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洛东麓的山坳里，四名威严的大营卫士，腰佩寒光闪闪的短剑，肃立在辕门的两旁，警惕地注视着辕门外的一切。辕门内，两名高大的短刀护卫，在营帐前走来走去，巡视着辕门内的动静。

    前天拂晓，张献忠带领义军将士，风尘仆仆向东南而来，以期避开从甘肃东进的官军人马。此处位于商洛山腹地，山高林密，人迹罕至，成为义军东进河南湖广，西往陕西安康汉中，及至陇东的极佳之地。

    位于大巴山东麓的山坳里，此时是秋雨绵绵的黄昏。

    细细的雨丝，从天而降，飘飘洒洒，落在黄土地上。那些快要枯萎的蒿草，仿佛又逢久违的甘霖，开始略显依稀的生。

    一丛野菊花枝繁叶茂，欢快地在细雨之中，摇曳着满是黄色的蓓蕾，期待着绽放时节的到来。

    张献忠看了一眼窗外的景色，命护卫点起一支蜡烛，与袁明清刘威李继伟等，围在陈旧的地图旁，分析着洪承畴的动向：“据从西安传来的消息，洪承畴已经从西宁回到关中，正在指挥官军人马，围剿陕南陇东大军。又据探子回报，高迎祥李自成罗汝才，陆陆续续向陕东转移，估计将会向河南方向而去。”

    “大王，洪承畴刚刚接任五省总督，必是要烧三把火的。末将以为，眼前依然要避其锋芒，与洪承畴兜兜圈子，以保存大军的实力，才是上上之策呢！”李继伟见张献忠兴致颇高，连忙不失时宜提醒一句。

    李继伟站在张献忠身旁，俯身看着已经发黄，用浆糊仔细贴补过的素绢地图。地图上，已经画满犹如蜘蛛似的，弯弯曲曲的红蓝线条。那些不规则的线条，连接着图上的山川河流，以及义军官军的攻防态势。

    “献忠没有想到，将军有如此周到的想法。洪承畴如果得知将军想法，不气得吐血不止，那才是奇怪事呢！看来，多年的摸爬滚打，将军的运筹帷幄之术，长进了不呢！”张献忠抬起头来，看了看眼前的李继伟，不禁“哈哈哈”笑出声来。

    “大王带领兄弟们出生入死，打了不计其数的胜仗，末将既开了眼界，又长了见识，也教会末将如何与官军斗智斗勇。如果要长进的话，在大军的诸多将领之中，无论何人，也比不过大王啊！”李继伟腼腆地看着张献忠，心里顿时乐滋滋的。

    渐渐收敛笑容的张献忠，指着条桌上的地图，一字一句接着刚才的话题：“别看破旧的地图，可是一件无价之宝呢！有了此张地图，官军的一举一动，就会跃然纸上，献忠只要一看，就了然在胸，以此判断官军的意图，也是再好不过的。”

    李继伟听罢张献忠的话，顿时感觉眼前一亮：“原来，如此简单的一张地图，竟然还有如此多学问啊！这些年，大王靠着此张地图，带领弟兄们走南闯北，打了不少胜仗呢！”

    张献忠慢慢抬起头来，看着兴趣盎然的李继伟，捋了捋颚下的胡须：“兵法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言的就是这个道理。如果事前不知道官军状况，又何以能在战场上，进退自如呢？”

    李继伟看着破破烂烂的地图，连忙轻轻地点了点头：“大王言之有理啊！一张普通普通的地图，只要运用得好，就可以预知未来，与官军对阵，能打有把握之仗呢！大王，既然地图有如此多的好处，何以不见官军将领，在战场上使用地图呢？”

    “李将军可是知道，此份地图，是在米脂十八寨，从官军将领身上缴获的。献忠当年在榆林镇时，见榆林镇主将陈洪范，使用地图排兵布阵。那情形，即使已经过去多年，献忠依然记得清清楚楚。”张献忠看了一眼李继伟，饶有兴趣谈起过往。

    “继伟没有想到，大王当年在榆林镇，见过陈洪范将军，使用过如此的地图。看来，那时的陈将军，多么有先见之明啊！”李继伟若有所思，看着张献忠，仿佛看见张献忠，站在陈洪范身旁，正在端详作战地图似的。

    张献忠看着李继伟，不觉滔滔不绝起来：“据献忠所知，即使在官军之中，真能使用地图作战的将领，也只是凤毛麟角。许多官军将领，虽然驰骋疆场数十载，居然连使用地图的想法，也不曾有过的。眼前各地大军人马，合起来也有数十万之众，各路头领少，也有好几十位。除了献忠之外，还没有见哪位头领，在使用地图，指挥作战呢！”

    “如此来，也不奇怪。用地图指挥打仗，是一件新鲜事。要让将领们懂得其中的道理，需要有一个过程。李将军可是知道，有好些人，不相信献忠，以为献忠，大字不识得几个，居然会用地图指挥打仗。那些人何以知道，献忠不但念过几年私塾，还喜欢摆弄些新玩意儿呢！”张献忠正在兴头上，竟然关不上话匣子。

    刘威和袁明清，突然一前一后，蹑蹑脚走进屋里，见张献忠与李继伟谈兴正浓，连忙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张献忠看了看刘威袁明清，对李继伟使了一个眼色。李继伟回头看着刘威袁明清，连忙轻轻点了点头，算是与两位将军，打过了招呼。

    刘威见李继伟张献忠谈笑正欢，也看了看张献忠袁明清：“时辰已经不早，大王也该息歇了。”

    张献忠微笑着点了点头，将三位将军送出门外，连忙返身回到里屋，与等待已久的刘燕，同眠共枕。

    刘燕见张献忠姗姗回屋，连忙扑进张献忠怀里。张献忠连忙拥着求爱若渴的刘燕，双双趟漾在甜蜜的爱河里，及至夜深人静之后，仍然欲罢不能。

    转眼，已经是崇祯七年十二月底。

    虽然此时的商洛山，依然春寒料峭，刺骨的寒风，仍然刮个不停。但是远在河南登封嵩山南麓，依稀有了些许春天的气息。

    一个月之前，张献忠带领义军人马，从商洛南麓的深山密林，踏着厚厚的积雪，沿着山间崎岖的道，进入河南西北部，连克伊阳伊川登封之后，在登封附近的嵩山密林里，潜伏休整，待而动。

    属于伏牛山系的登封嵩山，是道教主流全真派圣地。即使远离城镇的穷乡僻壤，以致荒无人烟的深山老林，也随处可见道观的倩影。

    闲来无事的张献忠，邀约袁明清等将领，出营寻觅掩映在密林的道观，以窥道教神秘面纱后的真面目。

    “大王快看，山坡上有一座道观呢！”李定国毕竟眼力好，居然先于他人，看见山坡上的道观。

    放眼望去，远处破烂的道观，腾起一缕淡淡的青烟。因道观掩映在山坡上，葱郁浓密的丛林，与道观相依相偎，俨然一幅人间仙境。

    张献忠策马来到道观门前，抬眼见苍劲有力的“飞霞观”三个烫金大字，挂在道观大门的门楣之上。

    驻足观望，只见道观建筑独特，有着唐代殿宇的建筑风格，却又显得破烂不堪。尤以朴实无华的屋檐和挑梁，仿佛经历岁月的苍伤，留下难以磨灭的历史遗迹。

    一位约摸十八岁的年轻道，吃力地拿着一把旧扫帚，正在清扫门前满地的树叶。见有流寇模样的人马疾驰而来，道连忙退进道观禀报道长。

    “师傅，门外有几位施主策马而来，弟子看那番的情形，仿佛是坊间所的流寇呢！师傅如果不信的话，就去门外看看吧！”道跑着来到道长身旁，回头战战兢兢，指着大门方向。

    道面目清秀，一身蓝布道服，穿在赢弱的身上，显得松松垮垮。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显得十分灵，惹人喜爱。

    道长虽然年逾花甲，却依然鹤发童颜，神采奕奕，饱满的天庭，发着微微的亮光，乍一看就知道，是心地善良的长者。

    “大凡来道观的人，都是道观和贫道的施主，何有流寇一啊？为师不是多次教诲过无痕吗？凡是都要将道规牢记在心，不可以随意张口妄言，以免引来杀身之祸！”道长狠狠瞪了道一眼，跟着道向大门方向走去。

    张献忠刚刚翻身下马，正欲近前细看“飞霞观”三个大字，突然听见大门“吱吱嘎嘎”地打开，但见一位头戴紫阳巾，脚蹬藏蓝色翘头厚布鞋，身穿藏蓝色青衫马褂的老道，在大门开启声之中，如仙人般慢慢飘然而至。

    “诸位施主远道而来，一定鞍马劳顿，快快请到陋观里，喝一杯淡茶吧！”老道见张献忠站在道观前，欣赏着门楣上的烫金大字，摇着里的一把拂尘，微笑着欠身连连邀请。

    张献忠看了看老道，慢慢地转过身来，对身后的刘威招了招：“老道长请将军们，去道观喝茶呢！几位将军，意下如何啊？”

    袁明清看了看老道，又看了一眼张献忠：“既然老道长，有意请大王品茶，大王恭敬不如从命，去道观品品热茶，也未赏不可。末将也可以在道观里，观观景，歇歇脚。”

    袁明清早年在嵩山少林习武时，也去附近的道观溜达。见老道长有意相邀，袁明清连忙怂恿张献忠，进道观里坐一坐。

    “袁将军得对！既然老道长有请，各位将军不妨随献忠，进道观去看看。还望老人家，在前面带路吧！”张献忠看了看老道，笑盈盈地与老道鱼贯而入。

    老道轻轻扬了扬，将拂尘在空中，划了一道优美的弧线，侧身做了一个“请”的势：“施主远道而来，更是疲惫不堪，各位施主请进吧！哎！道观年久失修，让诸位施主，颇感失望。还望施主，多多见谅，多多见谅！”

    老道边走边吐着心里的苦水，倒是不像有所谦谦之意。

    其实，老道怕张献忠见道观破烂，无故怪罪于自己，早早有言在先，以免彼此之间，引来一些无谓的不快。

    张献忠与老道并肩而行，不禁连连点头问话：“老道长得正是。如此破旧的道观，却是不多见得呢！老道长，眼前的道观，是何年何人所建的？何以如此的破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