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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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溪负了伤,臂骨折了,肩膀中了一箭,脸上身上许多擦伤淤青,幸好伤势不算重,韩菀到时医士提着药箱出来,已包扎好了。

    闻得主子亲来垂询,方溪和罗承等人忙迎了出来,“卑职见过主子。”

    “快快起来。”

    韩菀赶紧将人扶起,“你有伤在身,不必拘礼。”

    “进去话。”

    方溪生得矮,皮肤褐黄相貌普通,过目即忘的那种,身不算很拔尖,人却极灵活极警,极擅藏匿追踪,天生的暗哨种子。

    雪崩之后,他和王伍在山上兜兜转转,还真寻摸到了李翳一行的痕迹。

    顺着一路追到南城门,其时黑衣死士四散遁逃,他们摸索很久,成功缀上了去。

    但可惜的是,最后结果并不如意。

    方溪单膝及地,愧道:“请主子恕罪,卑职无能,未能找到李翳幕后之主及死士营。”

    “你无罪,快起罢。”

    韩菀示意阿亚将人扶起,等方溪重新半躺下来,她问:“详情如何,可得什么新的线索吗?还有,王伍呢?王伍如何了?”

    方溪道:“卑职尾随其中一死士在城外穿梭,此人换装后绕了半天,最后和队汇合,后伪装成商护,再与李翳汇合,”

    方溪这趟极之惊险,他和王伍不断换装,心翼翼地尾随着李翳一行,左绕右绕。后者极谨慎,郇都正在大肆搜索袭击者,他索性离开,真押了一批货去了容邑,等事情平息了才回来。

    方溪王伍千辛万苦缀了回来,本以为终于能够触摸核心了,但谁知,方溪摇头:“此人警惕心之高,心思之慎密,六识之敏锐,堪称一绝。”

    抵达郇都地界转了两圈,李翳突然将下人分成两拨,各奔东西,由于距离远一色装束,分不出哪个是真李翳,方溪王伍只能一人一边跟上去。

    少了同伴配合,掣肘陡生,一路惊险连连,最后被李翳一记回马枪诈出暴露。

    “卑职一路遁逃,逃到临水边上,眼看再无遮蔽,幸天不绝人,那一段冰面甚薄,”

    当时方溪一咬牙,重重一跳踏破冰面坠入水中,屏息跟着水流泅去。腊月寒冬,他身上又有伤,其中艰难可想而知,他差点冻死在河里。万幸的藉着黑夜和冰河,他最终成功脱身,被搜索暗号前来接应的同伴找到。

    这般惊险一趟,虽没能获悉李翳来历,但也不是毫无收获的。

    “路上他们接获一信命,李翳立即加快速度。”

    现在,基本能确定李翳之主出自郇都,李翳接信后不敢怠慢连夜折返,回到郇都搜索刚好平息。

    方溪王伍分一人去打听这个信使,最后确定对方是从郇都方向来的。

    还有一个,“夜宿客舍时,卑职等听到几人闲聊,‘回去修整几日,过了年又该启程了’之类的话。”

    “还有一句,什么‘上面是按原定计划行事’。”

    方溪回忆着一字不漏复述完,最后道:“王伍跟另一边去了,那是障眼法,应无碍,想来很快就该回来了。”

    “原定计划?”

    韩菀和穆寒对视一眼,几乎是马上,她想起丹砂矿。

    对方最近最大的行动,就是丹砂矿,也恰好和她记忆中时间点对上了。

    “看来这此次边界重划,有李翳之主幕后推波助澜。”

    韩菀好生安抚了方溪,让他好好休息养伤,沿着庑廊折返郦阳居,穆寒肃然低声。

    她点点头。

    回到郦阳居,她从书房取回一个匣,里面是边界商定前后的所有讯报。

    所有参与谈判划分的,前后进言讨论过的,两国但凡涉及的官员都从大到一一摘抄出来,并标注了所属党派或主子。

    对照着这个,在先前的嫌疑名单上又划走了五六个人。

    嫌疑范围进一步缩了。

    韩菀细细看过剩下的这十一个人,“我相信,要不了多久,我们就能知道他是谁了。”

    除夕过后,就是正旦。

    新年伊始,百业休整,锣鼓声不断,彩灯大红处处,从辞岁开始就不断听到爆竹“啪啪”,远远近近不绝于耳。

    一家三口守了岁,次日开始不断有登门拜见的大管事们,先是自家府里,然后就是商号,再慢些,就是郇都外赶过来了。

    逢家主更替,只要不是太远和无法抽身的都来了。

    孙氏这才从怀念韩父的黯伤中走出来,和韩菀一起,二人领着韩琮,一同接见来拜贺的诸多管事。

    到得初七,该来的都差不多了,韩府大设年宴,宴请大大的商号管事们。

    “今日年宴,诸位不必拘礼。”

    韩菀举杯,敬过在场众人,丝竹声声,舞姬蹁跹,气氛渐放松热烈起来了。难得聚一次,大家也不坐在自己位置上,给韩菀三人敬酒后,遂举着酒杯走动笑语。

    有孙氏和韩琮坐着,韩菀更衣后也没有进厅,立在庑廊下的台阶前,有管事经过见礼,她微笑点头。

    宴席很大,人很多,外面的庭院和亭子都布置出来,若不喜厅内喧闹,可出来透气。

    三三两两,围炉笑谈。

    韩菀深深呼吸一口新鲜沁冷的空气,仰看飘雪纷飞,年后雪不大,一点点零星撒下来,漫天飞舞似芦花。

    她知道,这个年注定不会太平的。

    果然,宴席过半,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栾邑急报和杨于淳在宫中口信前后脚抵达。

    “主子,不好了,栾邑被划归缙国境内!”

    笑语戛然而止。

    厅内外鸦雀无声。

    孙氏大惊,韩仲丘陈孟允色变,而曹邑宰表情不变,迅速抬目看来,不少人霍地面露惊急。

    “慌什么?”

    韩菀环视一圈,朗声:“百年韩氏,历经多少风雨?有我,有诸位,韩氏人才济济,有何变故,我等一起应对就是了!”

    “对!”

    “主子得是!”

    众人心一定,齐声应和。

    韩菀抬头,山崩伊始,这会她再不允许!

    未来一切都有了明确目标,她斗志昂扬。

    她的目光看过母亲弟弟,看过韩仲丘陈孟允,看过所有闻声涌出的人,最后落在穆寒身上。

    她看着他。

    最后一句“一起应对”是看着他的。

    天光灿亮,目光盈动,仿佛整个庭院的光彩都瞬间落在她的眼眸里,似能感受到里面灼热的温度。

    穆寒有几分恍惚,这一瞬他甚至有种错觉,她这个“一起”,是对他的。

    “穆寒,你是吗?”

    他愣了半晌,韩菀发现了,微笑了笑轻声问他。

    穆寒回过神来,暗责自己僭越,摒杂念立即单膝下跪:“卑职会一直护持主子左右!”

    声音不高,铿锵有力。

    “我知道。”

    我一直都知道。

    韩菀轻笑:“好了,我们进去吧。”

    外面宴席继续,只气氛已与之前不同,韩菀等人离席往外书房,就此事开了一个会议。

    没什么好的,该做的准备都做好了,详情解清楚后,韩菀直接:“我去缙国一趟。”

    她亲自过去,与缙国磋商丹砂矿的归属。

    韩菀是家主,责无旁贷,孙氏虽担心,但也没什么。

    “再有一个。”

    韩菀点了点书案:“我欲携曹凭前往。”

    与其将人放在后方,不如搁在眼皮子底下,出门在外,里外都是她的人,曹凭若还敢再次里应外合通风报讯,她正好藤摸瓜。

    另外还有一个,她不想再等了。

    曹凭知道的东西肯定很多,若他在缙国不动,她了结矿脉归属后会亲自去栾邑一趟。

    出门在外,人地生疏,又是山区,能发生的意外实在太多了。

    曹邑宰在郇都,韩菀不好动他,可她没有那么多时间,韩菀决定快刀斩乱麻,实在不行,最后就让曹邑宰“意外身亡”。

    将人拿在里,她有的是擅于刑讯的好。

    “今日的事情,出了这个门,半句不许外泄。”

    这是慎防曹邑宰闻讯而遁,对方在韩府这么多年,难保没有意料不到的眼线。

    孙氏等人郑重点头。

    分别在即,孙氏也顾不上和女儿置气,蹙眉问:“那你何时启程?”

    “明日吧,明日一早。”

    韩菀立即吩咐人收拾,她带穆寒去,至于韩仲丘和陈孟允,则坐镇郇都。

    女儿自个出远门,孙氏担心,忙道:“你把罗平田荭都一起带去?”

    韩菀摇头,不行,母亲弟弟的安全也很重要,她是需要多一些人,但肯定不能把二人身边的亲卫队长和好都带走的。

    “阿娘放心,我会安排好的。”

    韩菀把这事儿交给穆寒和罗平,让他们协调好,还有选取随行府卫之事,一并交给二人。

    韩菀还有事情要做。

    会议结束后,天色还早,孙氏和韩菀立即更衣登车,往侯府而去。

    这趟出行前,还有一个重要的准备工作。

    韩氏在缙国有交好的当权者,可惜这位年前政斗失败,目前沉寂当中,要和缙国磋商重新取得矿脉归属权,就需要另寻门径了。

    韩菀已把缙国政要都扒拉过一遍,找到一个合适的,两人还是转折亲戚。

    杨夫人最的姑子二嫁到缙国高垣君府去了,高垣君正是年前政斗的得胜者,目前如日中天。

    杨氏是老杨侯后妻所出,因年纪相差大,和姨父杨膺感情只算一般,早年还因为婚嫁之事争吵过,后她与人私奔生了一子,最后又回来了,之后才再嫁的缙国。

    和娘家兄侄都不算亲近,好在还有杨夫人,老杨侯夫妇早逝,杨夫人进门后,这姑子就归到她膝下养活,长嫂如母,感情颇深,现还时时有书信来往。

    还有杨氏前头那个儿子,她远嫁,孩子目前就托养在杨夫人膝下。

    这些事情,韩菀上辈子住在侯府,知道得很清楚。

    请杨夫人书信一封,杨氏肯定会出力帮忙的。

    辎车辘辘,很快进了侯府,母女等了等,杨家人才从宫中回来。

    杨夫人凝眉:“我知道了。”

    在宫宴就听栾邑的事了,她也知厉害,也不及卸钗环大衣裳,匆匆领着孙氏母女穿过佛堂进了稍间,研墨裁帛,写了两封书信。

    杨夫人把一封信装封,唤了仆妇,安排人立即送往缙国,另外一封则交给韩菀,“是菀娘去吗?”

    孙氏点头,忧心忡忡又内疚:“幸阿菀随她爹,也是我这当娘的无用,才要她孩子家家四处奔波。”

    杨夫人叹了口气,安慰:“话怎能这般,还有琮儿,琮儿总得有人看着。”

    韩菀握住母亲:“阿娘别这么,你学得不是很快么?近来理的帐都没错过。”

    孙氏倔,韩菀就是随的她,这几月十分刻苦每每挑灯到半夜,还不许告知孩子们。对于一个初学者而言,她的进度已算不错。只是韩氏太庞大,才显得缓慢。

    孙氏回握女儿的,再怎么争吵都是亲娘俩,心里不是搁着对方也根本不必吵。

    “你们母女同心,家业何愁不稳?”

    杨夫人一直看着,欣慰拍了拍韩菀的,她看向韩菀,十六岁的少女脊梁挺直气质沉稳,半年历练,已具顶梁立柱之态。

    “路上心些,让你表兄送送你。”

    韩菀摇头,“我收拾好就出发,也不定什么时候。”

    就不耽误杨于淳了,过年他忙得脚不沾地的。

    杨夫人一想也是:“诶,他就是太忙了,我十天半月也见不着一回人。”

    韩菀接过信:“谢姨母。”

    “一家人什么两家话?”

    杨夫人道:“你们事忙,我就不多留了。”

    “快去吧,我等你们好消息。”

    “好。”

    韩菀确实不得空,没有客套,收好信后告别杨夫人和杨于淳。杨于淳在缙国也有友人,只不过都是政治之交,关系复杂,既有杨氏,他就不多此一举了。

    离开侯府,折返家中,穆寒已斟酌好随行名单了,和韩菀略略讨论稍作调整,然后就安排下去。

    她带了不少人,母亲弟弟身边的亲卫都抽调了一些,罗平她带上,田荭罗启留下来,除此之外,还点了不少府卫,已出城外准备了。

    韩菀天蒙蒙亮走,很低调从侧门而出,天光昏暗沁寒清晨,孙氏提灯目送。

    韩菀一身轻便的扎袖胡服,回头望了一眼,“阿娘,我去了。”

    一扬鞭,打马而出。

    蹄声嘚嘚,一行矫健亲卫紧紧簇拥,踏翻青石巷的积雪,迅速消失在巷道尽头。

    作者有话要:  感谢昨天投雷的宝宝哒!笔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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