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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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媪听到这话, 神色蓦然一动。似是触动到某处最敏感的神经, 令原本一颗已经平息了多年的心, 此时忍不住再次紧紧揪了起来。

    昔日情景历历在目,让她如鲠在喉,无语凝噎。

    屋内一下子安静下来。静默了片刻, 忽然听孙媪道:“夫人这话, 婢年轻之时也曾与人过。”

    刘嫣倏然停笔,抬眼看向她。

    两人中间隔着一张书案, 烛光照在孙媪略显沧桑的脸上, 看上去与她平日里的样子不大相同。这一刻, 刘嫣分明看出来, 她的目光闪烁,眼含氤氲, 面上鲜少露出这般艰涩酸楚之色。似乎是心里有遗忘或尘封很久的东西, 悄然再次浮出水面,使她不吐不快。

    “只不过与夫人情况不同的是,那人再也没有能回来见婢。”

    ……

    孙媪是一孤儿,从被一宫人抚养带大。虽很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接受宫人对她近乎严苛的训导,学习侍人, 但好在她吃苦耐劳, 性格开朗, 十分乐观。

    十四岁那年,孙媪由抚养自己长大的宫人安排到骠骑将军杜茂的身边近身服侍。

    她记得刚入将军府的那天,是个晴空万里的日子。第一眼见到杜茂时, 杜茂一身庄严戎装,刚从点将台策马而回。

    或许就是那惊鸿一瞥,自此令孙媪再也移不开眼。

    杜茂大她五岁,年轻英俊,勇猛果敢。身边虽不止孙媪一个贴身服侍的丫鬟,可独独孙媪最是稳妥机灵,似乎懂他所有心思,时常在他心浮气躁时,想办法帮他纾解烦忧,宽慰他。

    十九岁即将弱冠的年纪遇上豆蔻年华与世无争的孙媪,彼此同一屋檐下朝夕相处了两年,心渐拢,情渐深。孙媪虽身份卑微,但杜茂还是对她表露了情意,不在乎族人的强烈反对娶她进了家门。

    可惜好景不长,二人温存不过半载,边境匈奴又来侵犯。先帝指派杜茂与另一位车骑将军一同前往抵抗,务必剿清匈奴,抚平战乱。

    送行前夕。

    杜茂与她亲昵一番道:“此去比之以前凶险,为夫尚且不知还能不能回。你可会等我?”

    孙媪对他倾诉肺腑之言:“我等你。你若心里有我,就不会让我白等你的。”

    次日,孙媪与他依依惜别。却不知,这一别就是永远。

    那一场边境战役中,杜茂攻匈奴联军失败,马革裹尸,战死沙场。

    孙媪得知消息的那一刻,痛苦不堪,伤心欲绝之际,又遭逢本就不喜她的夫家将她驱除族谱,赶出门去。

    孙媪爱杜茂入骨,再也难喜欢别人,就这么拖着,直到现在也没改嫁。

    ……

    孙媪的眼里含着回忆的淡淡忧伤,语气释然。

    刘嫣闻言,心中大致了解,但不确定的问:“那人为何再也没回来?可是喜欢上了别人?”

    时隔多年,孙媪早已释怀,坦然回道:“他死了。在一次平乱匈奴中,死在了战场上。”

    刘嫣心中一动,替她深感遗憾,一时也不知如何安慰她,恰听她又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这么多年来,婢早就看开了。”

    “不过话回来,女人到底还是要为自己作出算,万万不可只为男人而活。否则有朝一日,一旦被对方厌弃,没人能帮得到你。纵使这御史府里的先夫人也还不是一样,当年也如夫人你一样对自己的夫君一片热忱痴心,可是,最后换来的是什么,还不是一时想不开,忧怨而终。”

    “先夫人?你指的可是大人的母亲?”

    刘嫣问道。

    孙媪点点头:“婢知道不该妄自评论先夫人,但婢既然敢出来,就不怕被人听到。婢人微言轻,不敢污了夫人之耳。言至此,只是怕夫人你重蹈覆辙,走了先夫人的路,遂不怕多嘴一句,纵然大人之前对你爱如珍宝,也不能迷失自己。”

    ……

    半年多的相处,刘嫣待孙媪亦亲亦友,孙媪也早对刘嫣忠心耿耿,死心塌地。刚刚孙媪的这席话刘嫣自然都懂,而她表面看似痴情等他回信,实则只是想再试探一下公仪弘,看他究竟会不会来,或者让陈信给自己回个信,让自己安心。

    距成婚之日到现在,如今已经过了七八日了,公仪弘半点要与自己沟通的意愿都没有。这几日总见陈信回来帮他取东西,她确实觉得可疑,按理,公仪弘如此严谨心思细腻的一个人,若要取物的话也是一步到位,不应该丢三落四一样来来回回的差遣陈信往这里跑。这不是他平日的作风。

    刘嫣觉得醉翁之意不在酒,猜测公仪弘是否是有意借让陈信取物之口,以此实现别的目地。

    但唯一她能想到的目的,或许只有看看自己做什么吧。

    刘嫣自身也是闲不住的人,是以写字也好,作画也好。他要看,自然就给他看了。最好让陈信回去告诉他,自己过的很好,少了任何一个人都能照样活的有声有色。

    他要与自己避而不见,她也可以做到心平气和。

    刘嫣知道,除了自己想要试探他的反应外,其实还是有些不甘心的。

    而这次写信给他,她只是想再证明一次,仅此而已。而公仪弘有没有意愿与自己好好聊聊,她还可以耐心再等等。

    她不会逼他。

    ……

    方才孙媪完那些,与她共鸣的同时,有一点突然引起了她的注意和好奇。

    孙媪提醒自己不要走先夫人的路,且还先夫人是想不开忧怨而终。心中惊然时,犹疑了一下,刘嫣问道:“你方才,先夫人一时想不开?怨恨而终?那她究竟是如何过世的?这其中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之前她听张媪是病故的,现在顿觉有些疑窦。隐隐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才对。

    孙媪没有什么好与她隐瞒,缓缓续来:“夫人有所不知。婢听闻先夫人在世时的前些年,与尊翁相敬如宾,琴瑟和鸣,并无任何大的矛盾和隔阂。可是,后来尊翁有次外出回来,与先夫人提出纳妾之心,先夫人就开始哭闹不休,日夜以泪洗面了。”

    刘嫣听到这里一怔。

    孙媪继续道:“先夫人自身就是个忧忧郁郁的性子,受不了一点的挫败。即便后来尊翁消了纳妾的心思,可先夫人已经知道了自己不是尊翁最爱之人,从那以后,疑神疑鬼,爱的死去活来,当年都为他悬梁自尽了。”

    刘嫣心下一惊。想起昔日所知道的一些事情,心下有什么东西让她为之一振,猛然想起了什么,惊声问道:“你的可都是真的?”

    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件事,她务必需要再确定一遍。

    孙媪道:“这些都是婢听来的,夫人不必全部相信,但先夫人悬梁自尽这件事是人人皆知的,我们府里现在还有亲眼看到的下人呢。”

    听到这里,刘嫣已经有些坐不住了。

    她大脑飞快的回忆,寻找着其中所有的联系。尊翁,董氏,还有卞氏……

    随即如被人当头一棒,花容失色,再次追问:“尊翁欲纳的是何人你可知道?”

    孙媪摇头:“这个婢就不知道了。”

    刘嫣没有得知确切的答案,心里七上八下难定。但倘若真是自己想的那样,公仪修曾经欲的纳女子就是母亲卞氏的话,她真的想都不敢去想公仪弘会如何对看待她。再想如今处境,越想越不出的惊惧。

    而现在公仪弘的所作所为,不得不让她觉得十分可疑,不寒而栗。

    孙媪并不知道自己的话给了刘嫣什么启发,又自顾自的道:“不过也难怪,先夫人深爱和信任尊翁那么多年,到最后才知道自己爱了那么久的人心里却住着另外一个女人,换谁谁不伤心难过。虽男人娶妻纳妾稀松平常,换成别的女子的话,丈夫纳个妾也就纳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先夫人不同,她心病太重,素日遇到一点不顺心的事就十分敏感,很容易钻进去就难再出来了,更何况是这么大的击,想不开也在一些人的意料之中吧。”

    刘嫣已经无法听进去后面这些了,一心反复想着尊翁当年欲纳的女子到底是否就是自己的母亲卞氏。

    不过可以确定的一件事是,早在卞氏去世前,卞氏就已经对自己亲口承认了她与公仪修之间的关系,也再无避讳的了两人曾经有过一段情投意合,如胶似漆的岁月。

    如若公仪修也同母亲一样是那专情痴心之人,执念要纳的人正是母亲的话,想想也知道,对刘嫣目前的处境来,这就太过可怕了。

    公仪修要纳卞氏,董氏又因得知两人之间鹣鲽情浓而死,那么作为董氏的儿子公仪弘呢?

    他会作何反应?

    公仪弘若知道这其中因果的话,会视若无睹,心地宽宏到彻底原谅公仪修和卞氏吗?

    显然是不可能的。

    先不公仪修与卞氏情投意合,关系亲密,作为公仪修所出的亲儿子公仪弘不可能做到视而不见,不受一点波动和影响,就董氏怨恨而死的直接起因,的的确确就是因为卞氏的介入,从而导致母亲付出生命的后果,单凭这第二点,他就根本无法释怀。

    直接关系也好,间接关系也罢。刘嫣知道,公仪弘根本不了解卞氏的为人,保不齐因为母亲过世后,头脑发热下会耿直的认为一个巴掌拍不响,若非不是卞氏有心勾引公仪修,这才使得公仪修旧情复燃,受其诱导迷惑下娶她,也不会生出后面这些事来。

    这些仅仅都是刘嫣的猜想。目前也不能全部确定。

    而她下来要做的,便是找一个人去问个明白了。

    这个人就是公仪修。

    只有从他口中确定下来这件事,她才能知道自己被公仪弘莫名其妙的冷落,究竟有没有关系。

    ……

    次日一早,刘嫣早早起来去找公仪修相问。而在此之前的晚上,她并没能安心睡个好觉,即便是睡着了以后,也会接连不断的做噩梦。

    梦到公仪弘亲口对她承认,这一切都是拿来骗她的。

    先是骗得她的喜欢,再骗她嫁给自己。最后,直接冷落了她。就和当年他的母亲一样,受尽爱人的背叛,与心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