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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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清鹤并不知道柚柚想做什么,但她对外人的排斥向来有目共睹,他着实是想不明白,这个裴铮身上有什么值得让她驻足的地方,可当着裴铮的面又不好问,只好目光灼灼地盯着对方被柚柚拽住的衣摆,另一则扶着柚柚,免得对方挣脱时把她也给带倒了。

    晚上的校园,所有人都因热闹聚集在大礼堂,于是外面便显得更加安静幽谧,在这里发生什么事都不奇怪。

    虽然裴铮让柚柚松开,但柚柚并没有松开,她觉得自己有话想要跟这个人,却又不知该些什么,最后,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块糖,放进了裴铮的口袋,然后才松开。

    糖果是在她每天限量的份里分出来的,柚柚吃东西没什么节制,常常要人盯着,喜欢吃的跟不喜欢吃的待遇那是天差地别。

    这糖,全家人也就宋清鹤能被她分享,万万没想到连裴铮也能,宋清鹤神情复杂,虽然他很想去把那块糖再从裴铮口袋里掏出来,可这么做也太丢人了。

    裴铮看了柚柚一眼,不明白这位千娇百贵的公主为什么对自己那么有兴趣,他可不希望任何人来拯救,一切高高在上的怜悯都是对落水狗的嘲笑。

    “柚柚,为什么给他糖?”

    等裴铮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宋清鹤才严肃地问。

    柚柚没弄明白弟弟的意思,以为是他也想要,就又掏出一颗给他。

    宋清鹤平时是舍不得吃柚柚的糖的,因为他吃一块她就要少一块,但今天都给了裴铮,他不吃,也都便宜别人了!

    柚柚厕所还没上呢,这回女厕没了人,她安心上完厕所,出来洗,水龙头的水冰凉冰凉,冻得她打了个哆嗦,宋清鹤无奈地看着她,明明有带免洗湿巾,她却非要拧水龙头。

    回大礼堂的路上,两个人走得都很慢,柚柚不喜欢人多的学校,但对于夜晚安静的学校却不讨厌,宋清鹤牵着她的,问她:“刚才那个人,有什么不一样吗?”

    柚柚慢慢地:“见过。”

    他知道她的不是上次在医院,毕竟一开始把人送去医院时柚柚的反应还是很淡漠的,直到后来裴铮醒了,他们要走的时候,柚柚才送了一块巧克力,当时那巧克力是从同学中拿来的,宋清鹤也没怎么心疼,谁知道今天柚柚又给了糖,裴铮何德何能?

    “什么时候见过?”

    什么时候柚柚微微皱起眉头,大概是上辈子的时候了吧,虽然她拥有很多痴狂的粉丝,但裴铮仍然是其中让她印象深刻的一个人。

    但柚柚觉得讲起来太费事了,所以她认真地告诉宋清鹤:“你问颜颜。”

    宋清鹤只好不再追问,带着她回到大礼堂,还没到星延哥哥的节目呢,柚柚倚在弟弟肩头,看得还算专心,等到哥哥出场才高兴起来,脸上是藏不住的高兴,宋星延又高又帅,气质优雅还有一双大长腿,不用看节目表演的有没有水准,光是看他这个人就很值回票价,因此一出场就引来掌声无数,柚柚也学着人家的样子鼓掌,巴掌都叫她拍红了。

    之前看妈妈留下的录像带时,里面有一些妈妈弹钢琴的镜头,刚回到家的柚柚没有见到妈妈,一点都不想看见跟妈妈有关的事物,更别提是去学琴,但家里几乎人人都会弹琴。

    柚柚安静地看着,哥哥的指修长漂亮,在灯光映衬下更是出彩,像是有精灵在琴键上跳舞般欢快灵动。

    一曲结束,掌声如雷,柚柚也跟着拍巴掌,拍得热烈,她又很快将裴铮忘记在脑后,眼里只看得见星延哥哥一个。

    有人上台献花,柚柚眼巴巴看着,她不好意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上台去,不然之前弟弟还问她要不要去给哥哥献花呢。

    宋星延的节目一结束,柚柚便对接下来的节目没什么兴趣了,宋清鹤收到哥哥的消息,带着柚柚去了后台,灯光聚集在台上,因此也无人看到台下他俩偷溜,宋星延已经换好了衣服,看到柚柚忍不住双捧她面颊轻轻揉搓:“哥哥弹琴好不好听?”

    柚柚任由哥哥搓脸,在他里点点头,宋星延也很高兴柚柚能来看自己表演,实话刚才下台后背居然出了不少冷汗,就怕自己表现不好,毁了在妹妹心中的完美哥哥形象。

    兄妹三人收拾了一下便要提前回家,宋清鹤心里还记挂着裴铮的事儿。

    回到家后宋星延也受到了热烈欢迎,不过他做的第一件事是卸妆,卸完妆后弄得浑身清爽,又陪柚柚玩了会儿,她今天在外面走了不少路,虽然穿得多包的严实,脸蛋摸起来仍然冰凉凉的,奶奶于是又把家里的温度往上调了调,现在全家除了柚柚以外几乎全员短袖,惟独她不能穿。

    颜颜趴在柚柚床边,等柚柚睡熟,它才被摸摸脑袋,睁开眼发现是宋清鹤,又百无聊赖地闭上,立刻被宋清鹤拽住大耳朵,“系统,快出来,我有事情问你。”

    这回眼睛再睁开便是系统了,怕吵到柚柚,一人一统有志一同到宋清鹤卧室话,走之前给柚柚把被子盖好,她又从被子里伸出一只脚,睡姿真是千奇百怪。

    这俩沟通起来还是有难度的,毕竟狗爪子写字真不像是想象中那么简单,一个字就要写好久。

    也是通过系统,宋清鹤才知道柚柚所的见过是什么意思。

    他跟系统起“裴铮”这个名字的时候,系统几乎是立刻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别问他是怎么从那张狗脸上看出这样的情绪的,

    裴铮嘛,系统熟得很。

    上辈子柚柚出名之后,她没有信任的人,除却周老、华老先生之外,最熟悉的也就是身为她的画的忠实收藏家之一——裴铮。不过那时候的裴铮,可不是现在这个宋清鹤口中弱可怜又无助还没有什么闪光点的裴铮,从系统有印象开始,裴铮已经是整个裴家的掌控者,柚柚每一幅对外售出的话,最后几乎都落到裴铮中,他为了柚柚的画,可是愿意倾家荡产的。

    对裴铮来,世界上的任何人都毫无意义,只有柚柚是例外,她的画和他的内心一模一样,这个在外人看来坚不可摧的男人,居然会像是很幼稚的粉丝一样给柚柚写信,虽然永远得不到柚柚的回应,但他在信里什么都愿意跟柚柚。

    柚柚时常收到来自外界的信息,即便她从不回应,裴铮的信她也每一封都读过,系统曾经试图劝柚柚写回信,但那时候的柚柚拒绝别人靠近,也拒绝靠近别人,在她死去之前,这些藏着裴铮秘密的信件,就已经全部被她销毁掉了,可能也是想到死后自己的一切都会被公开,所以不愿意为其他人留下隐患吧。

    裴铮跟柚柚的一生几乎一模一样,不上谁更幸运,都是一样的不幸,只是裴铮睚眦必报,而柚柚选择闭门不出。

    两个完全没有见过面,甚至没有彼此交流过的人,但系统却觉得,他算是柚柚唯一的“朋友”。

    周老跟华老对柚柚也很好,并且毫无私心、竭尽所能地帮助她,可他们都不理解她,所以算不上是朋友。

    “原来是这样。”宋清鹤喃喃着,“所以柚柚才会对他不一样。”

    在柚柚所收到的信件里,也许是因为柚柚永远不会回信,裴铮对她没有丝毫隐瞒,他少年时的屈辱、痛苦、仇恨,最终都化作了驱使他变强的力量,他常常在信里跟柚柚,如果觉得很苦,吃块糖就好了。

    柚柚不知道他自己很苦的时候有没有吃过糖,所以才想把自己的糖果分一块给他。

    系统狂点头,艰难地拿爪子在平板上写字,它想裴铮真是个大大的好人,他赚的钱几乎全拿来买画,柚柚问世的画作并不多,有一些不对外出售,但基本上只要是卖出去的话,大部分都是被裴铮买走的,柚柚能住大房子有大画室不需要跟人交往也能一个人生活还衣食无忧,自然不是天上掉的,都需要钱。

    宋清鹤看着系统写出的狗爬字,正要点什么,却突然听到宋星延的声音:“原来如此,我就那子能有什么地方让柚柚另眼相待。”

    “哥?”宋星延无语,“你什么时候多出了听壁角的爱好?”

    “你连房门都没关好,还不许人听了?”宋星延走进来,用惊奇的目光看着系统,“这家伙不是一条狗吗?”

    系统:

    它现在把身体控制权还给颜颜还来得及吗?

    在柚柚身上曾经发生过什么是全家人都知道的事情,只是柚柚不希望有人提起,大家便不,宋家人除了护短之外,还有恩必报,之前觉得裴铮是个无关紧要的人,看在柚柚的份上,撞见他被人欺辱便会出,但即便不是裴铮,看到有人被欺负,他们也不会袖旁观。而现在知道裴铮算是柚柚的“朋友”,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宋星延虽然每天都在学校,但他毕竟是高三,不可能时时刻刻注意高二那边的动向,而且他再怎么威胁教训裴成志,裴成志那厮也不会收,心眼极,所以要让裴成志不再欺负裴铮,还得找裴洪生。

    谁找裴洪生话最有用?

    宋季同。

    因此还在书房办公的狐狸爸爸就被迫欣赏了一番“狗爪写字”的盛世奇景,他不敢置信道:“所以我上回看到的不是幻觉,是真的?连狗都会写字?”

    系统骄傲地昂首挺胸,反正掉马已经掉的差不多了,它习惯了。

    嗨,它不仅会写字,还会念诗呢,柚柚上辈子能出落的那么优秀,可都是它教育出来的!它配备了星际最优秀最先进最完善的教育系统,甚至还有许多功能待开发,可惜柚柚幸福指数太低,不然的话任务早就圆满成功了!

    父子三人围着大狗团团坐,都对它特别好奇,系统还是头一回被人这样围观呢,在这之前它一直都是没有实体的数据,除了柚柚没人知道它的存在,而为了保护柚柚,它再三叮嘱她不可以告诉别人,毕竟它是星际高科技所制造出的系统,现代科学段无法破解,但谁能保证人心被欲望填满的时候,会做出什么来?

    它没有能够保护柚柚的力量,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许她出去。

    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柚柚有人疼有人爱,系统对自己掉马的事儿其实不是很在意,宋家人品性高洁,而且它也有很多话想要对他们,希望他们能够理解柚柚、爱着柚柚,让她变成一个快乐的孩。

    这种高傲且自豪的表情出现在一张狗脸上,真的,非常滑稽,看得出跟平时的颜颜判若两狗,颜颜可没有这种嘚瑟样儿。

    柚柚睡了一觉醒来,发觉房间里除了自己谁都没有,连颜颜都不在,她揉了揉眼睛,去了趟洗间,上下眼皮子还在打架,干脆连床都没回,直接趴在了颜颜的垫子上,因为室温高,也不觉得冷,连被子都没盖就又睡着了。

    等系统被众星捧月的送回来,就发现柚柚趴在地上睡着,宋季同一看,还以为她是从床上翻了下来,连忙过来把女儿抱起,柚柚呼吸均匀,面色柔润,没有摔着哪里的迹象,放到床上后又很习惯地抓住被子抱在怀里,系统也跳到垫子上,宋季同无奈地想,是不是该给柚柚的床加个围栏?这样就不会总是往下滚了。

    系统趴下来后,身体便还给了颜颜,宋季同把柚柚被子盖好,又摸了摸颜颜的头,大狗睁开眼睛睨了他一眼,这眼神一看就不是系统。

    父子三人跟系统谈了什么柚柚不得而知,但是次日起,除了弟弟外,连爸爸跟哥哥对颜颜的态度都好了很多,不得不让柚柚吃惊。

    颜颜现在应该是很幸福的吧?

    宋季同一大早上班去了,柚柚上午要学习不能摸鱼,她学了会儿就想偷懒,趁着外公不注意,偷偷把桌上的水果丢给颜颜吃,颜颜躲在桌下,大嘴一张就是一块削过皮的苹果,它似乎也知道学习的时候不能吃东西,平时嚼苹果都咔嚓咔嚓响,今天却格外声。

    宋清鹤将一切尽收眼底,他肯定是不会打报告的,反而还要给他们掩饰。

    外公哪儿能看不见啊,只是柚柚觉得他看不见,那他就当作看不见好了。

    当过老师的人都知道,站在讲台上往下面一看,哪个学生在做什么动作是看得一清二楚,没被抓到绝对不是你有本事,只是老师懒得理你。

    更何况这书房就两个学生,虞外公还当了几十年的老教授,柚柚玩得开心,他还能怎么办?

    这边其乐融融,那边裴铮的日子却并不好过。

    他没有去看元旦汇演,因为裴成志不许,对方抓住这个会,把他拉进女厕所,甚至想要把他的头摁进马桶里——虽然最后他没有成功,但裴铮仍旧觉得裴成志十分愚蠢。

    占一时的上风又能如何?

    只不过裴铮没想到会再次遇到柚柚,他对这种在蜜罐子里长大的公主不喜欢也不讨厌,有人能快快乐乐幸幸福福的挺好,世上总不能全是他这种阴暗的人,对于柚柚给的糖,裴铮并没有吃,但也没有丢。

    没有接受过善意的人,即便是对于施舍,也是不舍得糟践的。

    他很少吃甜的,更别提是外面卖的糖果,因为没有钱买,就连学跟初中也是靠着义务教育读完,平时的生活全靠自己打点零工扒拉破烂卖钱,母亲疯疯癫癫,裴铮除了要养活自己,还要照顾时常发疯对他非打即骂的母亲。

    在偏僻保守的镇,十几年前,一个单身却挺着大肚子的女人会承受怎样的风言风语,从裴铮很的时候就知道,他是别人口中的野种,学校里的同学骂他时,会从父母口中听到的话,“大街上随便拉个人都可能是你亲爸”,孩子最天真,也最残忍,最会伤人。

    裴铮也不是没有反抗过,有时候被欺负的狠了,他也会还,但还的代价是什么呢?

    别人会变本加厉的欺负他,母亲精神状态不稳定,又没有别的依靠,其他孩的家长找上门,能抓着他的头往墙上撞,反正也没人会为他撑腰,没人会替他出头,不管是不是裴铮的错,不管是谁先出口伤人,总之裴铮都要承受最后的代价。

    面对来找茬的人畏缩怯懦的母亲,会摁着裴铮的头逼着他下跪跟人家磕头道歉,会在那些人离开后毒打他,骂他为什么要活着。

    她根本就不想把他生下来,只是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也没钱打胎,她常裴铮是天生的下贱命,不然怎么能好端端活到现在也不死?

    她时常咒骂他,希望他去死,她不管他,自己过得快活就成,一开始她还有些矜持,到了后来活不下去,又被人骂婊|子,干脆真的当了婊|子,做起皮肉生意,赚个三十五十,买了饭吃,偶尔施舍给裴铮几块钱,有人上门的时候,大半夜也能把裴铮赶到门外,等办完事再叫他进来清理打扫。

    一个女人的堕落,就是这么简单。

    她对旁人唯唯诺诺,却将所有的负面情绪与怨恨都发泄在裴铮身上,裴铮的书本常常被人撕烂,卷子上出现“婊|子养的狗|杂|种”更是常态,他渐渐学会了不反抗,欺负他的人便没了乐趣,被骂又不会少块肉,不知羞耻又能怎样?

    还不是要吃饭喝水呼吸,还不是要活下去?

    她越咒他死,裴铮越不想死。

    但她终究是先死了。

    就死在那张她跟无数男人躺过的床上,头发不知多久没洗,精神好的时候做生意,精神不好了在家发疯,虽然不体面,可当初能叫裴洪生看上,又使段得到,自然是生得貌美,又要价便宜,男人哪有那么挑。

    便是被家里女人抓到了,也能全赖到这疯子身上,几乎是臭名昭著。

    母亲死了,裴铮也很平静,他没什么钱,本来不打算读书了,却有从帝都来的人找到他,豪车停在破旧的巷子口,引来左邻右舍围观,知道他爸是帝都的有钱人,一瞬间所有人都换了副面孔。

    裴铮见惯了人情冷暖,再没有什么能打动他。

    因为家贫,自然没钱买糖吃,记忆中曾用指头沾了一点白糖塞进嘴里,很甜很甜,之后吃糖的次数屈指可数,被带回裴家改了姓之后,想吃糖自然不算问题,可裴铮从不去吃,他喜欢回味幼时舔到的那一点点甜,一旦吃了,便可能不甜了。

    柚柚好歹有人爱,裴铮无人爱,也不爱人。

    裴铮天生下贱,该叫人踩在脚底当作烂泥,他惟独不信这个命。

    但柚柚给的那颗糖,包装精美,粉嫩嫩的糖纸,光是看着就叫人觉得很好吃、很甜。裴铮把这颗糖放在了枕头下面,并没有吃,他实在是不知道自己有哪里能叫高高在上的公主注意,几次三番为自己解围,连她哥哥都爱屋及乌。

    少年人的心里燃烧着一团火,这火终将烧死他人,也让他自焚。

    裴铮回家晚了,虽然他是准时准点回家,但家中的司并没有等他,时常不来,这是来自裴太太的示意,想当然面对这个私生子,裴太太是怎样的心情,裴铮自己一人走回家的次数不少,有时回来家门紧闭,他在门口也能窝一夜。

    不过这种情况只出现一次,裴太太将他关在门口,次日裴洪生回来大怒,夫妻俩大吵一架后,便再没有过这样的事。

    见裴铮回来,裴太太冷哼一声,她永远瞧不上这个野种。

    裴家佣人自然也不敢对裴铮献殷勤,谁会愿意接近这样一个人呢?他冷漠的就像是一块石头,永远都捂不热,何必上赶着讨好,倒不如讨好太太,私底下为难为难裴铮,好歹能多拿点好处。

    反正这个野种也不会告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