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红尘事二

A+A-

    时间能抚平伤痛, 却抹不去那一份念想。

    窗下, 纤细的身影如画, 阳光正暖, 可弹奏的曲子却满是悲凉。

    甄娘推门进来,皱眉问道, “今年,还是不愿意?”

    女子抬头, 露出一双水灵眸子。在烟雨楼众多女子之中算不上最好看, 但却是百看不腻。她停下抚琴的手, 也问道,“甄娘不是答应了洛英, 洛英还有一年时间。”

    “你究竟在等什么?明年冉雪也到了年纪, 只怕明年你未必能有那般好运气。若是得不上花魁,你与外面那些女子也无二样。我就算有心袒护,也是无用。今年, 你的赢面最大。”

    洛英轻声笑了笑,“甄娘, 今儿又是花魁竞选日, 您就别在我这儿耗着了。前院很多事, 都等着您去做主呢。”

    甄娘见她不愿意,也不逼迫她,“你自己可要想清楚。今儿是初选日,你还是再好好想想吧!”

    等甄娘一走,洛英收了笑意, 出了房门。

    走到后院处,目光不由盯在了后门的门槛上。

    想起那人坐在上面的样子,举着手上的馒头,笑嘻嘻道,“阿苏,我给你带馒头来了。”

    那人的一张脸上总是挂着灰尘,模模糊糊,看不清面目。却又总是在嬉皮笑脸的与你些不着边际的话,嘴上不时就会叼着一根狗尾巴草,伸手在她的额前轻柔。

    洛英的嘴角上浮,笑容刚刚露出,下一刻便已意识到,这不过是她的回忆罢了。

    那个人在何处,甚至是生是死,都成了一个迷。

    走在廊下,坐了许久,天色不觉已晚。

    刚起身准备回房,就被人撞了个满怀。

    她眉头皱起,不等话,对方就先开了口。

    “哟,可撞伤了姑娘?”

    那人眉目之间似曾相识,可看他话的姿态,竟与那些纨绔子弟无二,心下便生了厌恶。

    “不曾!”

    罢,要走,却又被这人拦了下来,“姑娘别急着走啊!”他毫不避讳,两眼直愣愣的盯着洛英上下量着,“爷在烟雨楼这么久,怎么从未见过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洛英欠了欠身子,“女子洛英,尚未到接客的年纪,大爷没见过,也不奇怪。”

    “原来是这样。呵,没想到甄娘这里竟还金屋藏娇。不过能让甄娘这般护着的人可不多。”完,他又量了洛英一眼。

    “我孟大人,这才刚刚转身,怎么就忘记了奴家了?”凤三倚在不远处的栏杆上,声音之中带着些酸味儿道。“洛英妹妹,这位可是咱们京都新任的县老爷,孟秋成,孟大人。”

    她着,手中甩着一只荷包,又走到孟秋成身侧,“大人,您的东西落下了。”

    孟秋成一把接过,急忙将那荷包收好,对着洛英一笑,从她身侧走到了凤三身侧。一手拦过凤三的肩头,在她耳边轻浮一笑,“整个烟雨楼还是凤姐姐最是明白本官的心,本官不过是去看看花魁竞选,凤姐姐就这般想念本官了?”

    凤三一手佯装生气的在孟秋成的肩头,“哼,孟大人不是还急等着要去看花魁竞选么?只怕等选出了新花魁,大人就要忘记奴家了。”

    孟秋成的手滑到凤三的腰间,“怎么会呢,凤姐姐,可是本官最宝贝的那一个了。走,陪本官一起去前院瞧瞧去。”

    走了两步,孟秋成又回头看了一眼洛英,“洛英姑娘是么?呵,本官记下了。”

    洛英站在原地,看着走远的人,干涩的眼睛忽而湿润。那荷包她再清楚不过,那人,细看举手投足也是像极了她。

    相逢遇君时,情深途不归。再逢君不识,此情遥无期。她心中百感竟都抵不过那一念相思。

    烟雨楼中形形色色之人,她见的多了,但能让她这般牵挂的,也唯有那一人。

    那荷包,她一直带着,她真的回来了。

    她真的做到了,她真的成了这天子脚下的官儿。

    等到后院空无一人,洛英又猛然笑起。真的是那个,阿苏,别害怕的人回来了。

    原本冰冷的心,被那个身影填的满满当当。原本生出的厌恶,当下也都烟消云散而去。

    前院之中早已站满了人,孟秋成上了二楼高台,从上向下看去,摇了摇头,“这烟雨楼今年候选的姑娘可不及凤姐姐一半的好。”

    “你倒是嘴甜。对了,你回来这么久,找到你要找的人了么?”

    孟秋成的目光一直看着台下,“我这不是正在找。”

    见凤三不话,孟秋成这才看向凤三。

    凤三指着孟秋成怀中,“不是花魁人选,是那个荷包的主人。”

    孟秋成若有所思了片刻,坐在了角落的一处看台桌前。不疾不徐的倒了杯茶,“我暗中寻访过,这烟雨楼没有叫阿苏的姑娘。之前的刘姑姑也病逝了,唯一的线索只有甄娘那边,但我却不得机会去查。”

    她喝了一口茶又道,“不过今日看到的那个姑娘,有些眼熟。”

    “她叫洛英,是甄娘这些年悉心栽培的。不过起洛英,甄娘更看重的该是冉雪。我记得洛英是两年前才来的,该不是你要找的人。”

    “也对,那丫头傻的很,断不会那么听话。若她真是的阿苏,刚刚也不会不认我。”她掏出怀中的荷包,又楞了会儿神。

    凤三坐在她身边安慰道,“或许阿苏已经离开了京都。从我来烟雨楼时,就未见过阿苏,也未听人起过阿苏的任何事。像你的,阿苏儿时面容秀美,若真在烟雨楼,不会没人知道。何况当时,陈员外家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甄娘许是将阿苏送走了。”

    孟秋成点点头,“若真是如此,也算是她的造化。至少比留在这里,取悦男人的强。日后嫁个好人家,相夫教子,平淡一生便是最幸福的事。原本我也是想带她离开,给她些银钱好生度日的。”

    “你真当自己是活菩萨么?这天底下可怜之人多不胜数,你能帮的了几人?”

    “所以,最根本的问题,还是在于朝廷。”

    孟秋成的目光再一次望向台下,那些花容女子的美貌竞争远不及男人们之前的财力竞争来的激烈。

    甄娘周旋其中,脸上多了些岁月痕迹,举手投足竟也是像极了之前的刘姑姑了。

    其实今日的初选,不过是试牛刀,一个月后的正选才是重头戏。

    孟秋成无聊的伸了个懒腰,抱着凤三在她耳边轻声道,“凤姐姐,我累了。”

    “累了就回房休息一会儿吧!”

    “也好,等阿羽来了,我再回衙门。”

    楼下的一处角落,一双眸子正盯着孟秋成的一举一动,见她起身,一手在胸前攥的死紧。见她的目光飘忽不定的看向台下,吓的急忙躲在了墙后。不知为何,看到这里,心里已泛起一丝酸涩。

    原来,她不是来找我的。或许她根本就忘记了阿苏。或许,她只是来这欢场凑个热闹罢了。

    悄悄探出头,眉峰高耸,见她与别的女子亲密的举动,这份酸涩竟更让人难受。

    夜风萧瑟,烟雨楼的热闹不减。宾客欢笑,迎来送往。将整个长安都笼罩进一片灯火通明中。

    洛英思考了良久,终是忍不住还是去找了甄娘。

    看着来人,甄娘似乎并未有太多诧异,只招呼了一声,“坐吧!”

    洛英坐在甄娘对面,似是已经想了许久了,最后还是开了口。

    “甄娘,这一次的花魁之选,我也想参加。”

    甄娘嗯了一声,便没了下文。

    洛英有些不知所措,“甄娘不是了,只要洛英愿意,就可以吗?”

    “我是过,可这里是烟雨楼,你要以什么样的身份去呢?还记得当初我为什么收留你吗?因为你想要活着。现在你是因为想要活着,还是另有原因呢?”

    甄娘的话让洛英不由一阵紧张,侧目抬首看向甄娘,岁月的痕迹让她已然变成了另一个刘姑姑。但她心里也清楚,是她给了她活下去的机会。

    而这样的机会,便是永远失去了自由。

    洛英缓缓低下头,双手捏紧了拳头,身子紧绷,不再言语。

    甄娘微微叹息,“你可恨我?”

    “甄娘对洛英有再造之恩,洛英不恨。”

    “是不恨,还是不敢恨?”

    这句话让洛英不敢答。恨过,但又不恨了。这路选来便没有回头的机会,这命注定,便无法改变。她也无非是想要保留一个完整的自己,盼着能有一日与故人相见。

    只是今日见了,故人不再是故人,可她却还是放不下。

    她为何做了长安县令,她为何会到烟雨楼来,她又是如何在凤三面前瞒住了自己的身份?这些问题困扰了她一晚上,她终是决定要去试一试,探一探。但没想到,在甄娘这些碰了壁。

    是啊!阿苏死了,现在活下来的是洛英。

    她缓缓站起身,对着甄娘行了个礼,“洛英告退。”

    “等等。”

    甄娘一手按在桌上,一手握着茶盏,脸上的表情淡漠,盯着洛英看了片刻又道,“武家的公子武兆霆现在虽只是个的校尉,可却也是难得的人才。主人想要拉拢,但武家一向与辅成王交好,所以你的任务便是拉拢武兆霆。”

    洛英的肩头明显一颤,“如何拉拢?”

    “你这颗棋布的隐蔽,本不想这么快用到。但武兆霆这人不似其他人,美色与钱财他都无动于衷,想要动他,寻常人怕是不行。主人要你如论用什么办法,定要拉拢到他。否则,你便是颗废棋了。

    既然你提出参加这一次的花魁竞选,那你就只能赢。武兆霆听命梁王,自然也会与梁王一起来。到时候,你也只能选武兆霆。”

    洛英一时犹豫,“甄娘,容我想想。”

    “在没主人的命令前,我可以给你时间去想。但是现在,我已收到主人的信,这就是命令。”甄娘的语气冷淡且强硬。

    洛英不知道甄娘所谓的主人到底是谁,她只知道自己能够活下来,完全是因为这个主人。她也知道自己再无法反驳,也无法改变什么了。但想着那人,心底也定了主意。

    只要能再见她,哪怕是死,也甘愿了。

    洛英走后,冉雪从屏风后走出来坐下。

    “真是个可怜的绵羊,甄娘你这只大尾巴狼看样子是吃定这只绵羊了。”

    “她可不是绵羊,她才是狼。如果你看过当年,那一双为了生而死的眼睛,你就能明白。”

    冉雪倒水的手顿了顿,面上不由一笑,“你救她是因为想替主人找到那个能够拉拢武兆霆的人,还是因为她像极了当年的你?”

    “你今日的话可是有些多。”

    “呵呵,无妨。现在只你我二人,又没有外人在。不过,我得提醒你一句,再柔弱的绵羊都不能有一丝偏差。你若是不能掌握住,趁早还是放手的好,免得惹出更大的麻烦。”

    甄娘略有疑惑,“什么意思?”

    “废棋的下场你比我见的多了,你还不明白吗?主人从未在意过,她的生死自然也无关紧要。”

    甄娘目光一收,“主人要杀了她?”

    冉雪摇了摇头,“她知道的并不多,无所谓杀与不杀。但留着,迟早有一天,她会死。就像你我一样,不定哪一天就会死。这是我们的命,你难道也想让她如此?”

    甄娘沉默了半晌,“当年我救她,是因为她想活下去。”

    “那现在呢?你困住她是为什么?”

    “现在不是我困住她,是她困住了她自己。不过今晚她这般反常,许是当年救她的人来了。”

    冉雪端起茶盏,在面前细细研究,“当年陈员外这颗棋废了,主人失去了这条金链子,可是损失惨重。你知道的,若是这人出现,下场只有一个字。”

    甄娘拿起桌上的茶杯,碰了碰冉雪手中的那一只,“但愿这一次,她能抓住自己的命运。”

    “她抓不抓的住,且不,但是主人的确是了,若是失败,她必然是死。这路不是你选的,也不是主人选的,是她自己。”冉雪一口饮尽杯中茶,咂了咂嘴,“果然是好茶。”

    一个月后,洛英的出现,破了花魁之选的格局。

    孟秋成望向那个台前抚琴的人,忽而觉得来了兴致。

    洛英的目光也望向二楼的孟秋成,一曲成追忆,字字句句都在这一首红尘调中给了那个梦中人听。

    但她似乎,从未明白过。

    这一夜,洛英的入幕之宾,是武兆霆。

    此后的三个月,武兆霆来烟雨楼的次数越来越多,而洛英回绝他的次数也与之对应。

    甄娘看着洛英,恼她不懂进退,也恼她不顾自己的命。

    洛英跪在地上,一句未曾解释。

    “你以为你不话,我就不知道了么?”

    “甄娘,洛英并不喜欢武校尉。”

    “武校尉不似外面那些男人,他对你是真心的。你若能嫁给他,一来帮了主人,二来,也是帮你自己。”

    洛英抬头,却是倔强的摇了摇头,“洛英心里已经有了喜欢的人,再不会喜欢别的人了。”

    甄娘虽然气,可她也的确帮了主人。武兆霆明辨是非,能够弃暗投明,她功不可没。但她若是能嫁给武兆霆,日后就能远离是非,不必抛头露面。这才是她该有的人生。

    她不明白,为什么这般浅显易懂的道理,洛英始终不明白。

    “因为救你的人吗?”

    洛英心头一惊,抬头心观察着甄娘的面色。

    “不必这样看我,当初我去找你,也是那人报的信。但这么多年,我始终查不到那个人。我不问,不代表我就不知道。我不,亦不代表,主人不恨那个人。”

    甄娘着,站到了洛英面前,“记住你不是阿苏,阿苏早就死了。不管你遇到了谁,你都是洛英。若是有人知道了你的身份,不仅是你会死。”

    洛英知道,甄娘这是在提醒她,若是孟秋成知道她是阿苏,主人必然也会知道,当年毁了陈员外这颗棋的人是谁。甄娘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主人不会手下留情。

    她咬紧唇瓣,轻轻点了点头,“阿苏死了,这个世上再不会有人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  感谢可爱的支持,笔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