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八章:夜雨第2
为一人而屠百人,凌云自碎文心与文胆,十几年养成的一腔浩然正气尽数散去。倘若杜鹃只是他麾下的一员将领,凌云大可不必如此。
但是杜威远将军,也曾经是敬仰义父的人,当年凌王府一案也曾公然支持义父,否则的话如何会多年来都在边境,不得回京。
所以凌云有无数个理由要照顾杜鹃,其次便是杜鹃是他的学生,剑术学院的学生,他是剑术教师,他曾经利用过杜鹃去做一些事情,搅乱京城,混肴视听,于情于理,他也必须要照顾杜鹃。
这与她是否是自己麾下的一员无关,而在于私心。
于公,杜鹃是赵宋将军独女,又是天一学院的学生,他是赵宋的定远将军,剑术学院剑术教师,都该为杜鹃出气。
但是他是孟先生的弟子,自幼读书,心中有仁义,如此狠辣行事,有违本心,所以他愿意自碎文心文胆,十年寒窗苦读,一朝尽散。
对于凌云而言,其实还不算是赎罪,可就算是要赎罪,他也要找到杜鹃之后,再去赎罪。
扶摇州有一身穿灰色儒衫的中年文士,身前放着棋盘,一个白发青年坐在他的对面,中年文士捻起一枚黑子,平静的道:“这一局,他只能输。”
“过了。”白发青年谢君豪冷声道。
中年文士摇头,语气始终平静,“既然他选择了从军,智慧尚可,应该有一番作为,南冶赵宋那样一个王朝,够他施展抱负了。任何一名将军,下无辜者的鲜血都不会少,现在明白,免得今后吃亏。”
“送他一局,自碎文心文胆,十年寒窗苦读浩然气,一招尽散,算是破局,也是死局,”中年文士终于落子,“当年我恨未能与他父亲下一盘棋,一直引为人生憾事。”
“所以你选择了用凌云来与他博弈?”谢君豪冷淡的道。
中年文士摇摇头,“与死人博弈,最是无趣,我在下他未曾下完的棋,他狠得下心去让自己的儿子当一颗卒子,我又如何狠不下心去让名义上的师弟继续下去?”
谢君豪握紧了中的剑,棋罐炸碎,他随意捻起一粒白字,随意落子,空中飘浮着黑白二子,交错纵横,整个扶摇州长剑轻鸣,“你挡得住我的剑?”
“来找我下棋,又要拿件砍我?”中年文士起身,指间翻转着一枚黑子,面无表情,语气平淡。
谢君豪未曾起身,他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答应了师弟,要为他护道,但我不想为他护道,怎么走,能走多远,都是他自己的事情。”
“是好事也是坏事,活下来他就是个人物,活不下来,算他命不好,不怨你,该死的人,谁也护不住的。”中年文士伸了一个懒腰,黑子落下,棋局崩毁。
谢君豪起身告辞,身形渐远。
扶摇州有一个大唐皇朝,朝中有位国师,国师名为郭诩,荀圣首徒。
凌云在赵宋的所有局,都是他亲自设下的,清泉郡的死局,他只是配合那些所谓幕后人,给凌云一道开胃菜,凌云的选择很正确,所以才有了重吾山的第二局,借用一个人的段,帮着自己做些事情,反正都是要凌云心神失守,守得住就会有第三局,守不住那就算了,就按照别人的局走就行了。
亚圣在凌云的心神之中,为他留了一条后路,至少在涅槃之前,凌云还会是亚圣希望的那个凌云,但是涅槃之后,凌云要如何走,那就是他自己的事情了。
世道如果真的仁义,郭诩便不会给凌云第三局,这个世道,本来就是容得下善良,更容得下丑恶的,太仁义,太苛求自己,等涅槃之后,凌云不再是凌云,世人看凌云,就像是看这个世道,都只会更加失望。
所以第三局,郭诩便是将亚圣的学问从凌云的心中压下去,恶念也好,善念也罢,人如果不能依靠自己分辨是非,只是一味的苛求自己,对错两极端,路就走得窄了,第三局是问心,也是死局,无论如何凌云都要死。
自碎文心文胆,不算破局,还差得远,如果他能死,又能生,才是真的破局,不过郭诩并不认为凌云能够破局,因为他惜命,怕死。
郭诩半眯着眼,相比于凌云如何破局,他更加在意的是凌云身边那个叫凌晨的女子,以及重吾山湖中的那一道棺材,以及下面那个暂且是一个人吧,这三者才是他看见得最感兴趣的东西。
这三者都是针对凌云设下局,但是顺着许多线推上去,却找不出源头,各个线头交叉,有指向中神州稷下学宫的,也有指向青玄天白玉京的,还有指向金莲天下灵山的,也有指向蛮荒天下十万大山的,还有指向西玄天下的,也有第六座天下的,最后一条是指向天外的。
七条线,相互交叉,没有源头,这才是郭诩暂时理不出来的问题,倘若只是在稷下学宫,他还能够猜出个七**分。
但是再往九州天下以外,不是他有心无力,而是这样就真的太大了一些,所谋求的也绝对不是一个凌云,凌云连一根指头头算不上。
但是都在凌云身上,那么凌云身后指向的,线条就更多了,可是是自己,可能是师青莲,可是是荀圣等等,只要是跟凌云有关系的人,都是有可能的,在郭诩心里,最大的那个可能就是已经惨死的人,和那个自囚在第六座天下,不愿看这个浑浊世道的远古大能,只有这两个人,才值得这些线条这么复杂。
那个惨死的人,愿意凡人之身,算计六座天下,他的道已经触及到了三教根基,撼动了已知的六座天下,所以他会死,不管自己有没有作推,他都活不下来。
至于那个在第六座天下,名义上是自囚,实际上是懒得看,按照约定,就是帮个忙守着一下第六座天下的远古大能,如果真的要算计她,恐怕很死很多人,对于她而言,这个世道,无论是九州天下,还是青玄,金莲,蛮荒,西玄,只是大不了再打碎一些罢了。
妄图去算计她的人,真的就是不知好歹,一心求死了,真以为她是被三教祖师押去看守第六座天下的吗?
所以郭诩才对那三者极为感兴趣,“这才算是一点有意思的事情。”郭诩在心底暗道。
稷下学宫的学海边上,亚圣孟仁望着远方,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不破不立,破后而立,但愿自己这个徒弟可以自己走过这一关,眼界不要太低,大道不要太,看见得很没有看见的,是有区别的。
仁义自然是好事,人人心中有仁义,求真,求仁,求义,求善,倘若世人可以如此,这个世道就不是那么让人看不下去,一脉学问,并不一定全好,但一定不会全坏,都要学一些,尝试打破一些固定的格局,各脉的学问有同也有不同,各自精要需要相互弥补才是好事,哪里能只求一门学问。
所谓的求学,拜师,求的是真理,拜的最先的道理,可时代在变,世道也在变,以前的道理和真理未必对于现在有用,但是只要将以前的当作土壤,种下一些种子,总是会开花结果的,这才是儒家。
只是倘若凌云心中那一股信念散去,就不知道他是否真的可以认清自己,真的明白书上的道理,该如何去用,现在他们这些人,就是太忙了些,也怪自己以前抹不开面子,应该早些将凌云送去荀圣门下多读几年书,也许现在就不至于要走得这么快了。
走得太快,又想要学好学问和圣贤道理,就要多吃一些苦头,而且怎么吃,吃了才有最好的效果,就又是一门更深的学问。
不吃些亏,就不知道该如何去用,学了又不会用,除了跟人聊天谈话能让人知道你是个挺不错的读书人之外,就不会觉得有其他什么的,满肚子圣贤道理,还值不了几颗灵元,这样就很不划算。
所以学了要用,用出来又用好了学问,再简单的学问也是好学问。
现在没有人有时间去管凌云,有时间管的人,又不太愿意去管,而愿意管的呢,现在又不能过来。可要是过来了呢,就又该轮到他们这些人头疼了。
世俗之外的山上,都住着些神仙老爷,活得时间久了,跟老王八一样趴在那儿,偏偏又想要伸伸爪子,儒家都懒得管,所以他们觉得该挪挪窝了,凌云如果可以做得很好,以后就可以把那些老王八都打回去,不听话的再拿出来炖汤喝,千年乌龟,万年王八,的确是大补。
想到这里的时候,亚圣但低声念叨:“阿弥陀佛,无量天尊,非礼勿言,非礼勿言,罪过罪过。”
凌云独自站在血泊之中,夕阳最后的一缕余晖消失殆尽,夜幕拉开了血色的世界,白衣青年望着天空,有雷声隐隐,几个绵长的呼吸之后,就是瓢泼大雨。
凌云歪着头,看着那些挤在一起的大夫,凌云转过身,看着满地的人头,弯腰,作揖,鞠躬;然后他再转身,朝着或则的人,弯腰,作揖,鞠躬,做完之后,凌云语气平静的道:“死去的人我不太了解他们的生平,所以待会儿再麻烦诸位,认识的都一,登个记,凌云解决完里的事情之后,再来赔罪。”
凌云再转看向盘龙城主,语气略带歉意,“劳烦城主将那些死去的人的生平事迹,也帮我做一份。”
凌云从血泊里面走出来,身形佝偻,像个迟暮的老人,王谦揉了揉眼睛,觉得是自己看花了眼,低声嘟囔了一句,就跟了上去。
八百人如今还剩下七百人,还有一百多的伤员,没有完全康复,只是暂时有了行动能力,这还是归功于杜鹃这些日子的悉心照顾。
“六百人,分三队,千刃跟着我,铁甲兵跟着王谦,飞云骑现在由谁带队?”凌云轻声道。
“将军,我是杜鹃姐的副指挥使。”苗瀑站出来道。
凌云点点头,“那就分头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