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A+A-

    驴车比不上马车快,从高阳到长安,少一个半月的路程。现下天冷,刘宗多准备了些干粮留着路上吃。路上免不了受冷和颠簸,嘱咐刘嫣一定要裹好被子,若中途身子不适一定要告诉他,他好停车休息。

    至此,直到车子缓缓驶出了高阳,走了很远之后,刘宗才告诉她,他们先去长安投奔黄员。又,如果能入长安太学就好了,或许有机会得到一官半职。

    当然太学其实并不好进去,尤其没有人脉和后台的情况下,只能靠运气了。而刘宗就是寄希望于那点运气,希望求学成功。上次他也试过,可是太常不收。如今,他想再试试。

    忍着天寒地冻,饥渴交加,两人于途中行了半个来月后的一天,从长安派来的婚使抵达高阳。婚使听到人已搬走,亦不知去了哪里后,只得无果而返。

    这边,刘宗赶着驴车又走走停停了一个月后,终于到了长安东城门下。此时,两人已是落魄不堪,面黄肌瘦,是流民也不为过。

    刘嫣白嫩嫩的一双手生满了冻疮,还好之前那人送了她那瓶药膏,才不至于留下难看的疤痕。

    刘宗也好不到哪去,期间受了风寒,两次顶着持续不退的烧热苦苦撑着,怕刘嫣为他担心,最后都没有告诉过她。

    不过好在,他们终于到了,总算可以松口气了。

    车子驶入城门后,刘嫣才算看清了长安的真实面目。方才远远的望过去时,隐约只能看到一条长长的青灰色的城墙,城墙内隐隐有高大的城楼,彼时还觉得冷清安静,现在,着实令她感到震惊不已,就连来时的惴惴不安都一扫而空。

    沿着街道望去,酒肆布庄,茶坊香铺,无一不有。街市行人如织,川流不息。

    天气尤寒,刘嫣却已抛之脑后。眼前似乎只有人杰地灵的繁华,和人喊马嘶的热闹。

    忽而,刘嫣的目光被远处城中央的建树吸引了过去。

    那里匍匐着一眼望不到边的一片宫殿,数不清的高大楼宇,壮丽恢宏,更有许多楼榭亭台依山傍水而建。其中若有龙凤绕柱,琉璃飞檐,入目即是油然而生的庄重之感。

    若没猜错,那便是汉王宫了。

    ****

    刘宗一路赶着驴车缓缓前行,直到来到城南一户看起来比普通宅院稍微富庶一些的人家门前才缓缓停下。

    下车敲过门,半晌,从里面开门走出来一个家仆。刘宗因一路风餐露宿胡发脏乱,模样已不容易被人认出,直到他自报家门后,家仆才想起来,原来是黄员以前的故友。

    听他找他家主子后,家仆人不在,见他们似是从很远的地方过来,又让他们等一下,他叫夫人出来。

    家仆去禀报后,不一会儿,从里面扭身走出一名二十岁出头的女子。见了面,刘宗礼貌唤了她一声嫂子,问近来可好。

    刘嫣微微一顿。见她鲜色裙裾,体态丰满胖硕,心下已然有数,想必眼前这人便是刘宗提过的那位王氏了。

    ****

    听刘宗,这女子是黄员去岁娶进门的,是娶进门,其实确切来讲,是黄员倒插门。

    此事来也是啼笑皆非。

    黄员本是一孤儿,未娶王氏之前家中一贫如洗,家境甚至还不如刘宗。而他与刘宗的某些经历有些相似,那就是同样是多次自荐不成而抑郁不得志。不过,令人值得一提的是,因黄员生的身长貌美,性情亦是潇洒随性,以至于长安城中有不少女子都爱慕于他,后来知道他的人越来越多,还有了一个“长安一枝花”之美称。当然了,爱慕归爱慕,一般人家的父母断不会将女儿许配给他的,因为他实在太穷了,是家徒四壁一点也不为过。或许也是这个原因吧,直到他二十三岁了也没讨上一个媳妇儿。直到去岁,因风流倜傥而有名声的黄员无意中被王侍郎的女儿相中,他的光棍生涯才终于到此结束了。

    世人无不嫌贫爱富,王侍郎也是。王侍郎起初嫌他贫寒并不同意这门亲事,奈何女儿不知中了什么邪,无论如何都非他不嫁,到最后以死相逼,这才令王侍郎点头应下。

    想想王氏当时也年纪二十有一,在当时算做不的年纪了。王侍郎也心知因为她体胖,加之性格强势泼辣,无奈才愁嫁了多年。事已至此,王侍郎也只能认命,接下来自然是要帮女儿俘获人心了。

    不想,王侍郎一番登门拜访含蓄出连亲意向后,竟被他婉言拒绝。

    王侍郎也是要脸的,岂能受他一个穷子的羞辱,当时便拍案而起,将他臭骂了一顿后,摔门离去。回去后女儿自是哭闹不休。

    王侍郎爱女心切,于是无奈之下只好想出来一个计策。后来以为他举荐为名义邀他到家中做客。

    黄员当时对此也有过怀疑,但并不知道内情的他,最后还是迫于王侍郎的威压只好去了。当夜一顿酒肉酣畅后,次日醒来才发现和王氏睡在了一起。

    王氏赖上他,口口声声称他与自己发生了关系。黄员被人下药灌了酒,根本记不起事,以至于即便后来猜到可能中了圈套,自己也只得哑巴吃黄连,自认倒霉了。

    之后不久就娶了她。包括现在住的这座宅子,也是王侍郎出钱帮他们买的。

    令人扼腕的是,自从娶了王氏后,黄员突然就变得好酒如命,经常一个人在外面喝的烂醉如泥,有家也不怎么回。一年之中,大半的时间都流连花街柳巷,可谓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

    很快他的名声也越来越差,就连“长安一枝花”这个称号,渐渐都充斥了歧视贬低之意,世人唾弃他靠女人起家,骂他生性好色,无不避而远之。

    名声臭了以后,除了当初王侍郎花钱托人帮他做上太仆门下的马监外,之后黄员便一路仕途坎坷,再无上升的机会。但根据刘宗,他好像对此也并不以为意。

    刘宗亲眼目睹了发生在他身上的这些事,对他深表同情,却也爱莫能助。包括后来他日日嗜酒和流连风月场所时,还曾恨铁不成钢与他过一架。但这并没什么用。他就像一摊烂泥一样,再也扶不起墙了。

    ****

    王氏方才听仆人刘宗来了,起先还有些惊讶,但很快就露出掩饰不住的嫌弃之色。也不知道他又来干什么。

    不用,她心里是不待见刘宗的,就像刘宗也不待见她一样。

    不过,表面功夫该做的还是要做足了的。

    碍于他的丈夫,她装出一副和善的模样,牵起嘴角,皮笑肉不笑的与刘宗客套了几句。知道他找黄员,她抹了厚重脂粉的一张脸立时耷拉下去,叹了一口气道:“他人自昨夜出去后还没回来,我也不知道何时能回。”

    话到这里就停住了,也没有主动请他们进门等的意思。

    刘宗了解这个王氏的脾性,自是开不了口进去等,只好道:“如此,那我便在门外等一等他吧。”

    王氏一听,暗暗琢磨了一下,想到万一黄员一会儿回来,看到她这么怠慢他的故人,定要生自己的气了。与其等他回来将人请进门,还不如自己主动些好,于是笑着道:“你看你这是的什么话,我怎么能让你们在外面等呢,外面天寒地冻的,快进屋吧。”

    得到允许,刘宗朝她微微谢过。

    两人将驴车赶进院时,王氏忍不住悄悄捏着鼻子离得远远的,给他们指定了地方停下后,命家仆带去客房。待人走后,摇头直道晦气。

    家仆将他们二人带到一个院,之后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屋子,嘱咐了几句后,带门出去。

    终于清静了下来,刘嫣这才问刘宗:“阿哥,我们真的要住在这儿吗?”

    她刚刚看那个王氏,貌似并不好相处,忍不住担忧起来。

    刘宗只让她放宽心。他们现在无处可去,只能先寄居在此了,以后等他有了出息,他们就有自己的房子住了。

    听他这么,刘嫣也不好再继续杞人忧天了,知道他们目前的处境困难,也只能暂且这样了。

    ****

    刘嫣与刘宗的客房在一个院,紧紧挨着,两个屋子都不大,但好在是个遮风挡雨的地方,比起露宿街头,已经不知强上多少了。

    一个多月的艰难行程,身心俱疲,刘嫣一碰到床就睡了过去。直到临近傍晚的时候,外面想起敲门声,她才缓缓睁眼醒来,起身去开门,是刚才的那个家仆。

    同一时间,刘宗也开门走了过来。

    家仆见到她们两人,略略施了个礼,道:“我们家主刚刚回来了。只是,”到这里顿了一下,“只是喝了不少酒,可能不大认人。你们二位是现在见,还是等他酒醒些后再见?”

    刘嫣朝刘宗看了一眼。刘宗想了想,道:“还是先看看去吧。干干在这儿等着,也有失礼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