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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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两日舒坦平淡的日子, 宫里就下了圣旨。

    刘喜已经年迈, 头发全白, 可这精气神却还是极好的。看到孟秋成的时候, 不免多了几句。

    从心底来讲,他阅人无数, 对孟秋成这样的一个女子,他竟还存着几分敬佩的。

    外面雪下的很大, 刘喜冒着大雪来宣旨。孟秋成接了圣旨, 立刻引着刘喜到了屋里坐下。命人添了暖炉的炭火, 又嘱咐锦汐去厨下端了参汤来。

    刘喜喜不自胜,他虽是皇上身边红人, 可毕竟不过一个阉人。别人对他的那些表面奉承, 内心更多的却是鄙夷的。

    可他看得出来,孟秋成是如此是真心实意,不掺杂一丝鄙夷之色。

    “孟大人, 不必麻烦了,杂家一会儿还的回宫去回禀皇上呢!”

    孟秋成拉着他的胳膊, 轻声笑道, “刘公公莫急, 今日,下官还想与公公些私话。公公就不要推辞了。”完不待他拒绝,转头又对着锦汐连忙催促道,“快去看看厨下的汤熬好了没有。”

    锦汐知她有话要与刘喜,便识趣的退了出去。

    在外面将门关好, 看着紧闭的房门,她眉头暗暗皱起,又似乎有些不安的将两手紧紧攥在一起。

    等回头时就看到凤三侯在了院中。

    她心里这才松了口气,带着浅笑走上前。

    凤三也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轻声道,“去外面吧!”

    锦汐点点头,随她去了厨下,顺便看看参汤可是已经熬好了。

    进了厨房,四下无人,凤三便直言问道,“你都想清楚了?”

    锦汐点点头,“这是唯一的法子。”

    “阿羽来的时候,我还不信。这是公主的决定,还是你自己的决定?”

    “凤姐姐觉得,到了现在,别人还能左右我的想法么?”

    凤三顿了顿,“她知道吗?”

    “不知!还请凤姐姐暂且也别告诉她。若是她知道,定不会同意。可若是想要保着她性命,还要皇上信,要辅成王信,要天下人信,自然要做的逼真些。”

    凤三叹了口气,今日出门走的急,她也就未施粉黛。一张清秀的面容上面爬满了焦虑不安。

    “原以为,公主行事稳健,不想她却是给了这么一条路让你走。而我竟也没想到,你在这个时候,会答应她。

    实话,这一次本该谢公主的智谋让我们这些人有了重新做人的机会,也该感谢秋成一直以来的坚持。若不是她,我们怕早就放弃抵抗,依旧过着低人一等的生活,受人欺凌。

    秋成不惧生死,不仅仅是为了邓将军,更是为了我们。要是仅仅因为她自己,在知道真相的时候,她也早该放弃了。

    前两日听闻她入宫,我这心里头就一直很不安心。所幸现在,总算是能够有机会远离这些纷纷扰扰了。但就是,苦了你!”

    锦汐笑着挽住凤三的胳膊,“凤姐姐不必担心,公主用这法子,自然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的。且这一次去北姜,还有西梁的王子相助。所以,定不会有事的。

    对了,秋成昨日还,知道你和阿羽早有归隐山林的算,特意嘱咐我,给你们选了份礼物。”锦汐转移话题道。

    凤三趣看她,“这些年在烟雨楼,我是什么也都见识过了,所以要是送些金银财宝我可是不稀罕的。”

    “呵呵,凤姐姐放心,绝不会是那些庸俗的东西。之前你和阿羽的婚事被耽搁了,之后也不知道我和秋成还能不能赶得上。所以她特意请了京城最好的绣娘给你们做了一套新的喜服。虽算不上是什么好东西,可总归是能用得上的。明日就会送到烟雨楼。”

    锦汐这话,便是意味着将要来临的分别。

    凤三眼眶湿润,忽而有些难受,想起几日前的那一次灾难。她虽没有亲眼看见,但听阿羽来,就知道当时的死伤有多惨烈。

    她的这份难受不仅仅是因为那些人,还有孟秋成。

    孟秋成自心善,更见不得自己的亲朋好友受到伤害。洛英那次,她已备受击。这一次萧家上下又因她受牵连,她心中的悲痛可想而知。这一次次的击,即便再坚强的人,也终会觉得疲惫不堪。

    好在她身边还有锦汐陪着,若不是有一个支撑,只怕孟秋成也早就已经失魂落魄的无法直面这一切了。

    她本觉得像孟秋成这样的女子,世间无论是哪个男子,又或是哪个女子都配不上。就算是公主,也无法与她相提并论。

    皇家的人,所思所想都是为了皇权地位,公主就算待孟秋成足够好,可到底,还是算计了她的。

    孟秋成心性纯良,定是不喜欢这样的算计。否则这一次,她也不会与公主这般生气。

    也许这世间,最为感动人的,就是一颗从未有过算计的真心。

    也只有这样的真心,才值得孟秋成拿真心去换。

    想到此,凤三仍旧叹了口气。她看向锦汐,眼中的担忧已经十分明显。可她劝不了,也不能劝。她亦不想孟秋成出事。最后这所有的一切,竟都化成了一句,“你和秋成,谁都不能有事。”

    锦汐被这一句话,的也红了眼眶。蓦地拼命点头,紧握着凤三的手。

    深冬,寒意刺骨,但人世间的温暖,却足够让人心一直炙热。

    屋中,光线略微昏暗。

    刘喜就坐在孟秋成的对面,端着桌上的一碗去寒参汤喝了一口,赞道,“孟大人府上的厨子,可是好手艺啊!”

    孟秋成抿唇一笑,“刘公公若是喜欢,等下官走了,可将这厨子留给公公。”

    刘喜哈哈一笑,“孟大人若是真舍得割爱,杂家可不会与大人客气的。”

    天气寒冷,这驱寒的参汤滋养温脾,味道也是绝佳,刘喜确实很是喜爱。一碗汤不出一盏茶的功夫就见了底。

    孟秋成与他闲聊着,等他喝完了这碗参汤才试探的开口问道,“公公,下官有一事,还想请教公公。”

    这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刘喜是知道的。他也知道孟秋成想问什么,他愿意留下来,自然是愿意告诉孟秋成的。

    刘喜从衣袖中拿出帕子轻轻擦了擦嘴,笑道,“孟大人是聪明人,有些话不用杂家,其实大人也明白。

    杂家伺候皇上这么多年,也很清楚皇上的脾性。所以萧家的事,不是偶然,也不是有意蓄谋。皇上要的,是一个听话的忠臣,亦一个是能够助他一统天下的人才。孟大人有这样的才能,皇上才会惜才。”

    孟秋成缓缓点了下头,“公公的是,那不知道萧家的事,公主可是同谋?”

    刘喜抬眼看这孟秋成的眸子,半响,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公主对孟大人已是仁至义尽,孟大人这般怀疑,可真是冤枉了公主。要不是公主,这一次孟大人身边的那位锦汐姑娘还有那位阿羽护卫,怕都要受到牵连。

    只是公主也有公主的无奈之处,公主亦不能随心所欲,得以自由。

    在那座偌大的皇城之中,唯有皇上才是自由之人。可离了皇城,就连皇上,也不得自由。天家之所以称之为天家,是因为天家的人都已是失了自由的孤独之人。皇上是,公主是,皇后也是。”

    孟秋成稍稍一愣,有些不太明白,“刘公公的意思是?”

    “孟大人有些事情不必追究到底,有时候,糊涂一些,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于公主和锦汐姑娘,也许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她们二人的命运。不过锦汐姑娘的运气好些,就如同当年的宸妃一样。”

    孟秋成双眸圆瞪,忽有些不可思议。手在袖间猛然攥紧,眉宇之间竟是疑惑之色。

    刘喜见她这般,摇头一笑,“这世间事,就没有密不透风的。否则孟大人府上的那位师爷,也不能走的那般轻松了。”

    孟秋成有些晃神,蓦地一下倒是有些明白了。

    这大周国内,唯一能够让罗生殿无声无息的消失又不得反抗的,怕也只有当今圣上了。

    刘喜见她已经明白,遂起身,甩着拂尘,搭在臂弯之间。

    “恕杂家多嘴,比起锦汐姑娘,皇上还是更愿意亲近身边的安荣公主。何况真真假假,已不重要。又或者,宫里那位,本就是真的呢?”

    孟秋成恍惚抬头看着刘喜,“可……”

    刘喜急忙断她道,“孟大人,要惜福才是!”

    孟秋成咬着唇瓣,将疑惑不解又全都咽回腹中。刘喜的对,真真假假,不重要。重要的是,锦汐能够得以自由,而安荣公主亦能得尝心愿。这或许便是最好的结果,她无妄再去改变什么。

    刘喜拱手行了个礼,“今日这汤吃的甚好,以后怕是没有机会再来孟大人的府上吃了。孟大人,杂家要的,该的,都已言尽,孟大人,多保重了。”

    孟秋成知他这算是与自己告别,当下抱拳也释然弯身行礼。

    这礼不牵扯朝堂上的地位高低,不过是一个晚辈对长者的三分敬意。

    刘喜离去,凤三才进屋与孟秋成了两句,然后也匆匆回了烟雨楼。

    阿羽没过多久也来报了平安。

    这平安不是为他自己,却是为了萧家那唯一的一点血脉。

    阿羽穿着凤三为他缝制的长袄,颜色儒雅,棉花都是今年的新棉,样式也十分得体。今日的阿羽倒是少了几分老成,多了几分精神气儿。

    他站在孟秋成身旁道,“萧已经托付给了城郊的一户农家,若是在城中,怕还是会惹人生疑。不过,我已经与那户人家好了,只过段时日就接萧走。”

    孟秋成倒了杯热茶,递给了阿羽,然后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捧在手上,“那户人家可靠吗?”

    “放心,我暗中查探过了,这家人心底善良,也鲜少入城。少了那些不必要的交际,更安全一些。就是日子过的清贫,我担心萧会不习惯。我走的时候,那孩子一直在哭。”

    孟秋成心下一软,“苦一些也好,若是过的富裕了,反而引人猜疑。我此去北姜,无法分心照顾,要是让皇上抓了她,我便又多了一份威胁,萧也将沦为人质留在宫中。若她父母在天有灵,定是不愿她从就失了自由与童真。”

    “所以我只给了那户人家一些寄养的费用。至于酬劳,我也与那户人家了,等来接萧的时候,再给。那老夫妻二人忠厚的很,也没有计较。加上膝下无子,对萧极好。初次去,便紧着家中最好的东西都给了萧。”

    孟秋成这才放心的点点头,“那就好。”

    阿羽的手摸在胸前,有些犹豫。

    孟秋成看他那模样,问道,“怎么了?”

    阿羽这才将手放在胸口之中,慢慢掏出了一封信出来。

    “这是北姜那边的消息,是庄爷寄来的。”

    孟秋成一把拿过那信,急忙拆开来看。边开,边质问道,“庄爷的信,你怎么不早拿出来?”

    这话刚出口,忽觉不对,再抬眼时,见阿羽沉默不语,脑中涌上一股不安。

    “你看过了?”

    阿羽未话,只点了点头。

    孟秋成拆信的手忽而一顿,“是关于哑女的?”

    阿羽又点了点头。

    这一次,孟秋成有些不敢再看那信。拿在手中一时不知该不该开来。

    她沉了口气,似是下定了决定,开了那封信。

    接着,缓慢的看完了那封信,目光却是定在了其中的一句话上。

    在北姜边界处发现两名面目全非的身亡女子,疑似哑女和冉雪二人。

    这句话,孟秋成反反复复看了无数遍,皱眉一直未曾放松下来。

    “确定了?是她们吗?”

    “据当时哑女和冉雪逃出富察府的时候,被人一路追杀。有人看到哑女肩头被富察尔泰射中了两箭,而那其中一具女尸的肩头也的确是留有两处箭伤。只是二人已死多时,而且面容,像是被人刻意毁去。不过看衣着和身形,与二人无异了。

    庄爷猜想,哑女是不愿她们的尸体被人找到,最后自行毁了容貌的。加上北姜大雪,二人的尸身很快就被积雪覆盖。

    庄爷是找来了附近猎户的猎犬,才寻到了她们的尸体。”

    孟秋成仍是不信,“死无对证,或许这二人并不是哑女和冉雪。”

    “庄爷还,在哑女的身上找到了一封密信,想来是还没有来得及送出。”

    孟秋成的手微微一颤,心头的那一分侥幸也瞬间跌落谷底。

    作者有话要:  还有一个月,熬过这一个月,又能日更啦!

    但是一个月,我觉得大概这本也就完结啦,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