【你带着他们离开】。
【你呢?】
【我有办法。你放心,我一定能出去。】
陶卓然拽着易安歌的胳膊,拼命想让他离开,凯撒也不安地叫了两声,飞了一段路又折返,示意易安歌跟上。
易安歌站起来,最后看了眼景嵘的方向,拉起陶卓然跟着凯撒向外跑去。
身后恶臭的风席卷而来,景嵘从天而降插在恶的面前,拦住它的去路,将它和易安歌他们阻隔开。
“你和我,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易安歌拼尽全力奔跑。陶卓然跟不上他,他干脆将陶卓然拦腰抱起,用这辈子最快的速度冲向前去。
身后有各种各样的声音。火烧竹子的噼啪声,风的呼啸,景嵘和恶交手的声音,还有杂乱的脚步声,紧紧跟着他们,像是想跟着一起寻找出口。
凯撒目标十分明确,寻了一个方向飞着,丝毫不停留。它从这里出逃过一次,对这一条路算是轻车熟路。
也不知跑了多久,其他的声音都逐渐消失了,唯独紧跟着的脚步声如影随形。易安歌也没精力去回头看,只要身后的东西不扑上来,他就只能向前看。
越过几片竹林,眼前出现一片空地。而这里,立着第三栋别墅。
不过这次的别墅跟前两个有所不同。没有空的花园和庭院,只有孤零零一栋楼立在那里。大门是半掩着的,凯撒径直飞了进去,停在二楼楼梯上,对着易安歌鸣叫。
易安歌冲进别墅,反手将大门锁死。外面的东西被拦住,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
他将陶卓然放了下来。陶卓然被他抱得差点吐出来,扶着栏杆蹲了好一会儿才能站起来。
凯撒飞到二楼右侧的书房门口,示意易安歌进去。
易安歌推门而入。这里的布景跟现世中一模一样。凯撒停在书架顶层的铁书旁,这是他们发现那副画的机关。
有一个念头在易安歌心中一闪而过,他却没有抓住。想着,他按照记忆中景嵘的做法开启机关,书架向后撤去,墙壁开,露出那扇铁门。
钥匙没带在身上,易安歌试着拉了一把,没想到直接给拉开了。
门后还是那副画,与现世中的那副一模一样。
凯撒叽叽喳喳地在易安歌头顶盘旋一圈,落到他肩上。
“你……是从这儿进来的?”
易安歌意识到刚才自己心中所想的是什么了。当初在画中,那个怪人给他指了两个方向,头顶的天空,还有画中路的尽头。
外面的雾气早已变得阴暗无比,整个天空隐藏在阴影里。
如果天空改变了色彩……那路的尽头,就是离开的方向。
易安歌走到窗边,向外看去。火势已经蔓延至附近,再有半个时可能会烧到这栋房子。
烧……等等,如果他们从这里离开了,景嵘却没有在这里起火前赶过来,那这幅画不就会被烧掉?唯一离开的路被毁了,景嵘岂不是……?!
易安歌用拳头狠狠砸了一下墙壁,转念暗自下了一个决心。
他对凯撒,“带他走。”
陶卓然当然理解了现在的状况,不禁道,“你怎么办?”
“……我有要等的人。”
“他要是不来呢?”
陶卓然的脸上浮现出十分悲伤的表情,似乎笃定易安歌会选择与这个世界一同烧为灰烬。但易安歌却笑了,,“他一定会来。”
景嵘了他有办法,就一定有办法。
他决不能再食言了。
在房子里,没有蜘蛛或食腐鸟来扰,陶卓然坐下来,陪他等了一会儿。也许是十几分钟,也许是一个时,易安歌已经无法很好地估计时间。大火烧到了门口,凯撒尖叫起来,陶卓然起身,用力抱了易安歌一下,跟着凯撒进入了画中。
易安歌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画里,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差点跌在地上。
火到了门口,从一楼烧上来也要段时间。他还可以等。
其实在逃走的时候,他的心就已经变得麻木。有地方出错了,不是所有的事都像估计的那样乐观。景嵘被迫留下来与恶周旋,唐雪跌落进裂缝里,也许和晏安一样已经被恶吞噬,封煜从一开始就不见踪影……现在他的脚下有一场大火,都烧光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易安歌忽然感觉到一丝荒唐。他算好了很多东西,到头来却发现似乎什么都没赢下来。
也好,至少拉着这个噩梦一样的世界陪葬,易安歌还觉得挺值。
但他不希望唐雪死掉,也不希望晏安和封煜死掉。他自己怎样都没有关系,可那些人……那些被无故牵扯进这一团荒唐事中的人,他们理应活着出去。
正胡思乱想着,忽然从隔壁传来一阵墙壁闭合的声音。易安歌站起来,一开门,发现外面站了一个人。
封煜浑身是伤,一条腿已经被血染红了,咬着牙一瘸一拐地走过来,看到他用力挤出一个笑,“还活着啊。”
这已经是他们之间用来相互慰藉还毫不觉得奇怪的话了。
易安歌看着他这副惨状,问,“怎么回事?”
着他就要去看隔壁。封煜拦住他,“别看了,太惨了。”
易安歌已经将门开了一条缝,只见地上到处都是散落的书籍,在上面横了几条尸体,都是豹人。
“地下是这东西的老窝,它们想从这儿钻出来偷袭,我给它们的路断了。”封煜用力扎了一下裤管,将自己流血的那条腿绑紧,“景哥呢?”
易安歌张张嘴,不知道应该怎么。
封煜脸色一变,难以置信道,“他不在?可是他明明……”
话到一半他顿住了,像想到了什么,又一看楼下已经烧起来的大门,一把抓住易安歌的胳膊,,“我知道了,你快走,这儿马上要被烧了。”
易安歌挣扎着,“你知道什么了?这是怎么回事?景嵘明明什么?!”
他挣扎得很猛,封煜抓不住他,被他挣脱。
易安歌揪着他的领子冲他怒吼,“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他不想这样的,可这是封煜进入这个世界以后第一次露面,还似乎跟景嵘有什么约定的样子,易安歌恨不得钻进他脑袋里看他到底在想什么。
封煜也很诧异他的反应,抓着他的肩膀,“景哥没事,真的,晏安跟他在一起呢!”
“晏安?”易安歌一愣,“他不是被恶吃掉了吗?”
封煜看起来比他还吃惊,“什么?”
易安歌放开他,用力搓了把脸。
他们的信息从哪里开始出现了岔子,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从封煜的反应来看,晏安十有八九还活着。
那唐雪是不是也活着?景嵘留下来,是要救他们?
有了唐雪,确实要出去不是一件难事。但易安歌并没有彻底放下心,他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些什么。
想着,楼下大门忽然咣的一声,似乎被什么东西重重砸了一下。易安歌和封煜对视一眼,都警觉起来,迅速藏在视线死角里,向下看去。
有什么东西从被撞开的门缝里挤了进来。它穿过火焰直奔二楼,率先进入了左边的书房。
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而后是一片死寂。
那东西没有了动静,易安歌和封煜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们分守两个方向,准备随时冲出去。
等了会儿也没听到隔壁的动静,倒是楼下的火已经窜了上来。房子有点危险了。正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办,易安歌忽然发现,封煜正神色古怪地看着他的头顶,拼命对他做手势。
易安歌一个就地滚翻了过去,被封煜一把拉起来。
他刚才站的地方黏上了一团黑水,更多的液体覆在天花板上,黏糊糊的,向下坠来。
这东西可能一直在他们头顶滑动,一点声音都不发出来。这会儿正准备重新汇聚。它要是成形,单凭易安歌和封煜根本不是它的对手。
易安歌扶着封煜退到画旁边。画中景色已经开始泛红,看来画里过不了多久也要着火了。
“走!”易安歌一推封煜,将他推入画中。
恶伸出一只“手”想拦,被易安歌一匕首割断了。那潭水落到地上,却没有回到恶的身体里。
易明光留给他的匕首总能在关键时刻给他带来惊喜。易安歌像割草绳一样将恶抽过来的手砍断,一点都不费力气。
恶也终于意识到自己处在下风,停止了进攻。易安歌再往后退,身体已经靠在了那副画上,立即感觉到有一股力量在吸引着他,他用一只手撑着墙壁,觉得只要一松手,自己就会掉进画里。
恶没有动,他也不动。外面火烧到了书房门口,火苗直往里窜来。
【景嵘】。
易安歌在心中叫道。
没有回应。
倒是恶身后的书架忽然抽开,一柄长刀将它劈成了两半,速度之快连易安歌都没反应过来,失去了许多触手的恶更是反应迟钝,半天没有恢复成形。
晏安手中拿着长刀,还保持着横劈的姿势,他后面是景嵘,抱着再度昏迷的唐雪。
易安歌深深地看了景嵘一眼,一口甜腥味差点冲到嗓子眼。这人的出场方式要是再戏剧性一点,他可真的就要吐血了。
恶终于开始恢复身体,晏安一看不好,对他们喊道,“行了,别卿卿我我的,要走快走!”
景嵘将唐雪送进画中,转头要去帮晏安,可晏安不知怎么,拖着恶,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他抬起头,对着易安歌和景嵘一笑。
这一笑笑得易安歌心头一颤,刚要什么,一股力量从背后的画中探了出来,将两个人瞬间拉进了画中。
天旋地转之后易安歌发现他们已经进入了画里,四周也蔓延着火光。面前只有一条路,回头去看时,发现身后已是漫天火海。
景嵘背起唐雪,,“走吧。”
“可晏安……”
易安歌不忍就这么离开,可看到景嵘的表情,便什么都不出来了。
晏安的那个笑容,跟之前他每一次的笑都如出一辙。
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过要跟他们一起出来。
易安歌想过这个可能,却根本无法阻止。作为封睿的分|身,晏安必须留下来。
画里的火势也很猛,很快就烧到眼前。再不走,他们也逃不出去了。
景嵘一手抓着唐雪,另一只手用力抱了他一下,又,“走吧。”
这一次,易安歌点了点头。
路的尽头是一片惨白的光。在冲进那团光芒之中的时候,易安歌用余光似乎看到了那个画中指引过他的怪人。那人身上还是缠绕着黑气,站在从林中,静静地看着他们离开。
易安歌回头看他,恰巧那人脸上的雾气散去,露出他原本的面容。
易安歌咬着牙,最后看了他一眼,跟着景嵘一起冲进了路的尽头。
基地会议室,三个人凭空出现在空荡荡的房间里。
易安歌回头去看墙上的画。那张画正无声地燃烧着,很快便成为了一团残渣,只留下未完全烧尽的一角,飘落在地上。
易安歌俯身将那张纸捡了起来,发现是一处不甚起眼的落款。
——作于冬至,赠友,封炳涯。
封炳涯,是封家兄弟父亲的名字。
看着上面的几个字,易安歌一松手,原本脆弱的纸张瞬间碎成了粉末,散在空气中。
什么都不剩了。
作者有话要:
原本想今天完结,但是实在还有些东西没有交代,大概明天吧,差不多就可以结束了。
有点累,感慨良多,还很困23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