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防止同伙窜供，玉等人是分开关押的。

    监牢里环境自然不好，好好儿的人进去关几天，出来也得掉半条命。古时女子更是有很多宁死不进牢房的，那等地方，不仅犯人相互倾轧，还会受到狱卒的欺凌，越是美貌年轻的女子越是难熬。玉并非绝美，气质却是我见犹怜，肤色白嫩，又是常年设局的女骗子，狱卒们早盯上了。

    此刻因着玉还要过堂，狱卒不敢乱来，怕弄出痕迹或激的玉反抗被问责。

    玉对此更是心知肚明，每晚入睡都要留几分心神。

    穆清彦提出要见玉，县令行了方便，命捕头带他过来。

    现在是白天，但牢里只有一面有高窗，光线有限，牢中半明半暗，潮乎乎的，很是难闻。玉在第三间牢房，地方很，地上铺着稻草，角落一只木桶。玉是一身秋香色夹袄、蓝色绣花棉裙，掐出月牙似的细腰，头发还算整齐，只上头钗环收拾都没了，原本白净的脸也沾染了灰尘，面色透着疲惫，眼底藏着惊惧。

    玉在团伙中相当于第二话语权的人物，脑子很聪明，在骗男人上尤其有天赋。即便如此，她依旧是个年轻女子，听过监牢可怕，却是头一回沦落到这等处境。

    她从前胆大有野心，又有一股子自负骄傲，哪里料到会被抓呢。

    通常而言，他们这等行骗者，若当时逃脱了，事后就很难抓住。

    玉转动眼珠，目光落在穆清彦身上，细细量：“你……”

    穆清彦淡淡一笑：“我是凤临穆清彦，有人请我寻你们这伙儿骗子。”

    玉双目瞪大，很快就想起他是谁，毕竟他们平时对这方面的消息很是关注。玉还以为是谁露出马脚被当地县衙察觉了，却没想到是被凤临来的人给找到的，一时难以接受：“是你？！不可能！你、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我没有义务向你解释！”穆清彦冷淡的丢出一句，问她：“你是聪明人，现在我有问题要问你，你若配合，我可以请赵捕头关照你一二。”

    玉强压下愤懑的情绪，很识时务的表现出配合：“穆公子想问什么？”

    “陆芸娘。”

    玉怔愣，始料未及：“你、你问她？你怎么会知道……”

    穆清彦淡淡的看着她。

    玉咬了咬嘴唇，轻叹一气：“早知听了太太的话，也不会落得如此地步。”没有太多挣扎，她就了：“陆芸娘是我旧主，我五六岁时被她买回家做丫鬟。名义上是丫鬟，实际上她就是女骗子，伪装成死了丈夫的寡妇，若有合适的对象，就给人当外室，或者直接骗一笔彩礼钱。

    十一年前，她跟着一个男人去京城。才开始的半年很平静，那男人很有钱，将她安置在独门宅院里，每月给上百两银子花用，三不五时就有新衣裳新首饰，又时常有旁人孝敬他的东西，他都给了太太，那日子富贵顺遂，除了没名分，真是不差什么。当时太太都想着，若是能有孩子，就一直跟着那男人。谁知，有一天太太却趁着那男人离开京城，命我收拾要紧东西，借着去寺庙上香，连夜兼程离开京城。我问过她，她只京城不能待了，又算安顿下来。

    后来，她回了福江府，那边是她祖籍。当年她爹娘带着她外出行商，是行商，实则是行骗。据她，从十二岁起，就被爹娘领着到处骗婚，爹娘收了彩礼钱就把她送到男方家，她再找机会逃跑。这样的日子过了很多年，有一回被人给抓住了，她爹娘就是被死的，但是她跑了，没敢回头。

    她回到福江府，认识了渡三爷。那时渡三爷十分落魄，身无分文不，还被官府追捕，不知为什么太太救了他。若当时不把人藏了，渡三爷早死了，那可是当做水匪的人。后来太太嫁给了渡三爷，还拿出银子给他置办家业……不得不，到底是太太，当初我还不解呢，却看眼下，可不是太太当初英明么。”

    “京城那个男人。”

    “那都是十年前的事了。”玉皱眉，回忆道：“那男人姓蔡，叫蔡明昌，三十一二岁。当然，如今得有四十来岁了。太太是在松陵府认识他的，据他，他祖籍在松陵府，去京城是投奔兄长。他兄长我跟太太都没见过，只知道那人很有威严，蔡明昌很怕他，但凡有话，蔡明昌不敢不听。太太也问过，蔡明昌言语中颇是自傲，他兄长是给贵人做事的。京城那地方，本就是权贵多，应该不是谎话。别的，我就不清楚了，太太可能知道的多一点。甚至……当年太太突兀的离开京城，我总觉得出了什么事，因为太太很害怕，我从没见她那么害怕过。”

    “没别的？你们离开京城，直接去了福江府？”

    玉点点头，又摇头：“当时太太着了魔似的，拼命赶路，结果病了。她身上有点旧病根儿，连日赶路，又淋雨着凉，一下子发作的厉害，不得不借住在寺庙里休养。对了，是在凤临县，凤临县外的梅香寺。太太在寺庙里住了三四个月，还跟一个县城里的富家太太相熟，转卖了一对儿玛瑙杯，作价八百两银子。那是很好的一对儿物件，太太几千两也值得，只是放在手里是死物，不如换些银子花用。我倒觉得，太太好似挺忌讳那东西，若是以往，她肯定要将这等珍贵物件收着，毕竟手里头又不是没银子。当时把东西转卖之后，我们立刻就离开了凤临，也是怕夜长梦多。”

    穆清彦听到“玛瑙杯”，心中已然明了。

    没想到当初出手东西的竟是陆芸娘！

    其实东西流传出来不算什么，可陆芸娘逃离京城的举动颇多蹊跷，又以低价贱卖了玛瑙杯，未尝不是因着那份隐情。

    一时间心情有点激荡，迫不及待想要弄清那个蔡明昌的身份！

    再看眼前的玉，余光瞥向不远处的捕快，他清楚对方在听着他们的对话，不过……多年前的旧事，玛瑙杯之事，除了闻寂雪，未必有人清楚，县令便知知道了也没什么。

    他没有提醒玉“祸从口出”，因为事后县衙肯定会审问玉都了什么，他若特意嘱咐对方隐瞒，反而惹人猜疑。玉这人很有几分聪明，有不清楚事情的内中牵扯，很可能以为得了什么筹码，去跟县衙交涉，那时本没当回事的县令，会因此生疑，又有个准确的名字“蔡明昌”，难会引出什么事来。

    因此，他干脆什么都不。

    穆清彦没耽搁，从牢里出来就让高春备车，当天就要返回福江府。有些事情玉不清楚，但陆芸娘肯定知道，比如蔡明昌的具体身份，甚至他兄长的身份。不知，究竟跟雪家的事有没有关系。

    “信送出去了？”穆清彦问。

    “是，托了镖师，他们要互送商队去湘华府。”

    穆清彦让高春送的信是给严衡的，顺带只会许劭阳一声。别的没，只骗子找到了，关在安州县衙大牢。对方尾款是否支付他不在意，对方想做什么，也不与他相干，于他而言，这件委托到此就结束了。

    风尘仆仆，赶到福江府时天色已暗。

    他是坐船走水路，在渡口登岸，岸上灯火明亮。刚踏上甲板，余光似瞥见了什么，扭头望去，但见岸边树下站着个红衣男子，不是闻寂雪是谁！

    穆清彦脸上泛起笑，脚步也快了几分：“寂雪！”

    闻寂雪迎上来，当着渡口那么多人不好将他抱住，却也借着袖袍的掩护，将他的手握住：“还以为要再等几日。”

    “那边很顺利。你哪日过来的？”算算时间，从离开凤临到现在，已有月余，时间都花在赶路上了。

    “昨日晚间到的，本想去安州找你，又怕错开了。”

    “你去见朱漪，结果如何？”穆清彦借着灯火光亮，一直在量他的面色，瞧不出什么不对。

    “朱漪确实有办法，但风险很高。我暂时没有答应。”闻寂雪没瞒着他。

    “也许时间久一点，他会研制出更安全的解药。”药物这种东西原本就是要不断试验改进，时间很重要，穆清彦觉得还是可以期待一下。他主要担心的是朱漪的要求，毕竟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朱漪可不是烂好人。

    “或许吧。”闻寂雪口气平和，好似在着旁人的事情。

    这等没结果的事，讨论再多也没意义，穆清彦干脆不再，跟他提起安州的收获。

    “蔡明昌、松陵府……”闻寂雪琢磨着这个名字：“朝中蔡姓官员的确有几个，但好似都不是出身松陵府的。蔡明昌他兄长是给贵人做事，也有可能不是官员，而是管事或附属一类。”

    “先去问问陆芸娘，看她怎么。”

    闻寂雪心里不似表面那般平静，尽管理智上清楚，可能又是竹篮水一场空，但依旧克制不住要去探寻。万一会有线索呢，万一真有联系呢……

    穆清彦如何不懂他的迫切，当即便：“现在就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