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第 15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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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追风乍听这话时心惊了一下,但他很快就控制自己的情绪不外露,甚至都不曾抬头去看赵宗清一眼。他怕自己表情一旦暴露了什么,配合不了少主的谋算,故而选择低头沉默,更万全些。

    他之前就不相信少主会安安分分地束就擒。他知道以少主多思多虑的七窍玲珑心,必然还有应对之法。果然,少主现在打算编故事迷惑敌人了。

    莫追风不介意赵宗清如何编排自己,只要能让少主达成所愿,他可以做任何牺牲。但他一直很想弄明白,为何天灯这等大事少主之前要瞒着他?

    “莫追风的曾祖父刘策洗入赘给商人莫广文为婿,娶其独女莫氏,后代皆改姓莫。刘策洗是深州本地人,这点可以查实。而对声称来自苏州的莫广文父女的来历,却无法查实。”

    “当时莫氏年纪不过十五六岁,莫广文正值壮年,却不娶妻填房想办法生儿子,只带着女儿偏偏从繁华的苏州跑来深州找上门女婿,这行为确实有点奇怪,但仅凭这一点还不足以证明莫追风就是明珠之后。”

    前两天韩琦已经将调查到的莫家情况告知给她,崔桃故意讲述这么细,目的不是给众人解释,而是让莫追风听。因为到现在为止,莫追风对赵宗清仍然忠心耿耿,半点动摇的意思都没有。而赵宗清那边的态度,显然已经不是如此了。

    至少要点醒莫追风,不能让他傻到死。

    “证据?我的证言就是最好的证据。”赵宗清口气里有不容置疑的自信,他罢就给自己斟满酒,接连饮下了三杯。

    外强中干,看似自信,实则要借酒才能壮胆出接下来的话。不过,韩琦倒是很期待他接下来将出口的事。

    莫追风也察觉到赵宗清的反常,他抬起头,狐疑地望向赵宗清,不清自己现在什么心情。明明心里已经认定少主在做戏,可是当听到崔桃质疑他曾祖母身世的时候,他竟隐隐也觉得存在这个可能性

    “我——”赵宗清用食指轻轻点了一下自己的胸口,“其实就是被用来保护莫家兄弟的工具。”

    在所有人震惊的眼神中,赵宗清执酒壶起身,在堂中央踱步徘徊。

    “也就是你们口中的天阁的死士,不管别人怎么待我,不管我遭遇了什么,我都要时刻谨记自己为谁而活,乖乖做一个听话的提线木偶,随时为主奉上性命,且不能有半句怨言。”

    “我生母、外祖母一家,跟天阁阁主一样,世代都在为‘明珠之后’效命。不过相较之下,天阁在明,以招兵买马、发展壮大为他日东山再起做准备。我们则在暗处,担着保护‘明珠之后’的大任。”

    “这一脉倒是运气好,从游散的商户终于通过姻亲关系攀到了官门,最后竟得会安排女儿进到延安郡公府做妾,生子贴上了皇族。从记事起,我就被母亲变着法地教导如何成为一条忠主的狗。”

    “年幼的我懂什么?脆弱地如一张白纸,别人想画什么样,我就必须是什么样。才五岁就要每天起早习武,读着比我兄长们多一倍的书,夜里还随时会被叫醒,在房梁上倒吊一个时辰。哪怕每天如厕几次,都要被管着。我不服过,想去找父亲告状,她反诬陷我不听话,调皮逆反,把我带到了庄子上教导。

    这半年,我身上没有一块好地方,但凡不听她的话,或没做到她的要求,就会挨打。想睡觉?想吃口好饭?想身上不疼?那就要听话。等回了郡公府,她一样有看不出伤的段折磨我,用银针最疼的穴位,浸湿的纸一张张贴在面上令我窒息

    每次都在我濒死的时候才放过我。问我知不知错?问能不能做到?能啊,当然能。”

    赵宗清这些的时候,嘴角一直带着讥讽的笑,眼睛里却一直迸发着绵绵不尽的恨意。

    “亏得我聪明早慧,在八岁时便知隐藏自己的真心。他们要听话、乖巧、厉害,我便更听话、更乖巧、更厉害。终令他们满意了,开始赞许我,器重我,认定我将来必会定是一名辅佐‘少主’的猛将。”

    赵宗清就在这时候才知道,他一直准备要效忠的少主身份是莫家兄弟。

    事实上,真正知道莫家兄弟身份的人,总共也不过四位:当时的天阁阁主,赵宗清的生母苏氏,以及外祖母,再加上赵宗清。只有天阁阁主和忠仆一脉合格的继承者,才资格知道少主的身份,这样做就是为了尽可能地去避免身份泄露,保护‘明珠之后’的安全。

    “要这‘明珠之后’的命运还真是坎坷,似乎是被亡国运罩顶走不出来了。莫母早年遇意外致死,莫大儒自幼就身体不好,受此打击后也死得早。莫大儒不想俩孩子年纪承受太多,便央求我外祖母好生照看他们,等他们长大些的时候再告诉他们身份。他还亲口嘱咐过我,希望我日后能尽全力护他们兄弟周全。”

    在场人对于赵宗清这一番供述可谓是万般震惊,却又将信将疑。会不会是赵宗清为了转移视线,在声东击西?可听他之言,又似乎没什么破绽。

    赵宗清根本不在乎众人的反应,睥睨一眼跪在地上的莫追风。

    “可笑的是莫大儒他们兄弟,而我较之莫追风,明明年纪也不大,偏我要担负着一切。我真羡慕他们兄弟,可以无忧无虑地长大。不似我,牙牙学语的时候就被束束脚,总是挨打受骂,从不能随自己的心意。”

    莫追风听到这番话,整个人如被定住了一般,直愣愣地仰望着赵宗清,“少主所言为真?还是在开玩笑?”

    “你觉得呢。”赵宗清给莫追风一个温柔的笑容,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要莫追风自己确定答案。

    莫追风怔了下,复而低下头去,攥紧拳头,没人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

    “既然如此,那你怎么成了少主?”陆炯马上追问。

    “这些蠢材从不知睁开眼睛好好看看,大宋已经有四位皇帝了,国祚昌隆,百姓安居乐业,他们却还想做春秋大梦,要反宋复唐,这不是有病么?一个个还都跟魔怔一样,不听劝,斥我不忠,训我不顺,夺我所爱。既然他们毁了我,我自然也要毁了他们的‘百年大业’!”

    在莫大儒死后,赵宗清受命去照顾莫家兄弟,目的为了让他早日跟两位少主熟悉起来。赵宗清照顾了莫家兄弟期间,以苦肉计展现自己忠心,并获得了莫家兄弟的感恩。随后他便以‘明珠之后’似乎都多灾多难为由,提出一个好主意:双重保护两位少主。

    这第一重是天阁的保护,早已经有了。赵宗清提议第二重保护,安排一个假少主在前,虚晃一枪。这样即便有聪明人透过天阁查到少主的情况,也只会怀疑到他身上,由他来替两位真少主挡灾。

    因为赵宗清多年来一直忠心优秀的表现,没人怀疑他有异心。他的提议很快就得到了天阁阁主和外祖母的赞同,此后他便有了一个假少主的身份。而外祖母娘家那些人,因为属于旁支,无人知情真少主的存在,后来被告知少主就是赵宗清,大家自然也不质疑,便都信了。

    这之后,赵宗清就下先让外祖

    母意外病死,未免引起天阁阁主的怀疑,他只是下毒令自己的生母苏氏疯癫痴傻。这之后他巩固势力,又利用阙影书中培养死士的技巧,将莫家兄弟培养成了自己的忠仆。这些年他一直伺而动,终于在去年的时候,有会见了天阁阁主,并将他灭口。至此,所有知情他是假少主的人都不存在了,他便成了真少主。

    而莫家兄弟从始至终都因受‘保护’不知情,后来长大了就像两条狗一样效忠赵宗清。也因为赵宗清的皇族身份,总是屈尊照顾他们兄弟,适当地加以鼓励,俩兄弟对他十分死心塌地。

    “不得不,莫大儒虽然身体不好,但对俩孩子功夫的教导却没半点耽搁。也或许他是缺什么才想补什么吧,总之这对兄弟的功夫相当了得。为我办事的时候,倒是给我省去不少麻烦。”

    赵宗清罢,便直接举起酒壶,仰首倒酒,大有一种“有酒今朝醉,潇洒不知愁”的意味。

    在半空划出一道弧度的酒水本来精准地落入赵宗清的口中,臂一抖,突然偏离,酒水悉数浇在了赵宗清的脸上。

    “你得都是真的?”

    莫追风不知何时起了身,他双揪着赵宗清的衣领,红着眼狠狠地等着他。素来冷漠寡言的他,在这时候眼睛里盈满了狼狈的泪水。

    “你利用我们兄弟?”

    “错,是你们利用了我,利用了天阁、地臧阁上上下下所有人。就因为你们兄弟俩,多少可怜的孩子如我一般,自受尽折磨,被养成了如傀儡一般废物,叫人看着就恶心!”

    赵宗清会对莫追风眸子的时候,没有丝毫愧疚之色,反倒觉得快意。

    莫追风一拳打在赵宗清脸上,泪水瞬间从他脸上滑落,“你可知追雨因你死在了金明池?”

    之前莫追风一直没,是他觉得自己的兄弟死得其所,为少主而死他荣光。如今得知真相竟是这般可笑的是他之前听赵宗清那些故事的时候,还以为他只是在胡,只是在做戏,自己要配合假装震惊他真真如一个猴儿一般,不,是连猴儿都不如,被耍得团团转,真真正正蠢得要没了命,他弟弟更惨,已然没了命。

    赵宗清用袖子擦一下嘴角的血,嗤笑:“区区一个莫追雨便来跟我讨命,那千千万万因你们兄弟而死的人,你自刎谢罪八百回都不够。”

    赵宗清突然抬,指向崔桃。

    “她就是其中之一受害者,若非当初得幸从开封府铡刀下逃过一劫,早成了断魂鬼了。”

    突然被波及地崔桃反应很及时,配合地点了点头,赞同赵宗清所言。

    “不过你更狠,带着上万人马叛乱,更要炸毁整个汴京城。比起莫追风,你大概要自刎三千六百回都不够。”

    崔桃话音未落,莫追风已经要再对赵宗清动杀,王钊等衙役立刻将人押住,不许他乱动。

    “你利用莫家兄弟是为了报仇,你炸汴京杀官家又是为何?你既然并不钟情于王美人,又为何特意留这些绣帕?”

    韩琦质问之时,已有衙役将两方荷花帕展现给赵宗清瞧。

    “王美人最爱荷,但她自从进宫之后,便再没绣过或画过荷,想来她对你亦是一往情深。”崔桃跟着插一句嘴,添油加醋。

    “一往情深?若这算一往情深,世上就没有比这更好笑的一往情深了!口口声声最心悦的人是我,却把所有的事都排在我前面,我不惜舍命救她,求她嫁给我,她转头就因天阁阁主一句吩咐,毫不犹豫地选择进宫,高高兴兴地成了皇帝的宠妃。”

    “这帕子是我用来提醒自己,我活得有多可笑,时刻谨记过去的耻辱,终有日我一一找回来。”赵宗清嗤笑感慨,如今他总算找回来一些了。

    至于他为何杀皇帝,本就源于骨子里的执念,自被教化的结果。加之他曾经确实深爱过王美人,对皇帝有夺妻之恨。便是他后来不再爱那个女人,作为男人,这种耻辱他也无法放下。而且王美人是他唯一曾经试着动心,想要敞开心扉的人,然而却因此受伤更深。所以他恨天阁,恨皇帝,恨所有令他感受到痛苦的人。

    今日的安排若一切顺利,可召集天阁将所有人,连带着皇帝一举歼灭。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是最好不过的计策。

    “苏玉婉是你所杀?”

    崔桃一直奇怪以苏玉婉的能耐,即便犯了错,也该会得到一个将功赎罪的会,不该被她的上级那么干脆地抹杀。但如果是赵宗清故意借题发挥,为铲除苏玉婉,倒是可以理解他痛下杀的原因了。

    赵宗清闻言后,一瞬不瞬地看着崔桃:“苏玉婉这个女人与你有几分相似,颇有些能耐,留久了便是祸害。”

    地臧阁是天阁老阁主受苏玉婉提议,设立的分支,壮大速度极快。但于赵宗清而言,地臧阁的存在用处并不大,还会令他额外分神去防备,弄死老阁主的下一步就是先解决地臧阁。恰巧苏玉婉犯了事,赵宗清便借把人收拾了。

    极其不悦的情绪韩琦眸底暗涌,冷声质询:“你不告知莫追风天灯一事,便是打算让他也跟那些人一样,等天灯坠落时在城中被诈死?”

    赵宗清轻笑了一声,权且算作应承。

    莫追风再度震惊地瞪向赵宗清。

    原来他瞒着他这点,是为了让他去死?

    可笑他忠心不二地去做赵宗清所要求的一切,更在可以逃命的时候,选择折返回来找他,哪怕他被一众禁军侍卫包围,毫无逃生的可能,他也不惜现身护着他。可到头来,他的赤血丹心都换来了什么?愚蠢又可笑的自己!

    再想想自己这些年来,他一直把‘少主’排在自己兄弟之前,全心全意效忠赵宗清,甚至于无所谓亲兄弟莫追雨的生死

    莫追风闭上眼,以遏制不停汹涌而出的泪水。他憎恶自己,更憎恨赵宗清!

    “赵宗清,你去死!”

    莫追风怒吼一声,便以巨大的蛮力挣脱王钊等人的桎梏,以极快地速度冲向的的赵宗清,欲折断他脖颈取他性命。王钊自然不能遂他的愿,及时擒住了莫追风的胳膊。

    莫追风一抓住了赵宗清的发髻,死揪着不放,莫追风发髻被扯得凌乱,栽倒在地,拖行一段距离。莫追风最后扯了一把头发在里,上面还粘着一块头皮。

    这么多头发被硬薅了下来,肯定疼,赵宗清痛叫几声之后,披头散发地坐在地上,狼狈不堪。

    韩琦见赵宗清此状,眼底浓郁的冷色才稍微转淡。别人可能不知道,但陪在韩琦身边的张昌可是心里非常清楚。他家六郎刚刚是故意那句话刺激莫追风对赵宗清动。谁叫赵宗清这厮不仅变态还嘴欠,居然崔娘子和苏玉婉类似。类似你个头!这下好了,头皮没了吧!

    面对莫追风的发狂,赵宗清呵呵笑了两声。

    “觉得被人耍了?觉得恨?你如今这点遭受算什么,我一

    直忍受并煎熬了十几年!我的母亲,我的外祖母,还有我曾最心爱的女子,她们都跟魔怔了一样,做所有事都为了你,永远没我。你这才多久,这就忍不住了?”

    赵宗清更大声笑起来,颇觉得痛快。

    “可知我为何总喜欢假扮别人?因为我厌憎透了自己,对我而言,这世上任何一个普通人都好过我!”

    “你之前,你并非延安郡公之子,又是何意?”天色不早了,陆炯该进宫向皇帝回禀审问的情况。事关皇族血脉,必须先搞清楚这个问题。

    “陆指挥使连字面的意思都不懂了?苏氏怀孕的时候,因暗中执行任务致产,难再有孕。她便假孕‘生’下我,这也是我这些年没办法跟父亲告状的缘故,我不是他亲生子,我没有别的路可选,没有人给我留过任何后路。”

    蓬乱头发下的赵宗清,苦笑出很多无奈。

    “你有,只是你自己看不到。延安郡公宠爱你,才会把你寄养在嫡母名下,你也因此才有会得官家和太后的喜欢。你完全可以在这时候将自己的遭遇如实告知,向朝廷举报天阁的恶行,将功赎罪。以官家和太后的圣明,必然体会你其中的无奈,你的结果必然不会太差。但你并没有,你把所有的错都怪在别人身上,并且以非常极端的方式报复别人。别人杀十,你就杀百。”

    “王美人不过是个让你走向极端杀戮的借口,没有她一样还会有别人。你身世确实是凄惨,但比你凄惨而活得正直的人也不是没有。若所有人为了制止一种暴力,而施以加倍的暴力,人间只会剩下炼狱。一个人人痛恨而诛之的恶魔,根本不值得被同情,你也大可不必卖惨了。”

    接下来审问,相对来就比较顺利和容易了。赵宗清的爆发式坦白,令莫追风痛彻醒悟,自然对于赵宗清以前交代他做的种种行为如实供述。

    苍岩山清福寺一案,苏玉婉为救女儿崔十娘,劫持幼童与崔桃对峙。清福寺内众多‘僧人’中蛊身亡,当时发现这些人身上有不通标志腰牌,并发现一处空仓库,有大箱子存放过的痕迹。

    这一点疑惑一直没有查清,如今倒是有解了。原来这些僧人便是负责去找硝石的,他们假装游僧四处探寻,寻到了就会上报。接着就会有另一队负责挖踩,然后还有一队人负责运输。总之分工明确,组织严密。

    天阁搜集硝石,是早就有的事情了,目的就是为了囤积火|药,以备他日不时之需。

    当时在崔桃和苏玉婉在清福寺对峙之前,那些硝石已经被扮成香客的天阁人马陆续分散地运走了。此举就是为了避免突然大批量地运输太过扎眼,容易暴露,而且被发现了之后损失也巨大,分散开来,就可以又笑避免了这些麻烦。

    莫追风如实写下了负责运输武器进京的漕运相关人员名单,韩琦见名单上不少人都在他的怀疑之列,便确认这名单应该不假,但照例还是要先交给属下核实。

    赵宗清颓废地半趴在地上,在一旁心不在焉地听着莫追风供述,没什么太大反应。

    在莫追风全部交代完毕之后,接下来,便该继续详审赵宗清。

    噗!

    赵宗清突然喷了一口血出来。

    崔桃立刻为他把脉,“中毒了?”

    明明他所吃的饭菜、酒水都细查过,还有他身上所有包括嘴里都检查干净了,不应该有毒物残留才对。

    “崔娘子不必找了,我早在三天前就服毒了。你刚才我有别路的可走,好像挺有道理,那你我为什么看不到?”赵宗清奄奄一息,目光里带着渴望,希望崔桃能给他最后一个问题的答案。

    “一个连自己都嫌恶憎恨的人,怎么可能会爱别人?而一个心中无爱的人,最容易走向毁灭。”

    “还有,你想死可没那么容易。”

    崔桃三针下去,赵宗清痛叫一声。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请加qq群:6454956(群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