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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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人一身正装,脸廓处的下颌线收得紧绷,但倚靠在墙上的身躯却透出几丝疲惫。

    也许是因为实验室里暖气充足,他又把纯黑的长大衣脱下挂在肘,里面是一件灰色条纹马甲加上白衬衫,胸口处的折痕倒显出几份不羁的气场。

    这样外貌气质的男人和素白严谨的实验室一点也不相符,倒是对异性有一种独特的吸引力。

    但——

    江南只看到了言惊溯的疲惫,骨子里透出的一股无可奈何、挣扎的疲惫感。

    她下意识地放轻脚步,“找我什么有事情吗?”

    而实际上江南的脑子转个不停,她回忆自己和言惊溯之间的往来,发现会使他们之间产生利益纠葛的唯有前不久他从自己这拿去的曲克定论,以及他后面要开发的实际运用。

    “其实我的事不急,我研究这个本来就是个人兴趣,没必要公开,也不需要获得其他人的认可”

    江南净大实话,她用着独属于她的安慰方式着。

    她安慰言惊溯,如果自己的事情让他为难,她可以不要。

    言惊溯安静又颓然地低垂着眼睑,他的心里有一股戾气憋闷着,似乎有一只张牙舞爪的狮子扬着利爪在想要冲破牢笼。

    这种消极的情绪伴随着他青年懂事以来就存在,并且随着年月的变化没有丝毫消散的趋势,或许是言惊溯骨子里还保有少年的热血,他仍旧想要成为站在高处的人,来告诉家人他当初的选择并没有错,也不会是意气之争。

    言惊溯认为自己是一个独立的人,而事实上这种成熟独立的人格在他还是少年时就已萌芽,他姓言,却不只是言家子弟,但现在摆在他眼前的,十几分钟前言家大伯申明的一番话却把另外一种认知裸地摆在他眼前。

    ——他只是家里长辈眼里飞得有些高远的风筝,线的另一端被人握在里。

    言惊溯所谓的努力,所谓的成就,在言家人看来,至少是他大伯看来,不值一提。

    这是一种全盘的否认,否认了他少年时的热血,青年时的壮志,以及现在一面独挡的成功。

    言惊溯忍不住扶额,这种感觉就好像他的人生活在一盘被摆置完毕的棋局上,一生都活在这四方的棋盘,和自己斗争,确认自己的独立人格是否还存在。

    因此现在,言惊溯表面的疲惫下隐藏的是急需人肯定的焦灼。

    江南作为缺少那根弦的奇葩,没有感知到旁人急需的情绪输入现象,反倒歪打正着地感知到言惊溯眼神里的脆弱。

    下垂的眼睑看起来特别向无辜惹人怜爱的狗?

    是的,江南此时不知大记起从哪里看来的上冲浪语言,“男人似狗,女人如猫”,过去她想不明白好好的一个人为什么非要和动物作比较,当然她现在也不承认自己像猫,只是言惊溯现下看起来确实是个可怜的狗子。

    “别担心,我觉得这个世界上凭借你的能力是可以办成大部分事情的,现在作为狗子的你如果遇到了,也不要伤心,毕竟变了狗之后就想要立刻变成猫是一件不切实际的想法”

    言惊溯:“?”

    江南的脑瓜子不知道又产生了什么奇思妙想,她继续道,“生物学上来讲,猫和狗的声带结构、大各有不同,即使你会‘喵喵喵’叫,也无法改变你是狗子的事实。”

    江南劝诫关怀的眼神格外真诚,似乎就是在担心言惊溯这只狗男人(褒义)会钻牛角尖去试图改变有关跨越种族的隔离。

    言惊溯:“”

    这是什么品种的动物语言?他竟无法第一时间判别这话是在安慰他还是讽刺他。

    不过,江南这番看在旁人眼里是胡搅蛮缠、乱七八糟的诡辩行为倒是把言惊溯之前酝酿的悲伤不忿冲垮得彻彻底底。

    他脸上重新变得平静,“抱歉,刚才一时之间被家里的杂事缠绕,现在心情稍微好一点了。”

    毕竟,他都成了江南口里的狗子了不是,尽管他本人还没有承认,但是相对比跨越种族隔离的天堑,其他难事反倒变得轻松不少。

    幸福感更多是比较出来的,不幸的事降临到自己身上时,一时会扰乱心绪,却无法压垮他。

    言惊溯的眼神重新变得透亮,宁静中又恢复了原来的沉稳。

    “我来主要是想告诉你,你的那份研究报告我已经提交上去了,上面的专家组会进行审核验证,时间最多两个星期就能出结果。”

    “并且,现在开始你的实验室最好进行封存,数据和相关材料都要进一步加密这方面的要求我会替你向所长提,这两个星期我也会尽量和你呆一起。”

    “哦,”江南点点头。

    杰出的科学家们都会有一些不足外人道也的怪癖,有人喜欢睡觉前不洗澡,有人喜欢外出时穿女鞋,甚至还有人为了刺激大脑细胞的活跃性总是反复折腾挤压自个的脚趾头。

    对比这些生活上隐秘的执拗怪癖,江南的科学怪癖更加浅显直白,原本生来不多的情商直接降为了零。

    听不出来别人话中的潜台词,也看不太懂旁人脸上的微表情。

    几乎是个又瞎又聋的“龙虾”。

    就像现在,言惊溯口里的“进行封存”她听不太出来,其实就是指江南后头跟着的颜韵。

    往后的两周时间有他跟着,自然不会让实验数据被窥视偷窃,但是目前这个“外人”也需要被解决。

    江南是个龙虾,好歹颜韵不是。

    后面两段特意放大的音量传到她耳中清晰明白。

    她上前两步,脸上挂起一抹微笑,“言先生放心,我知轻重,虽然我只是研究院里一名的实习助理,但科研人员的专业素质我还是具备的,数据材料不会向外透露分毫。”

    任何人在诚信上被人怀疑都不会有什么好心情,颜韵脸上挂起的微笑其中到底有几分营业性应该只有她自己心里明白。

    不过,和江南这个科学怪才厮混久了,原本应该跌宕起伏的心情逐渐被锻炼得平静无波。

    那什么曲克定论是吧,她还真没有多少稀罕,从之前莫西猜想的讨论中她就已经明白,有些人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

    随便漏出来一点就够她吃得满嘴流油,她只要继续抱紧这跟大腿就行。

    颜韵这位名校博士在遭遇了言惊溯暗中的警告后仍旧保持了镇定,她一点也不心虚,照江南刚才的反应来看,这人也不过是个追求者的身份。

    未来是否有转正的希望还是未知的呢?

    这样摇摇欲坠的身份,又怎么比得上她饲养员的崇高地位呢?

    言惊溯眉头紧促,本来就低而突出的眉骨显出愈发摄人的姿态。

    怎么回事儿

    几句话的敲打警告完,这个有些陌生的女研究员竟然开始拿鼻孔对着她,仿佛是一种底气十足的俯视,又好像是一时的人得志。

    江南对身边两位之间的暗流涌动视若无睹。

    她扯着言惊溯上外套的一角,幅度地摇晃了两下,换来了对方的注意力,“你跟我来一下。”

    “之前交给你的那份报告,数据还有缺失,我前两天回了一趟学校把东西拿过啦,正好交给你。”

    有一一,江南回了一趟中科大之后,突然发现自己有一个遗漏。

    学校的那间实验室虽然所有权还是属于校方,但是使用权在她这里,尽管她目前已经把基地转移到研究所里,但遗留在那里的实验材料还是挺多的。

    包括两个多日无人问津的助理。

    沈和江。

    虽当初两个人留在她实验室的目的不纯,但江南半路转移基地也让人措不及,互相就不大哥二哥了。

    两位助理的暂时失业,这个问题还是需要江南亲自处理的。

    商品保质期没到就失去了使用价值,大部分人看来责任不会落到使用者身上。

    毕竟,一代产品的落后让主人失去了对它的宠爱去开始器重二代产品,这是生活中自然的淘汰筛选原理。

    也同样是让人进步的缘由。

    人话就是,沈爱国和江如琳已经跟不上江南的脚步了,当然当初也没有跟上。

    只是,进步飞快的人相比常人总会更加孤独,你不能强求一个l王者放慢脚步来带飞一群弱鸡。

    这不是成功。

    一踏进实验室,江南就把实验服穿上。

    这件浅蓝的防护服似乎是其他研究室里最新的实验品,整个研究院里就两件,采用高级且特殊的高料缝制,缝边的法都是特制的,以防止有害物质通过辐射透过伤害人的皮肤。

    只是防护服样式类似长款加厚的防晒衣,带上帽子,特质拉链拉到顶后就只露出江南的半张脸。

    嗨,额角这几缕毛茸茸的鬓发实在不服管束。

    竟然妄想逃脱地球重力的控制,有一撮被磨蹭得直立立地翘起,还有一部分直接挂在防护服脸罩外头,格外耀武扬威。

    江南暴脾气一上来就想把这些碎发用胶布给粘秃。

    言惊溯好笑地制止了她的行为,默默从口袋里摸出两个粉嫩嫩的三角形发夹。

    样式格外幼稚和少女。

    “拿着用吧,我家侄子留在这里的,没想到现在还能派上用场。”

    江南这姑娘也不挑剔,二话不用两个发夹一左一右对称地解决了她的烦恼。

    十几秒钟之后才反应过来,“你侄子?”不是侄女?

    言惊溯摊摊,“我大哥的儿子两岁,因为长相至今都还是女装的时间多过男装。”

    来也好笑,他这位亲大哥,骨子里的叛逆不必他少,最终却心甘情愿地娶了一位门当户对的豪门姐。

    现在看来其中颇有出入啊。

    他那位大嫂嫁人之前的风评非常正面,名门淑女、贵女典范把她包装成了长辈眼里的模范儿媳,结果,事实也不是这些捕风捉影的传闻就能证实的。

    看看,正常的豪门模范能把一个未来的继承人天天扎辫子,穿短裙么?

    关键是,他那大哥好像也这样毫无底线地宠着。

    言惊溯心中引以为戒,色令智昏果然能让人变得愚蠢,看吧,他大哥这样威严的形象就被这一茬给毁得不留半分余地。

    作者有话要:  沙雕作者以死谢罪,大概两周争取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