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1章 尘埃落定

A+A-

    众人都以为皇帝已是性命垂危,召见大臣要不了太多时间,然而出乎意料。一刻钟、两刻钟……寝宫内没有声音传出,外面虽站满了人,也同样寂静。

    时间一长,众人有了分析猜测思的精力,品出不对劲来。

    旁人都猜测着皇位的最终归属。

    惠妃母子却是冷汗湿背,不详预感越来越浓。

    惠妃到底年纪大了,再精于保养,也是六十余岁的人。近来朝局多变化,她为了后宫局面,为了贤郡王,耗费不少心思,今夜又频出变故,心神紧绷,当负担到一定程度,她的身体就扛不住了。

    “老五……”惠妃身子一晃,只觉胸闷气短,眼前发花。

    “母妃!”贤郡王大惊。

    禁军统领孟河见状,忙道:“惠妃娘娘若身体不适,可先回寝宫歇息。”

    惠妃摆手,命贴身宫女送丸药来。

    眼下这种时候,她怎么能离开?便是离开也无心休息。

    孟河见了,也没太过劝导,只是将侧殿开,请后妃与皇子朝臣们入内坐,又有宫人奉茶。男女有别,何况是皇帝的女人,自然不能同居一室。贤郡王不能跟惠妃在一处,分别前,母子俩又交换了神色,都是劝对方静心等候的意思。

    如今不等也不行啊。

    殿内坐满了人,但无人交谈。

    有一刻钟,皇帝寝宫的门依旧未开,半点声息也无。

    有人沉不住,开始焦躁,频频朝外望。

    “孟河不见了。”怡郡王坐在肃亲王旁边,突然低声了一句。

    肃亲王一直想着心事,倒没留心,听了这话,忙朝外看。其他人也听见了,甚至有人更早就发现,但都没多想。这会儿走到门口张望,守卫的禁军还在,但是统领孟河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两名副统领。

    按理,孟河不该擅离。

    肃亲王想到今夜齐齐而来的三个神捕司少主,那会儿跟着辅政大臣一起进了寝宫。当时不觉得,可细想来,完全没必要全都进去。甚至,他在猜测,那三人究竟是否还在寝宫,会不会和孟河一样离开了?

    今晚的事情太不对劲了,肃亲王也难免浮躁。

    他看了眼贤郡王,对方脸色实在难看,眼神中的阴郁几乎溢出来。

    正在这时,安静的夜色起了变化,远处有什么杂乱的声响传来。寻声去望,似乎是宫外发生了什么,夜黑中有火光闪烁。

    “出什么事了?”所有人都听见了动静,心头乱跳。

    贤郡王更是如此。

    他想吩咐人去查看,但不论是谁,根本出不去,哪怕是他们这些皇子也不允许走动。

    半个时辰,声音渐歇。

    对于乾清宫等待的众人来,好似过了漫长的一年。

    终于,乾清宫门外又有了动静。

    一乘蓝绸软轿,在这些权贵们眼中,十分低调。然而此刻无人敢轻视,在皇宫内不准骑马乘轿,唯有两个人例外,一是太后,一是皇帝。太后早已故去多年,皇帝却在乾清宫,且遇刺……

    想法一顿,所有人面色惊愕。

    皇帝、当真遇刺了么?当真在寝宫?

    他们并未亲眼目睹,只是听了禁军统领的话,看到神捕司拖出的刺客而已。早先入了寝宫的四位大臣和宗令,迟迟没有出来,那么,眼下这乘轿子内的人……

    再看护轿的人,清一色神捕司,封停温明玉皆在。

    轿子落地,所有人屏息凝视。

    当轿帘掀开,看到坐在里面的人,众人面色恍然,不由自主尽皆跪倒。

    轿中人的容貌隐在阴影之中,但一身明黄龙袍不可忽视。当他从轿子里出来,尽管面上气色不好,又带着病容消瘦,可天家威仪不损,正是当今皇帝。所有人都以为皇帝在乾清宫养病,以为他遇刺性命垂危,谁知皇帝竟不在乾清宫,甚至可能根本不在宫内。

    惠妃看到这一幕,眼前一黑,软倒在地。

    “娘娘!”宫女惊呼一声,又不敢乱做主张,只望向皇上。

    皇帝只是淡淡瞟了一眼,没任何吩咐。

    另一边,贤郡王满头冷汗,险些跪立不稳。

    毕竟眼前这一幕,根本不在预想之中,太出乎意料了。再想到之前宫外传来的动静,他心里有了可怕的猜想,顿时满心绝望,绝望到了尽头,又生出浓浓的悲哀和愤懑。

    早有宫人抬来座椅,皇帝便坐在寝宫门前。

    又是一阵脚步响,宫门外行来一队禁军侍卫,拖拽着几个人。这些人身上并没什么伤势,但个个瘫软,面若白纸,身上带着失禁后的尿骚味。

    “李福!”有人惊呼。

    在场的人不是后妃,便是朝臣皇亲,李福又是惠妃宫中首领太监,多少过照面,谁不认识。再看其他几人,哪怕叫不出名字,也都面熟,一样都是惠妃宫里的。

    封停出身向前,道:“启禀皇上,李福等人供认,一切行动都是惠妃指使。今夜放火烧皇子所只是声东击西,他们料准皇上重视二十九皇子,必要派人查看,便于半路截杀杜梁,易容后,乘机靠近皇上,以图刺杀。”

    众人倒吸口凉气。

    对于惠妃母子的野心,在场之人都知晓。实际来,生于皇家,谁能没份野望,只没料到惠妃母子敢行刺,还是以二十九皇子为饵,着实手段狠辣。

    惠妃在一开始震惊惶恐后,面色逐渐平静,哪怕眼下阴谋败露,她也丝毫未曾抬头。

    相较于惠妃,贤郡王在发抖,想辩驳,却无法出声。

    温明玉又道:“经查证,庄郡王一案,幕后主使是贤郡王幕僚蔡骏驰。从蔡骏驰城外别院抓到两人,二人已吐口,真假刘升是蔡骏驰计划中重要一环,用以嫁祸肃亲王。”

    众人目光从惠妃身上,转移到贤郡王身上。

    又听封停道:“皇后中毒,最后查证,亦是指向贤郡王府。贤郡王府二等管事黄元,收拢外膳房郝成光,由郝成光带入毒、药,当计划完成,又将太监灭口。黄元正是听令蔡骏驰办事。皇后宫中养花的两批宫女调动,有惠妃娘娘暗中的手笔。”

    正是宫女更换过,才使得宫女没有毒发,也错失了尽早发现花中有毒的真相。

    这时众人看向惠妃母子的眼神,已是惊恐。

    做一件事就不得了,眼下这对母子居然一次比一次狠辣,又毒害庄郡王、皇后,又刺杀皇帝,简直令人不寒而栗。自古来皇位之争十分残酷,兄弟相残、父子相杀并不少,但每每发生都会遭人唾弃、遗臭万年,哪怕就此上位,也要多方粉饰。眼下惠妃母子样样占齐,若今日事情没败露,可想而知,哪怕他继位,其余的皇子们也别想落个好。

    如康郡王、怡郡王这等存在感低的,吓得面色发白,不自觉动动身子,离贤郡王远一点。

    便是如端郡王、恪郡王、荣郡王几个,也是一阵后怕。

    肃亲王面上稳着,心里也是波涛迭起。

    这些皇子郡王们,哪个心里不想做皇帝?也暗暗想过压或弄死其他兄弟,但想法只是想法,真正敢去做,且有能力做的人,屈指可数。当这些可怕的想法变成真,尤其是被身边的其他人变成真实,他们这些人的恐惧震撼可想而知。

    庄郡王被害,是个饵,实际上,这个饵可以是任何一个皇子。

    他们不由得感谢皇帝没那么看重自己。

    如今不是审案,神捕司只公布大致情况,给出定论,具体细节是不会在这里讲的,太耗费时间,也没有必要。

    一干人等,将头垂的更低,不敢去窥视皇帝的面色。

    皇帝胸口阵阵起伏,灰败的面色浮起红晕,手上青筋暴起,死死抓着座椅把手。这几件事,哪怕是没有查证的时候,皇帝已有所猜测。可猜测终究是猜测,真的将一件一件的事实全都摆在面前,皇帝受到的冲击何其巨大。

    一个撑不住,张口吐了口血,气息更衰败了。

    御医连忙过来诊脉,擦着冷汗道:“皇上乃是气怒攻心……”

    这在预料之中,若皇帝情绪没有起伏才是怪事。

    御医后面还有话没,因为了也无用。皇帝身体已经不行了,根本不宜大悲大喜,这次是吐血,下次指不定直接就……

    只目前这件事,唯有皇帝能处理,也必须是皇帝来处理。

    皇帝硬撑着坐在这里,也是早有决断。

    皇帝抬眼,没去看惠妃和贤郡王,只是看向其他皇子。他的目光很缓慢,从肃亲王、端郡王……到荣郡王,又重新落回肃亲王身上。双手紧了紧,眼睛微微闭合又张开,终于发声。

    “皇十八子,翟亿淳,仁和孝悌,今特立为皇太子,以固朝纲。”

    皇太子的册立,不论是流程还是文书,都没这般简单。眼下只是皇帝口谕,颁告天下,必然还要重新润色,规划格式。现在皇帝的简单,也是跟身体有关,他根本没力气太长的话,每一句,仿佛生机就流逝一分。

    再者,肃亲王并非他看重的储君,如今却不得不选。

    若其他皇子,且不能否稳定朝局,只怕会对其他兄弟动手。而肃亲王……哪怕不看好,在性情行事方面,皇帝还算有几分信任。

    众人对于这个结果,并不算意外,当即领旨。

    皇帝不理,又道:“惠妃,赐白绫,不入皇陵。惠妃母族,为官者尽数罢免,抄家,灭九族!”

    惠妃再也承受不住,厥了过去。

    皇帝这才看向贤郡王:“弑父弑母,残害手足,罪不容诛,赐毒酒,死后不入皇陵,不设祭!贤郡王一脉,世代看守皇陵,遇赦不赦!”

    “父皇!”贤郡王惨叫一声,满脸是泪,惊恐狰狞之中透着不甘:“父皇为何要如此对我?我也是你的儿子,我不比其兄弟差,为何父皇早早将我剔除储君之位?我不服!就算死,我也要死个明白!”

    在场的其他人将脑袋埋的更低,总觉得这又涉及到皇家秘辛。

    也是这时,众人才明白惠妃母子如此疯狂的原因,竟是早早就没了继位资格么?

    皇帝了那么长的话,已是气喘吁吁,几乎坐不住。身为皇者的尊严,他硬撑着挺直脊背,哪怕他的手在痉挛。

    听到贤郡王质问,皇帝冷声道:“你母妃没告诉你么?悼瑞太子的死、皇后的死、你大哥庆郡王的死,哪件没有她插手?”

    悼瑞太子是追封,乃是元后所出的嫡子,不足十岁便一病夭折。

    皇帝所的皇后,指的是元后。

    庆郡王乃是诸皇子之长,十来年前病逝。

    如今皇帝一提,这几人的死亡竟然都不简单。原本皇家多阴私,尤其是权势争夺,在所难免,可桩桩件件都有惠妃参与,足以可见此人的可怕。

    贤郡王愣住,一脸灰败,比此刻皇帝的脸色还难看:“父皇、早就知道?”

    若是早知道,为何一直不发作?

    皇帝呼吸急促,眼神恍惚,口中轻喃:“皇、皇后,朕愧……”

    一句未完,气息已绝。

    天色将明未明,宫中传出钟响,一声一声,肃穆悠长,只听钟声敲击的次数,便知发生了何等大事。这是只有皇帝驾崩才能敲的钟。

    京城自昨夜起就已戒严,不时有巡视兵士在街面来回。

    京中店铺全都关闭着,百姓们撤下红色,挂上白灯,素服,举国齐哀。

    城外各庙堂寺院,也传出钟响,绵绵不绝,足有三万响才停。这是皇帝驾崩后的规制,历朝历代相传,也是另一种告示天下之意。

    穆清彦和闻寂雪在半夜就醒了,他们没有外出,待天亮听到钟声,知晓一切尘埃落定。

    宫中具体事宜暂且不好听,可贤郡王府发生的事却瞒不了。

    因着京城戒严,街面上不准走动,家家关门闭户,闻寂雪功夫再好也不能贸然出去,何况,也没那个必要。

    宫中丧钟一毕,立刻便有圣旨颁发,城中各处张贴皇榜,乃是皇太子册立文书,并于三日后举行登基大典。鉴于正在皇帝丧期,国不可一日无主,仪式精简。

    与此同时,还张贴了惠妃、贤郡王等谋逆恶行,乃至处置结果。

    一般而言,皇帝不杀儿子,哪怕是谋反,也是圈进一辈子。这回却不同,皇帝亲口断了贤郡王死罪,且不设祭、不入皇陵,于时下而言,乃是极为残酷的处置,唯一略好些的,便是没有被废除皇家姓氏,没被逐出皇族。

    所谓的不设祭,是正式祭祀。如元后、太后等,每到忌日,宫中要准备祭祀,皇亲后妃们都要去祭悼,依身份不同而祭祀不同。

    于此相对,也有私祭,私下偷偷祭祀,无人知道还好,若是犯忌讳,很可能被举发。便如贤郡王这等情况,后人想为他私祭,也得心翼翼。

    另外,此案不仅牵扯到惠妃母族,也有贤郡王妃的母族。

    皇帝只提了惠妃母族,也是相较起来,更忌惮罢了。

    肃亲王还未举行登基大典,但皇太子身份乃是皇上亲口确定,又有大臣拥护,其他皇子不服也没办法。宫中一切都在按部就班,肃亲王没有犹豫,着皇帝旨意的名头,往惠妃处送了白绫,贤郡王处送了毒酒。

    至于贤郡王府内的一干人,肃亲王示意待皇帝大行后再办。

    不过,贤郡王府内的某个人,被下令先挪了出来。

    时间一日一日过去,随着新帝登基,先皇入陵,惠妃贤郡王等一干附逆者惩处,京中又恢复了平静安宁。新帝刚登基,已发落了一批人,未免朝局太过动荡,某些事就暂且按耐下来。

    倒是有一事不能等,这是当初交易的事情。

    新帝其实不愿意现在就办这件事,可当初答应了,不能随便出尔反尔。况且对方始终在暗,一旦反悔,怎知不会徒生事端。再者,对于两代护国公,新帝也是钦佩的,若此事操作的好,倒是能为自身获得不少助益。

    这天夜里,朱漪来到院儿。

    人是闻寂雪叫来的,为的是易容。

    朱漪似乎心情很好,爽快的答应帮忙,不谈任何条件。

    在朱漪的手下,闻寂雪的容貌逐渐改变,成为一个肤色略黑、眉目英挺的男子,若一言不发沉凝气势,跟闻寂雪本来的模样更为迥异。闻寂雪没有朱漪易容换形的本事,也不必那么麻烦,身形方便就算了,只要脸上伪装的好,外人也瞧不出他真实身份。

    闻寂雪之所以易容换装,乃是今夜要去天牢。

    蔡骏驰关押在天牢。

    得到新帝允许,闻寂雪可以参与审问。

    这是他一直想做的事情,他想要亲口问一问,“公孙良”为何要背叛!

    这不是他想知道答案,而是想为父亲问个答案。

    穆清彦想跟,但闻寂雪不让。

    “放心,我只是见他一面,了断仇恨。”早先得知蔡骏驰的真实身份,已经激动震惊过了,现在,闻寂雪很平静。

    如他所言,今夜天牢之行,就是去了断。

    “……我等你。”天牢那地方,他也不好在外等候,只能留在院儿。

    看着闻寂雪离去,穆清彦呆立了一会儿,转身回屋。

    雪家之事在了解,那么颜家呢?

    现在他已知道,皇帝死前竟然提了悼瑞太子、元后,本以为是温妃所为导致元后死亡,又伏杀颜家,可现在看来没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