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心性如何，其实大多时候都是可以看出来的，凌云独自坐在寺庙的大佛像之前，和尚朝华送来了午饭，轻声道：“该吃饭了。”

    凌云转过头，神色温和，“谢谢。”

    和师青莲聊天并不是很久，但是大致可以看得出，师青莲并不讨厌自己，但是也算不上多么喜欢，或则更多的是一种失望。

    师青莲和陈貂寺的先生，儒家圣人，凌云倒不是很清楚，但是他已经有了孟先生在前，再拜其他先生，于儒家之规矩，不算逾越规矩，但终究是不太好。

    凌云叹了一口气，他无法知道师青莲的想法如何，反正那个层次的人，他就是想要反抗，也无济于事。

    师青莲和陈貂寺品着酒，师青莲幽幽道：“先生应该不会来了。”

    “情况不太好？”

    “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等先生有时间了再来吧，反正他要找到凌云并不难的。”师青莲温和的道。

    陈貂寺叹了一口气，“既然如此，那你现在怎么打算？”

    师青莲起身，望着天外，轻声笑道：“能够什么打算，几十年在一地，来自来，来惭愧。”

    “你就不用送我了，我去见见师弟，再陪着他走一程。”师青莲笑着道，自家这一脉，哪个不疼师弟呢？

    陈貂寺是这样，凌云也该这样。

    区区一座玲珑山，一巴掌就给拍没了，怎么可以惹得师弟不高兴呢。

    师青莲来到寺庙，凌云正在吃饭，“吃完了陪我走走？”

    “好的。”凌云几口吃完，收拾好便和师青莲一起出了寺庙。

    秀坊所在，是忘幽州靠近麟州方向一扯，往来人流极大，街道更加繁华，只是秀坊选的地址，反而更加清幽。

    真不是因为陈貂寺喜欢这样的环境，而是因为钱不够了，而这边是恰好比较便宜。

    师青莲里拿着一把伞，但是此时阳光明媚，半点不像是要下雨的天气，师青莲轻声道：“很多事情，做很多事情，都有很多身不由己的理由，这个时候我们想的事情不应该是那个理由，而是做了违背自身意愿的事情之后，你觉得你是否还是自己。”

    凌云偏过头看了一眼师青莲，“你对这个世界的人很失望啊，其实很多人都和你一样的失望，你爹在临死前，应该是心灰意冷的。”

    “师兄认识我爹？”凌云诧异的道。

    师青莲抬起揉了揉凌云的头，就像是一个长辈宠爱晚辈一样，“不认识啊，但是听过，等你真正成长到可以知道的时候，就知道他有多厉害了。”

    “那你不是矮了一个辈分？”凌云促狭的道。

    师青莲淡然的道：“这是各论各的，不耽误。”

    “师兄明智，不拘节，乃成大事之人。”凌云竖起大拇指。

    师青莲温和的道：“凌云啊，有时候做一件事带着目的，并不是坏事的。”

    “你能去做，和去想去就完全是两回事。”师青莲看着凌云，两人并肩前行，街道清幽，不过酷暑难免燥热，但凌云却是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宁静，好似伸出春风之中。

    师青莲没有给凌云很多，“我要走了，送送我？”

    “好。”

    凌云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师青莲点点头，“我不去教你如何做，也不希望你怎么做，凌云是凌云，不管凌云是怎么想的，怎么做的，他都该是凌云，是与天下为敌，还是与自己为敌，是与天下为善，还是与自己为善，都是你自己的想法，外界的事情你当然也需要去听，去问，去经历，但要坚守本心，那才是凌云啊。”

    “时候的凌云是个多么善良的孩子，长大也还是，付出与利益之间的回报，大多是不相等的，但愿意去做一件好事，无论为了什么，都是不差的。”师青莲望着前方的巷子，语气温和。

    凌云点着头，心头的乌云被破开，他眼中的亮光便越来越明显，师青莲微微一笑，望着天空，乌云已经渐渐密布下来，“要下雨了。”

    “嗯？”凌云也抬起头看这天空。

    师青莲缓缓道：“天有不测风云，幸好带了伞。”

    夏日的雨来的急而大，青衫儒士给白衣少年撑伞，凌云偏过头看向这个青衫儒士，从酒葫芦里取出一串糖葫芦，递给他。

    “虽然都是孩子爱吃的东西，可人心里总该有个童年时候的自己。”凌云轻声道。

    雨水哗啦啦的作响，青衫儒士与白衣少年肩并肩，师青莲牵着凌云的，凌云神色恍惚，很多年前，也有一个儒士牵着自己的，带着自己离开的苦难的深渊。

    “好的。”师青莲一步踏出，下一刻就出现在了玲珑山门之前，“这里是玲珑山。”

    凌云摇摇头，“我自己的事情自己来解决，况且陈曦还活着，暂时就没有不要再对付玲珑山了。”

    “那是你的事情，”师青莲拍了拍凌云的肩膀，“我给我师弟出气，那是我的事情。”

    “有道理啊，”凌云哈哈一笑，“师兄加油！”

    师青莲登上，一步便已在玲珑山中，“师青莲，脚踩玲珑山，为师弟出气！”

    那阴云密布的天上，蓦然出现一位青衫儒士的高大身影，一脚踩下玲珑山！

    整个玲珑山矮了半截，不过山上人性命无忧！

    师青莲背负双，大笑而去，他落在凌云身边，再次拍了拍凌云的肩膀，温和的道：“走吧。”

    “这么简单？”凌云以为师青莲会先讲道理，然后再出的，而去出必然是惊天动地。

    师青莲点头，“就这么简单。”

    凌云摇头，“太简单了。”

    “道理已经知道，还要做错，当然是没有什么好讲的。”师青莲淡笑着道，仿佛刚才做的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一样，就像是踩死了一只微不足道偏偏又顽皮的蚂蚁一样。

    玲珑山上飞出数道人影，师青莲对凌云道：“要是以后你见到大师兄，才知道什么叫脾气不大好。”

    师青莲的名字很多人也没有听过，但是听过的人无不对他敬佩有加，“阁下对我玲珑山有什么仇怨？”

    师青莲淡道：“仇怨谈不上，不过的仗势欺人，我换回来就是了。”

    他们的目光落在了凌云身上，凌云双拢在袖筒之中，神色平静，他甚至没有一丝害怕，也没有一丝的激动，好像这样的事情就是这样的理所当然一样，修行界大多是如此，不如此的又是很少，谁都会护犊子，护着自己家的辈。

    “仗势欺人？”来人将目光落在了凌云身上，“欺你了？”

    师青莲摇摇头，“今日只是给你们一个教训，若是真想要将事情闹得大些，我再多踩一脚就是了。”

    师青莲原地一跺脚，整个玲珑山又矮了半截，他的脸色变得冰冷了许多，“修行不修心，妄修大道！”

    “今日我师青莲便在此，你们敢出吗？”整个玲珑山都有护山大阵，就是一个十境超凡，也未必可以轻易攻破，更别将整个玲珑山压下去三分之二又多，成了一个寻常丘陵，也就是，他们面前的师青莲，境界只会更高。

    一个超过十境的存在，不是玲珑山可以惹得起的，凌云才站出来淡淡的道：“你们的年轻弟子里，有不服气的，往后可以与我慢慢讨教，是打还是玩阴谋阳谋，我都奉陪。”

    凌云话音落下，师青莲便带着他离开此地，天穹之上，师青莲眼神柔和的看着凌云，他没有看着这个孩子长大，对凌云的好，大概也就是想要在他身上看看他父亲的布局，再则凌云的本心不坏，孺子可教，他才愿意接受凌云。

    在短暂的交流之中，师青莲其实还是挺喜欢凌云的，审时度势很厉害，懂得怎么去讨好别人，会成为别人心里想成为的那样的人，这样才会让初相识的人满意，目的性很强，可是和陈貂寺比起来，凌云的经历的确是很苦的，这样错也不错在他的身上。

    况且只要可以循循诱导，将来也不会是什么坏事，人不可太善，亦不可极恶，也许先生的学问，凌云反而比陈貂寺更好的继承。

    “刚才就很有年轻人的样子嘛，”师青莲笑道，“你这样的年纪，就应该朝气蓬勃，你才十几岁，怎么活得更个老家伙一样，这样不太好。”

    “我要走了，”师青莲的身体缓缓消散，“心中的善恶，能够把持当然是最好的，真觉得委屈，真觉得不甘，多问问自己的心，有些动心的确是天生就有的，有些也是努力也的不来的，可那又怎么样呢？凌云还是凌云，凌云走的路还是凌云的路啊。”

    “前人走过的，后人再去走，走着走着总是会有断的，那个时候，是换一条路，还是开山而行，全凭一心。”

    师青莲最后再揉了揉凌云的头，轻声道：“师弟，才十八岁啊。”

    “嗯，十八岁了。”

    “怎么那么像八十岁啊。”

    “可能师兄太年轻了。”

    “还是十八岁好啊。”

    “我尽量。”

    “陈貂寺是个很好的人，”师青莲在最后消散之际，“你们又是师兄弟，要好好帮扶对方啊。”

    “好的，”凌云拱拜别，“有会，凌云便来找师兄喝酒。”

    “那你可要早点来啊，我都要等不及了。”师青莲化作青云消散，凌云平稳的落在地上，就在陈貂寺的秀坊之中，凌云站在原地，怔怔出神，其实师青莲的话，更多的是打消了自己心头的疑虑，颇有拨云见雾的感觉。

    凌云望着天空，这一路走得真的有些快了，又有些慢了，自己又真的好像是太老成了，可是少年心性，自己好像又学不来一样，陈貂寺站在凌云身边，“是不是跟师兄在一起，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嗯。”凌云瞥了一眼陈貂寺，“跟你就没有。”

    “你得叫师兄。”陈貂寺纠正道。

    凌云翻了个白眼，又伸了一个懒腰，“啊累了，先去睡觉。”

    陈貂寺看着凌云的背影，嘴角露出一抹笑意，也许我们都应该庆幸，恰好遇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