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油灯，已经结了几朵灯花，屋里原本昏暗的光线，这时更加暗淡。伴随而来的，是令人窒息的压抑气氛，仿佛屋里仅有的一丝光线，就要消失得无影无踪似的。

    满屋子的义军将领，有的靠在墙边，闭着双眼，有的低着头，看着脚下的地面，有两位则“吧嗒吧嗒”，抽着旱烟，还有的，则透过门缝，看着门外朦胧的夜色。

    刘威看着身旁情绪低落的将领们，又看了一眼低头不语的徐以显，心里顿时暗暗一惊：“这样下去，一定会出乱子的。”

    刘威知道，军心稳定，十分重要。在这极其艰难的时刻，如果弄得不好，导致军心涣散，就会出现难以收拾的局面。

    其实，数额巨大的银两，如果真的筹措起来，是有着诸多困难的。自从离开房县之后，义军一路走来，败绩连连。别银两已经告罄，就连一日三餐的饭食，已经有了上顿，没有下顿。

    “其实，用于贿赂的银两，筹措起来一定不难的。想当年，高迎祥李自成罗汝才，在陕西秦岭车厢峡，被官军所困，不是也采纳顾恩君的谋略，贿赂陈琦瑜的大将和身旁的亲信，方才得以走出车厢峡吗？

    据末将所知，贿赂所用的巨额银两，是所部将领无偿捐出的。如果不这样，怎么打通关节，脱离围得水泄不通的车厢峡？”刘威慢慢站起身来，环视着默不作声的将领们。

    “刘将军这话，得很好！俗话，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想必各位将军都清楚，既然采取贿赂离间之策，必然要花费银两的。如果没有足够的银两，无论什么人前去游，即使有天大的本事，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故而，筹措银两的事，是重中之重！”张献忠走到李翠莲身旁，看了看那张虽然憔悴，却依然魅力十足的脸庞，连忙微展眉头，狡黠地笑了笑。

    “大王，末将已经盘算过，里的银两，除去往后必要的开支，所差的数额，却也不很大，想想办法，是不难解决的。”袁明清见张献忠，谈起筹措银两的事，连忙站起身来接过话头。

    “既然这样，献忠就不劳烦各位将军。那些差额部分，就由献忠来筹措好吧！”张献忠转身看了一眼袁明清，又看了看身旁的李翠莲。

    站在张献忠身旁的李翠莲，已经将袁明清与张献忠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心里突然懊恼不已：“大王，末将刚才对徐将军多有冒犯，还望徐将军多多海涵！”

    张献忠知道李翠莲，是直来直去的秉性，连忙打着哈哈笑了笑：“讨论重大事项，倒是应该开诚布公，各抒己见，事后就不必再去计较。何况，李将军刚才所的话，也没有过火的言语，将军何必为这事，多有自责呢？”

    张献忠罢，看了看脸露愠色的徐以显：“献忠也知道，徐将军不是那种肚鸡肠的人，怎么会为刚才那一两句话，与李将军计较呢？”张献忠知道徐以显在生气，连忙不失时宜地打起圆场。

    徐以显见张献忠，为李翠莲打着圆场，只得慢慢抬起头来：“大王是了解末将的。俗话，宰相肚里能撑船。虽然末将不是‘宰相’，却也知道大是大非的。怎么可能为一两句无关痛痒的话，再去与李将军计较呢？”

    “徐将军大人有大量，不计较翠莲的冒失，让翠莲对徐将军，既刮目相看，又心存感激。请徐将军，受翠莲一拜！”李翠莲大大方方，走到徐以显面前，款款敛衽施礼之后，就是动人心魄的嫣然一笑。

    徐以显没有想到，李翠莲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来到眼前款款施礼，连忙放下里的土碗，扶着身旁的板凳站起身来：“李将军怎么这样，这不是让以显折寿吗？以显再怎么着，也是大老爷们，哪能担当得起啊？还望李将军快快收回大礼，以显感激不尽呢！”

    徐以显一边谦让着，一边笑了起来，窘得李翠莲的脸颊，须臾之间就是红彤彤的。

    “好啦！好啦！献忠知道李将军徐将军，都是谦谦君子，就不必为这事，再行谦让啦！大伙儿再接着道道，怎么实施离间之事吧！”张献忠见徐以显李翠莲彬彬有礼，走到两人面前笑了笑。

    张献忠原以为，徐以显会为刚才那句话，挂不住面子，此时因李翠莲的一席话，让徐以显冰释前嫌，心里顿时释然了几分，就连忙走上前去。

    徐以显李翠莲，见张献忠走上前来，顿时窘得无地自容，不觉相互看了一眼，心里顿时乐滋滋的。

    四月的归州，漫山遍野，山花烂漫。云雾缭绕的山峦，如茵的葱绿，延伸到远方天际。

    归州云台荒至巴东野三关，崎岖的山道上，扮作贩卖山货贩的徐以显，身穿破旧的粗布单衣，戴着浅蓝色头巾，与两位挑着担子，扮作伙计模样的亲信，气喘吁吁地走着。

    昨晚的一场雨过后，原本尘土飞扬的山道，依然湿漉漉的。带着凉意的晨风，从山沟里迎面吹来，凉飕飕的感觉，让人感觉很是惬意。太阳已经冉冉升起，阳光洒在道旁晶莹的水珠上。

    徐以显无瑕欣赏眼前的美景，头脑里盘算着，怎么贿赂左良玉贺人龙，以及离间左良玉杨嗣昌。

    前天会议定下贿赂离间之计，徐以显受张献忠之命，今天与两位亲信带上银两，简单乔装打扮之后，启程向巴东野三关而去。

    徐以显走后不久，原本在枸坪关失散的义军将士和眷属，陆陆续续来到云台荒。

    枸坪关之战，刘燕杨依莲等数十位义军家眷，在杜威林雅倩等将领护卫下，趁着黑夜冲出官军重围，隐没到平西的崇山峻岭。

    两个月前，得知张献忠退入兴安归州的消息，林雅倩与杜威等将领商议，绕道官军哨卡昼伏夜出，赶往千里之外的归州地界。

    窗外，月影西斜，夜色朦胧。屋里，麻油灯微弱的亮光，柔柔地照在刘燕苍白憔悴的脸上。

    抚摸着刘燕脸颊的张献忠，一行热泪顺着脸庞，“噗噗噗”流下来：“燕儿，是献忠无能，没有保护好燕儿和健生，让燕儿和健生，受苦了。”

    刘燕轻轻抬起右，环住张献忠的颈脖，依偎在宽阔温暖的怀里：“大王带领将士们出生入死，还惦记着燕儿和健儿，让燕儿感激不尽啊！”

    是夜，离别半年之久的张献忠，与刘燕恩爱良久。几月来的离别之苦，重逢之后的温馨甜蜜，已经融进浓浓的恩爱之中。

    身旁健生轻微的鼾声，犹如优美的交响曲，伴着刘燕的娇羞嘤咛，回荡在朦胧的夜色之中。

    远处传来几声雄鸡的啼鸣，窗外已经有了一抹微弱的曙光。

    张献忠看着窗外朦胧的晨曦，转头看了一眼梦乡里的刘燕，心里不觉默默自语：“此生决不让燕儿和健生，再从献忠身旁离开半步！”

    刘燕虽然在梦中，却仿佛听见张献忠的心声，缓缓展眉粲然一笑，乐得张献忠合不拢嘴。

    三天之后，趁着天气晴朗，张献忠带领义军，悄悄离开归州云台荒，昼伏夜出，辗转前往兴安而去。

    古老的云台荒，在张献忠和将士们的头脑里，留下了令人难忘的回忆。以致后来，在成都建立大西国，张献忠与大臣们，讲起这段经历，依然感慨良多，唏嘘不已。

    兴安，位于归州以北，虽然也是湖广四川交界之处，且土地贫瘠地广人稀，却是利于义军修身养息之地。

    前天徐以显离开云台荒时，建议张献忠来日，可以前往兴安，既可以远离围剿的官军，也可以乘收聚散落的人马，养精蓄锐，扩军备战，为尔后走出兴安，做好准备。

    到达兴安的卧虎岭，已经是五月初。群山环抱的卧虎岭，位于兴安西南，往北大约两百里地，是川东门户开江。

    张献忠带领义军，没入卧虎岭之后，除了等待徐以显归来，还让李继伟派出得力将士，前往各地了解官军动向。张献忠知道，最困难的时刻，已经过去，走出兴安，就在不久的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