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傻姑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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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清彦会写毛笔字就算是不错了,古琴这种高雅艺术,他顶多能听个皮毛。

    闻寂雪坐在崖边石上,一把古琴摆在膝头,居高临下,俯瞰流动的大清河。山林在背后,流云在前方,凡尘那样远,天穹那样近。红衣在风中猎猎轻响,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拨动,不知名的曲调,轻柔似风吟,激烈如浪奔,心绪随着琴音高低起伏,勾起过往无数的回忆。

    穆清彦看到了陈十六三个,当然,他的注意力多在量傻姑。

    跟做乞丐婆时不一样,浑身上下清洗干净,头发梳理的整整齐齐,还戴着两朵嫩黄的绢花,别有俏丽。她的肤色略微发黄,是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造成的,但五官柔和,眉眼秀美,那半张烧毁的面容被垂下的头发遮挡,乍一看上去,是个秀丽柔美的女子。

    陈十六三个寻了路,从下面爬上来。

    “穆兄,你们倒是很有雅致啊。”陈十六累的直喘气,再看这两人悠闲自在的模样,不得不感慨,人跟人就是不能比。

    穆清彦问道:“她这身衣裳是怎么回事?”

    傻姑穿的不是裙,而是一套绿色的劲装衣裤,脚下蹬着一双靴子。这身儿扮干净利落又清爽,加上傻姑身姿窈窕,面目姣好,格外惹人眼目。

    然而实话,如今天气太热,穿靴子实在受罪。

    陈十六满口无奈:“本来她是穿衣裙的,那天她跟菊出门,正好隔着几家就是成衣铺,她看中了里面的一套白色劲装,非要穿。没办法,那是男人的衣裳,尺寸也不合适,我只好给她重新做一套。”

    闻寂雪这时道:“浮光在江湖上现身,从来都是白衣劲装。”

    陈十六热衷于江湖传闻,当然也清楚,所以才顺了傻姑的心愿。

    穆清彦直接问了:“你们带她过来有事?”

    不等陈十六回答,倒是傻姑抢先冒出一句:“找宝藏!找爹爹的宝藏!”

    “宝藏?”穆清彦眼皮一跳,审视了傻姑一眼,再看向陈十六。

    “是这么回事儿。”陈十六将之前的事讲了,嘴角忍不住一直翘起:“那个,穆兄,我觉得这事儿八九是真的。早些年江湖上都在传,还有很多人找浮光大侠,但谁都没能找到,也就是这几年才没什么人提。”

    穆清彦扫向闻寂雪:“你那天的故事没讲完?”

    闻寂雪随着拨了两根琴弦,淡淡讽笑:“我本以为只是个捕风捉影的传闻。

    江湖人,看似潇洒自在,实则也逃不过争权夺利。寻仇、扬名、夺宝,这是江湖永远不变的核心,每个十来年都会涌出夺宝之事,或是武功秘籍,或是神兵利器,或是巨额宝藏。

    浮光成名,乃是他铲平了大梁山脉一带的山匪,官府也只跟在后面喝汤而已。他扬了名,自然有人眼红,有人猜疑,他在的时候没人敢招惹,而当他退隐江湖,关于他聚敛了大笔财富的事情就开始流传。”

    “对,这事儿很多人都知道。”陈十六接过话:“大梁山脉的山匪,那可是让朝廷都头痛的角色,自前朝就有,其中好些山寨都是家族传承,他们专门劫过往商客,甚至能灭杀一队镖师,数代下来积攒了不知多少财富。官府清缴的时候,也的确缴获很多财物,但远不如想象中那样的丰厚,所以都猜测是浮光大侠先一步将其中部分取走了。”

    到底:财帛动人心。

    穆清彦觉得,闻寂雪对江湖事情知晓甚多,比之陈十六都不遑多让。

    要知道,陈十六不是普通官家弟子,他是通过家族渠道了解某些隐秘。

    那么,闻寂雪呢?

    当真只是江湖上的某个人物?

    看上去很像,只是他的身上还存在一些违和感,还有很多秘密。

    穆清彦试探着问:“浮光退隐江湖后,去向知道吗?”

    陈十六摇头,看向闻寂雪。

    闻寂雪失笑:“我也不清楚,只是有个猜测。

    浮光当初闯荡江湖,其实不是独身一个,他身边还有一个女子。那个女子一直隐藏暗处,比浮光更加隐秘,仅仅只有个别人曾见过她,这几人也不是江湖愣头青,不爱嚼舌,因此女子的存在没有被传扬开。据,那女子本身擅长隐匿和刺杀,我猜测,浮光成名有她一半的功劳。浮光是化名,因此,知道她存在的人,称她为‘影娘’。

    浮光初出江湖,二十来岁,闯荡十年,已然过而立。这个年岁,便是江湖人也该考虑娶亲生子的大事,更何况,大梁山脉的山匪都被清缴,对浮光这样目标明确的人来,也算是完成了执念。他的归隐,可能是了了心事,对江湖厌倦,也可能是想给家人一个平静安稳的生活。”

    都一入江湖深似海,想退出、或者甘愿退出的人很少。即便是退隐,大半也会被曾经的仇家寻上门,真正平凡安稳到老的,寥寥可数。

    因为江湖就是无数的纷争,甚至连死都不能挣脱。

    闻寂雪朝傻姑一指:“如果她是浮光的女儿,那就是解开一切迷题的钥匙。”

    “可她……”陈十六看着蹲在那里看野花的傻姑,忍不住又叹气。

    穆清彦问闻寂雪:“你要查这件事么?”

    闻寂雪会意:“有人委托,你才会查?”

    “不一定,我只查十年以内的案子。”换句话,如果傻姑身上的案子发生在十年前,给再多钱他也不受理。

    “十年么,为什么?”闻寂雪盯着他,眼神清冷执着。

    穆清彦看出了点儿什么,沉默了一下,回道:“我不是神人,我的能力有限,超出能力的事情,我查不出来。”

    陈十六并没察觉异样,反倒是很有感悟的附和:“是啊,案子过去的越久越难查,随着时间流逝,不管人证还是物证都会消失。”

    闻寂雪的眼中有一瞬间的黯然。

    陈十六本以为闻寂雪会下委托,毕竟他之前就委托查鬼母,不差钱,又有闲。谁知闻寂雪不再接话,好似对这些没有兴趣。

    陈十六纠结了:“穆兄,这个……如果是十年以内的案子,没人委托,你也不查?”

    穆清彦嗤笑:“你看我是那种闲的发慌的人么?”

    陈十六讪笑,心里开始琢磨着从哪儿弄钱。

    他试探着问:“穆兄,委托费得多少?”

    “单凭你,出不起。”穆清彦倒不是胡乱要价:“浮光身份不同,牵扯更不同,我如果去查,幕后之人肯定觉得我碍眼。江湖人,高来高去,手段莫测,可能稀里糊涂就着了道。我劝你还是慎重,别为一时好奇,把命陪进去。”

    这话听得陈十六心下一紧。

    这种只是最坏的猜测。

    也有可能浮光一家遇害是归隐之后产生的纠葛。

    且他仔细分析傻姑的情况,猜测案件发生应该在五年以内。傻姑的疯,和家中变故有关,她流落街头、风餐露宿的时间应该顶多两三年,否则她的皮肤不会是现在这样的状态。

    陈十六犹犹豫豫,最终还是咬牙问道:“穆兄,你吧,得多少银子。”

    “你得先确定,案发时间是什么时候。再者,即便要查,也得先知道傻姑从哪儿来。”穆清彦看他不愿放弃,就:“傻姑疯疯癫癫,就算逃跑也不会离家太远,你就以凤临县为中心,将周边府县列为目标。想办法查这些地方五年以来的旧案,不论是失踪、举家搬迁、或是被害,但凡觉得有疑问的,不管是未结还是已结,都记下来。”

    傻姑的口音暂时无法提供什么线索,不知是不是在凤临县太久,傻姑话要么是标准官话,要么是本地话,甚至她还会半官话半土话,显然是模仿了别人。

    “尽量让傻姑多话,她的越多,就越好查。”

    话音一顿,穆清彦想起一个人:“你表哥不是神捕司少主么,浮光曾是江湖人,或许他那边有什么更详尽的消息。”

    陈十六呵呵一笑:“想要他帮忙,哪里那么容易。”

    神捕司自有规矩,尽管这样的信息可以酌情透露,但谁知此刻温如玉在哪里?再者,万一见面后被绑回家怎么办?

    但是,想查凤临县的旧案很容易,想查别处的旧档就难了。就算他拿出他老爹的身份都不好使。

    陈十六想了半天,为今之计,只能一边想办法弄银子,一边哄傻姑多话。

    “穆兄,傻姑的脸被烧毁,你猜是怎么回事?何川费了很大功夫终于给查出来了。”

    陈十六看了傻姑一眼,似乎怕刺激到她,声音放低了一些:“就是两年前的冬天,他们一群乞丐聚在破庙里过冬,傻姑也不知怎么就犯了疯病,跑出去两天都没回来。

    那个跟着她的丫头饿的受不住,于是和其他人一起进城讨饭。可能是饿的太狠,走在大街上摇摇晃晃,一辆马车过来就给撞了,当时脑袋就出血了。那马车上的人倒是没跑,把丫头抱上车去了医馆,大夫伤不重,就是饿的太狠,包扎取药之后,马车主人就把丫头带走了。

    从这往后,就没人再见过丫头。那马车的主人也不知是谁,可能只是在凤临停歇的商旅,兴许动了恻隐之心,把丫头带走了。

    傻姑的脸不知是怎么烧毁的,但大致时间就在丫头失踪之后,因为开春以后有人见到她,她的脸就已经是这样子了。有人,那时候的傻姑很恐怖,像个夜叉,被她看一眼就做噩梦。”

    陈十六只是感慨的讲个故事,穆清彦却从中听出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