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六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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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买回来的七个人,都安顿在后罩房,因着被褥不够,便让莲心暂时跟穆婉同住。

    早上吃了早饭,穆清彦带走高家兄弟。

    他买何家五口人,是为了提高生活质量,买下这对兄弟,为的则是查案时跑腿办事。高春十九岁,高冬十七岁,兄弟俩长得很相似,看上去都是老实本分的模样。

    新房子还没建好,穆清彦让他们俩住在饭铺子,他在闻寂雪那边住,正好空出一间屋子。兄弟俩或许别的不行,但很勤快,到了饭铺子里抢着干活儿。两人以前常干农活儿,又扛过货,挖过石头,吃得苦多了,因此在他们看来,饭铺子里的伙计都轻松的很,闲下来干脆就去帮着后面搬砖盖房。

    穆文穆武两个初时很不习惯,不知拿什么态度对待高家兄弟。

    好在他们没纠结多久,穆武得了空闲就往隔壁客栈跑,多余的时间都去学艺。穆文比穆武更快适应,见高家兄弟揽活儿干,也没抢,抽出更多时间练算盘。穆文的进度很快,在铺子里这么久,他的心算得到了磨练。

    这边穆清彦穿过前面的客栈,一进后院儿,只见敞开的正厅门前摆了一地花灯。

    花灯的样式各异,大半都还是竹子做得框架,桌上裁好了各种大颜色的纸,闻寂雪正研磨提笔,在上头写字。

    闻寂雪察觉动静,抬头看他一眼,继续手中动作。

    穆清彦心的越过满地花灯,绕到他身边细看,原来写的是祭词。

    略一想,想起穆婉之前提过一句,今天是七月十四,尽管七月十五是中元节,但凤临县当地习惯在前一日过节。中元节家家户户要祭祖,庙里拜神,河中放灯,这是大节日。清明、中元、寒衣节,是传统的三大鬼节,每次节日当地大商户们会联合举办活动,官府也会相助。

    不必问也知道,这些花灯、祭词,都是闻寂雪准备祭祖的。

    即便不是闻寂雪,但一想到全族那么多人尽皆被处死,骨子里也泛起一股寒意。闻寂雪有强大的武功,却没有潜入皇宫刺杀皇帝,这份自制力着实惊人。

    闻寂雪不是胆怕事的那种人,也不是轻易能放弃家仇的人,他只是另有算罢了。

    祭词写完,闻寂雪将笔墨收起,把折好痕迹的纸张黏在花灯骨架上。

    穆清彦见了,在旁边给他下手。

    闻寂雪手指修长,动作灵巧,三两下就做好一个花灯。这些花灯有方型、菱型、圆型、莲花型,闻寂雪做得十分娴熟,又规整,又美观。

    穆清彦却不期然想到身上的豆绿宫绦,他觉得八成就是闻寂雪的手艺。

    “笑什么?”闻寂雪抬手朝书房的方向指了指:“那边有个竹篮子,里头都是蜡烛,拿过来。”

    穆清彦过去将篮子提过来,里面的蜡烛很细,只半寸来长,专门用在河灯里的。河灯都是上不封顶,底座是平的,方面点燃后放入水中。

    一面将蜡烛插入花灯内,一面:“我大姐这条宫绦的姑娘,心灵手巧。”

    闻寂雪嗤笑:“你没告诉她是个男人送的?”

    “了。我大姐一脸遗憾。”

    “那你呢?”闻寂雪反问。

    穆清彦浅笑:“我倒是庆幸,有个巧手之人在身边,还能再得几条配衣裳的宫绦。”

    闻寂雪眼中晕出笑,将花灯都收在屋檐下,问他:“怎么今天过来,不用在家祭祖?”

    “来时去上过坟了。”农户人家规矩没那么多,况且家里又没什么祠堂,过节祭祀先祖都是去坟上。

    夜色降临,渡口十分热闹。

    凤临县多水,但放河灯,一般都会选择活水,当地人要么在大雁湖放灯,要么直接来渡口。穆清彦他们近水楼台,早早儿将花灯拿到水边,一个个点亮,闻寂雪亲自挨个儿放到水里。

    穆清彦不知不觉数着数儿,三十八盏!

    垂挂的柳条遮蔽了月光,看不清闻寂雪脸上的神色,但在今日,他格外的少言。

    “二哥!二哥有人找你!”穆文站在铺子前面喊道。

    穆清彦见闻寂雪没有离开的意思,就没搅他,独自回到铺子里。

    铺子里坐着一些人,都是来放河灯的,顺带在这儿歇脚喝茶。

    穆文迎上来,低声道:“二哥,是那个老婆婆找你。我听她絮絮叨叨的,好像不大对劲,嘴里啊老念叨着什么‘儿子托梦’。”

    穆清彦也觉得挺意外,但也没多想。

    那老婆婆穿着布衣,头发花白,梳理的很整齐,面带苦色,身形偏瘦,手里抓着个青色布包,见了穆清彦十分激动:“你就是穆神断?我听人你能审阴司,段鬼神,我儿子托梦给我,他死的冤枉,你一定要帮我儿子伸冤啊。我、我有银子!”

    着开布包,里面是一串麻绳串的铜钱,沉甸甸的,另有一对银镯子,看上面花纹的磨损程度,必然是戴了很多年的东西。

    “这两只镯子虽旧了些,但有四五两重,这一串是六百钱。我知道少了点儿,多给我点儿时间,我还能筹些来。”老婆婆的又快又急,唯恐他拒绝。

    因着这一出,铺子周围不少人好奇的张望。

    “六婆?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快回家,你孙子到处找你呢。”出来话的是个熟人,马荷花!

    马荷花手边牵着个男孩儿,是她姐马桂花的儿子。

    马荷花出现在渡口也不意外,毕竟牛家饭铺子在渡口另一头。老牛家当初为饭铺子闹了一场,到底没分家,公中出钱开了铺子,马桂花和老二媳妇轮流在铺子做饭,牛家婆婆常驻,起个督管的意思,毕竟两个儿媳妇谁也信不过谁。这么一安排,家里也有人收拾、做饭,银钱有婆婆管,月底分帐,谁也不必闹纷争。

    可实际上,牛老汉伤了心。

    牛老婆子多大岁数了?每日起早贪黑的去渡口忙乎,时间长了哪里受得了?牛老汉是老公公,不好单独跟儿媳妇在一个屋檐底下,只能这么安排。所幸两个儿子没糊涂到家,每日晚了赶着牛车去接一接。

    “荷花呀,我来找穆神断,我得给我儿子伸冤啊,要不然他死不瞑目,天天晚上托梦。他身上背着冤屈,怨气太重,阎王老爷都不肯安排他投胎。”六婆着伤心的哭,抹着眼泪,又哀求的看向穆清彦:“穆神断您行行好,发发善心,我老婆子给你跪下磕头。只要能为我儿伸冤,我们一家吃斋念佛,给你供长生牌位。”

    穆清彦连忙把人扶住,心里头直叹气:“六婆,你先坐。就算要我帮忙,你也得先是什么事,对吧?”

    “对!对!我老糊涂了。”

    马荷花站在一边欲言又止:“穆家二弟,六婆她是……”

    穆清彦看得出来,马荷花对六婆满是同情,但似乎不觉得六婆儿子有什么冤屈。见六婆出现在这儿,甚至是找上穆清彦,好像也没有太意外,有种习以为常。

    马荷花对着穆文道:“穆家三弟,麻烦你看着点儿六婆,我去找她家人来。”

    不等穆文答应,马荷花已是将外甥抱起来,风风火火的跑了。

    穆文低声跟穆武嘀咕:“跟她姐真不一样。”

    要是马桂花在这儿,肯定已经唠叨开了。

    六婆管不得别的,双眼紧紧盯着穆清彦,迫不及待的讲道:“我儿子生前在一家大药房做伙计,因他力气大,身板壮,又老实听话,东家很信任他,少东家采买药材就带他一起。他们一行人多,又是走熟的路,每年一两回也没出什么事,谁知我儿子一去就没回来。

    少东家派人告诉我们,是路上遇到劫匪,我儿子被砍死了。尸首运了回来,少东家给了二十两银子安葬,可是……自从我儿子下葬,总是夜夜托梦,他死的冤枉。”

    这时郭勇凑了过来,似乎劝着六婆:“你儿子真是被贼人砍死的,当时人家少东家不是还报官了嘛,官府也证实了。再者,当时还有几个受伤的,现场还留有贼人的尸首呢。”

    郭勇又转头跟穆清彦道:“穆掌柜,六婆她就一个儿子,她男人早年就没了,一个人守寡吃苦拉扯大儿子,她儿子出事的时候,娶亲没多久,儿媳妇还大着肚子呢。看着她儿媳妇,又想到她当年,可不是痛苦么。”

    又有知情人也道:“是啊,她们家的确可怜。不过,她儿子的确是在贼人手里,都已经死了四五年了。她以前还好点儿,最近一两年常跟人唠叨,她儿子死的冤枉,还去过县衙呢。”

    听着周围议论,六婆急急争辩:“我儿子真是冤死的!他给我托梦,他肯定有冤屈!我得给伸冤,不能让他死的不明不白啊!”

    穆清彦皱眉。

    单单听六婆讲的话,实在看不出什么冤屈。

    再听旁人议论,都认为六婆是接受不了儿子的死,精神上受了创伤,以一种“托梦、伸冤”的方式,让儿子继续存在。

    四五年前的事情了,他也不好一口咬定是怎么回事。

    不多时,马荷花带着六婆家的人赶来,是六婆的儿媳妇和孙子。看孙子的年纪,儿媳妇应该很年轻,但长久的劳作,生活的压力,令她面色暗黄、皮肤粗糙,却也磨砺出一身的力气,以及坚强的性子。

    对六婆的情况,儿媳妇习惯了,让儿子哄着六婆,又跟穆清彦道歉,一家老慢慢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